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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句话甚毒,既暗示了自己养不出三老爷这样混账的儿子,又告诉他,我已经对你从轻发落了,你就知足吧!
里头没有了三老爷的声音,杏娘猜测,他应该已经很蛋腚地滚走了。
俞定琴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扶墙,颤颤巍巍站着:“我们得快点回去,祖母肯定要过去用饭了。姐姐看不见我们,又要骂人了。”
杏娘的动作比她利索很多,咕噜一下就爬起来,站稳之后,跺了跺略微发麻的脚,两只手习惯性地互相拍了拍:“我可以跑回去,你……还能走吗?”
俞定琴本来想说自己两只脚麻得站都站不稳了,听杏娘一说她还能跑,不肯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嘴一撇,哼哼道:“我当然能走了,绕着俞府跑一圈都成。”
杏娘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难得她好心,为了谢谢俞定琴带她来看了场好戏,还想不计“前嫌”,扶她一把,现在看来,可以省点力气了。
俞三姑娘扶着墙,艰难地拖着两条软掉的腿,一步一步开始往前挪。
杏娘陪着她转过屋角,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头,同样慢吞吞用蜗牛爬的速度行进、顺便一步三回头的三老爷。
杏娘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想默默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晃过去,没想到俞定琴不争气,走到一半被小石子绊了一下,“哎呦”喊出了声。
没摔倒,不过这点动静已经能让神游的三老爷注意到她们了。
三老爷迅速地做出了反应,抬起头,一脸凶神恶煞地看了过来,两条只比蜡笔小新略细的浓眉,挤出的缝能夹死一只苍蝇,恶狠狠地骂道:“哪个丫头在这里嚷嚷,没见着爷在这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杏娘打赌,三老爷这货就是在故意找老太太这里的丫鬟撒气来着。
她心里头有些不屑,不过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报上自个儿的身份:“三叔,是我和三姐姐。”
俞定琴踩着两条棉花腿,走得跟个瘸子似的,还差点被绊一跤,原正在气头上,听到三叔说她是丫鬟,更不待见他了,犟在原地,嘴巴一闭,话都不肯说。
三老爷方才眼角瞥见了两个人影,衣服颜色也挺亮,只道是洒扫的丫鬟,听到天外飘来一声“三叔”,顿时一惊,看清了人,锅炉脸立刻转换成了菜青虫的颜色,这是尴尬之后,憋出来的。
难得借题发挥,在老太太这里逞威风,居然一箭射中了嫡房两个侄女。二房六丫头杏娘也就罢了,大房的三丫头定琴可是个出了名的祖宗,大嫂又极护短。
三老爷勉强扯了扯脸皮,露出了一个笑容:“定琴,你怎么跑那去了?”
俞定琴抬高了下巴,鼻孔朝天,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
杏娘抖了抖嘴唇,之所以想要默默地走过去,她就是怕三老爷看见她们之后,缠上来说个不停,不是她太自信,而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如此,见面就喜欢哈拉个不停,从“吃没吃”一路讲到“今天天气不错”。
她伸手扯了扯俞定琴,小声提醒她:“咱还要吃饭,再耽搁下去,被大伯母她们晓得我们……”
俞定琴打了个哆嗦,立刻把那个双层下巴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跟三老爷问好:“三叔,我跟杏娘一道去林子边上玩了一会儿来着。”
三老爷马上开始用一种看肥羊的眼神看向俞定琴,上下打量了两遍之后,瞥了瞥边上身子单薄的杏娘,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成形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跟杏娘一道玩挺好的,定琴是应该多找跟你同龄的姐妹,一块耍耍。像你定萍姐姐,脾气好,还很聪明,字又识得多……”
俞定琴打断他:“三叔,我饿了。”她摸着自个儿的肚皮,问道:“你能让我先去吃饭吗?”
如果三老爷这个时候是跟杏娘说这些话,杏娘免不了要跟他周旋一阵子,只可惜,他目光独具地选了俞定琴,所以,他注定要悲剧。
杏娘看着三老爷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在俞府这样的大家族里,有一个有本事的老爸,养成像俞定琴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是不错的办法,最起码,可以为自己节约不少时间。
俞定琴又跺了跺脚,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腿有了点知觉,她转身对杏娘道:“我可没哪个姐姐叫定萍!又聪明识字又多?三叔不就是听到我没去崔先生的女学里头,才用那个外室养的来笑我吗?哼,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杏娘黑线,是她自己发傻了,居然对俞定琴产生这么大的期望。
她们两只最后还是比老太太先一步到了饭堂,几位太太正聊得热火朝天,俞承晟&俞承翼小分队并入了谢清澜&俞定容小分队,扩编成了大队伍,正聊得欢,谁也没注意她俩溜出去又跑回来。
没过多久,老太太就出现了,脸上表情依旧很慈祥,满屋子的人,除了事先偷看过的俞定琴和杏娘,没有一个知道她刚才发了火的。
让杏娘欣慰的是,早饭不是拼桌喝粥,厨房准备了各色糕点还有羹汤。
两桌人围在一起吃喝完毕,该唠嗑的太太们继续唠嗑,该上学的少爷们继续……停课。
接下来,男女分两路行动。
俞府的少爷们带着谢、宋两位贵客去逛大街,领略当地风俗人情,俞府的小姐们陪着宋蕙兰看园子,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平时充当“气氛调和剂”的四小姐俞定书如今光荣负伤,没了她在边上使坏,俞定琴整就是一脾气稍微大点、被惯坏的小孩子,再加上她自认为和杏娘有了共同秘密,一路逛下来,她跟宋蕙兰的关系还是那样白开水,杏娘倒是被她念得耳朵快生茧了。
“哎,这园子有啥好逛的,天天看,闭着眼睛我都会走了。杏娘,你说,是吧?”
“嗯……”
“我看蕙兰表妹跟大姐二姐挺聊得来的,这里有我们没我们也没两样,干嘛非要带上我们。”
“……”
到后来,杏娘连应一声都懒了,反正不管她给出什么反应,俞定琴都会一个劲地说,把自己当成垃圾桶,将脑子里那些废料全部倒给她。
俞定琴说到兴奋处,咂巴了一下嘴,神神秘秘地朝杏娘道:“我跟你说,刚才你没来之前,祖母问了三叔昨晚上走水的事儿,三叔吱吱呜呜说不上来,我猜里头肯定有文章……说不定,我娘她们把我们支走了,就是在讨论这个!”
杏娘点头:“可能吧,那火大成这样,祖母肯定要问问的。”
俞定琴趁着俞定容在那里对着宋蕙兰吟诗的功夫,朝杏娘挤眉弄眼:“要不……咱再回去蹲会儿?”
敢情你还蹲点蹲上瘾了?
老太太屋子周围人来人往的,第一次没被抓住是她俩运气好,第二次可不一定有这个狗屎运了。杏娘唯恐她再去偷听,连忙拿话去诈她:“我们突然跑回去,二姐肯定会问,再说了,姑妈也在那里,还不一定会谈走水的事。”
见杏娘不同意她的计策,俞定琴嘴巴一翘,道:“那你说咋样?难不成直接过去问三叔三婶?总要……对了!”
俞定琴两手一拍,转身抓住了杏娘的胳膊。
杏娘被她那对囧囧有神的小眼睛一瞪,背上瞬间发毛。
果然——
俞定琴连蹦带跳地叫道:“杏娘,我们去找四妹妹,问她咋回事!”
亲爱的妹纸,你麻麻昨天回去没跟你说,三房现在是修罗地狱,三房的人是化尸水吗?
魏氏这个老学究式的人都想到要“珍爱生命,远离三房”了,你麻麻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没对你进行思想教育吧?
“俞定琴!”俞定容犹如挥舞着翅膀的鸟人一般降临世间,降住了俞定琴,“蕙兰叫了你几遍,你都没应她,在那里嘀嘀咕咕干嘛呢?”
俞定容这个做姐姐的,比大太太穆氏还要猛上三分,俞定琴一见着她,就腿软。杏娘私下猜测,大太太身份摆在那里,管教女儿,肯定不会揪耳朵,但是俞定容没顾忌,从来都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俞定琴当场就歇菜了,缩着脖子,抬起两只手,把耳朵捂严实了,道:“我、我、我……杏娘跟我商、商、商量……四妹妹病了这么久了,还没好,想、想、想去看看她……”
注意这句话的主谓宾——
“杏娘跟我商量”和“我跟杏娘商量”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听起来,就是杏娘诱拐未成年无知少女俞定琴犯罪。
俞定容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利刃一样朝着杏娘扫射过来。
杏娘凝神静气,对着她眨巴眼睛,努力装出□又无辜的样子。
在她眼睛抽经之前,俞定容总算挪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摸了摸俞定琴的脑袋,笑里藏刀:“定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等到了明儿个,我陪你一块去看四妹妹。”
俞定容“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星子。
宋蕙兰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对俞定容道:“定容表姐,昨天听说三舅母还有她家的四表姐病了,整好园子也逛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四表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远道而来的表妹听说表姐身体微恙,想去探病,还有绑着她不让去的道理?
俞定容更恨自家妹子那张不把门的臭嘴了。
一众人开始往三房的院子走。
经过了一个方才到过的花园,向左边的圆月形状的门里头拐过去,就看见了一条抄手走廊。
没走几步,俞定琴又不太平了,开口就嚷嚷起来:“姐,姐,你去姑妈家住了几个月住糊涂了,连家里头的路都不认识了!定书的院子要往那头走……”
俞定容停住脚步,回过身,一双妙母睁得老大:“你姐我是那样的人吗?昨儿个走水,三叔她们搬到南侧的院子里头去了,原来住的那处正在修整。”
这话其实是说给宋蕙兰听的。
谁让俞定琴小盆友这么残缺,直接说俞定容在姑妈家“住糊涂了”。
三房新搬的院子倒不是很偏僻,没一会儿就到了。
大白天大门很奇怪地紧闭着,二小姐对她的贴身丫鬟说了一声,丫鬟立刻跑上去拍门。
拍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里头有了动静,等了半晌,应门的却连门都没碰一下,隔了门板对着她们不耐烦地喊道:“谁啊?敲什么敲,别敲了,今儿个不开门。”
能在二小姐这样彪悍的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次货,那丫鬟先是忍着气,又把拍门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态度是十二万分地好:“妈妈你开开门,我们家小姐是来瞧四小姐的。”说了来人,却独独没有言明是哪位小姐。
里头的婆子一听得对方说话这么客气,千万也想不到这是大房二小姐的丫鬟,只道是大小姐俞定墨或者是六小姐杏娘来了,也不当回事,道:“别嚷了,我知道来的是你家小姐,对不住,不给开院门是我们三老爷吩咐了的,你们先回吧。”
那丫鬟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俞定容的脸比锅底灰还黑,若是平时,她尚且不吃这个闷亏,更别说今儿个还有远客宋蕙兰在场了。
她抬高了声音,立即打断自家丫鬟没完没了的训斥:“跟她废话个什么劲,你问她,是想让我娘明天把她撵了,还是安安分分给我开门。”
丫鬟应了,当真就要喊起来。
没想到,那门却突然从里头打开了,跌跌撞撞出来一个婆子,奔到众人前头,对着俞定容跪下去,趴在地上直叩头:“二小姐,老奴被猪油蒙了心,不晓得是你来了……”
俞定容冷哼,她晓得私底下这些丫鬟婆子喜欢给几位小姐论资排辈,欺软怕硬的性子,正想趁机敲打敲打,看到边上的宋蕙兰,到底还顾忌着她的客人身份。只直轻描淡写地说了:“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们来看四妹妹,你找个人来给我们带路。”
那婆子眼睛好使,一眼瞅见了这帮小主子堆里头有一个生面孔,知道这是昨儿回来的姑太太家的女儿,二小姐不会当着她的面发落她,连忙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要亲自给小姐们带路。
俞定容懒得跟个婆子废话,见她这般,只板着脸不说一个字。
婆子领着人进了宅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越走越怕自己被事后问罪。一路下来,冷汗出了一缸。
众人随着那婆子过了一条石子小路,进得一个拱门,就见俞定书搬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坐在中庭,正面对着一扇关着的雕花门,津津有味地吃着切好的水果。边上是她的丫鬟桃叶跟丛绣。
趁着大家面面相觑的空当儿,带路的婆子回了一声“几位小姐,我们四小姐就在那儿”,就脚不点地地溜了。
宋蕙兰看着稳重,到底年纪还不够大,一见到这种情形,一时语塞,忍不住对站在她身边,看着最和善地杏娘问了:“六表妹,四表姐……这是得的什么病啊?”
一般生病都是捂在屋子里头的,这位姑娘倒好,弄了张椅子坐在正庭,做起看门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