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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童,又来打酒啊?”
一家酒楼里,掌柜的正对眼下这长的白净小书童笑着说到。小书童眨了眨眼,只是点点头。随后将手里的酒壶递给掌柜的。
摸了摸下巴上长胡须,掌柜的轻嗯一声,看了一眼小书童,接过其手里的酒壶,转过身去,轻车熟路的打起酒来。
酒坛揭盖,酒香肆起,绵延这街道数里。
“三两白熊酒,二两青蛇酒。”掌柜的轻轻一笑,做了几十年的掌柜,他可是没有什么好记性,也不会刻意去留意客人的喜好。
深深看了一眼客栈外,死街般的宁静,偶尔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这里是南州的边疆,来者不是过客就是守城士兵,闲暇时还好,可一遇到战事,今儿见明儿死的可不在少数。生离死别什么的,掌柜的早已看淡。
只是,这位客人的口味,确实让他起了好奇心。
白熊酒,酒如名,性烈。
青蛇酒,也是酒如名,性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的滋味是何?小书童来买酒的第一次,他就很好奇。也是在那一天,他一改常态,早早的关上门,看着桌上配置好的新酒,他忍不住的喝上一口。两种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冰与火在喉咙结合,随后绽放开来。
这种感觉,很难喝,也很奇妙。
将酒壶重新递给小书童,掌柜收回心思。轻轻一笑,他问道:“小书童,上次托你给先生的拜贴,你给先生没有?”
“先生说,有缘自会相见。”书童将酒壶放在比自己还大的手掌里,掂了掂,生怕掌柜的会缺斤少两。
不知是被先生拒绝还是小书童的动作,惹的掌柜的哭笑不得。他很想与书童的先生见上一面。轻叹一声,他在这边疆开店数十载,见过太多太多人。但他们大多都风尘仆仆,眼眸寒冷。
可是眼前这个小书童呢,黑发白衣,那清澈的童眸,是那么的干净。掌柜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孩子。
未浸一滴墨的白,却来这最污浊之地。
他很想与书童的主人好好讨教配酒之法,也很想问问他,为何将这般孩童带来此地。
小书童又眨了眨眼,望着出神的掌柜的,他只是轻轻将钱放在桌前,淡淡道了谢,便捧着酒壶出了店。
街道上,人影寥寥无几,荒凉至极。看到这般景象,小书童清澈如水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低落。听先生说,此地曾经繁华至极,豪杰汇聚,仙人点兵。可如今呢,犹如残羹烛火。
残阳如血的南州边疆,百余年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不过十一二的他,一身白衣,行走在这鲜红当中,毕竟还是个孩童,走的步伐不禁加快起来,身体也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不是没与先生说过,他很害怕来这边。但是先生却执意让他来买酒,而且还是一周一次。看了看手里的酒壶,他不知道酒是什么,酒的味道又是怎么样的,先生只是笑着不说话,他也没有问过先生,可掌柜却主动跟他谈起,说这酒很难喝,先生的口味很独特。
掌柜的不是坏人,他的直觉告诉他。
但是,难喝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喝呢。
他不懂。
沿街道前走,忘路之远近,不拐弯也不回头。书童面前,原本破败的街道不知何时笼罩起一阵迷雾。迷雾里,周围的建筑一点点被吞没,最后化为迷雾一部分。
小书童捧着酒壶,行走在迷雾中。清澈的眸子里将迷雾倒映的清清楚楚,相比之前的颤抖,这里的一切他的觉得熟悉和心安。
不知书童走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迷雾在渐渐散去。
待迷雾彻底散去,眼前一座巨大的墓碑首先出现在他的眼前。墓碑上,刻着玄皇玄缺,四个金色大字。
而墓碑下,站着一道纤瘦身影。
这个身影无疑就是书童口中的先生。
这石碑上,听说是先生的爷爷。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衣裳之上,削瘦的背影上披着蒙蒙一层光阴,先生其实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但小书童双目里,却是如此的尊敬与崇拜。
小心翼翼的走向先生,先生没嘱咐过他要安静,可他每次都是这般蹑手蹑脚的。
他不怕吵到先生,只是怕消了先生喝酒的雅兴。
“阿四,今日怎么比往日晚回来?”空灵的嗓音带着几分未褪去的稚嫩之感,先生问道。
阿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随后轻声回答:“跟酒馆掌柜聊了几句,耽误了些许时辰,公子莫怪。”
“酒馆的掌柜……”大玄皇子喃喃一句,似在回忆些什么,后一笑,“就是那个接二连三送来拜帖的掌柜吧,倒也是扫了人家的雅兴。”
“先生,酒壶放在桌上了。”
书童阿四将手里捧的酒壶恭敬的放在皇陵前的小桌上,随后慢慢的往回走,他在离开时,还是不忘偷偷看了一眼先生。先生还是如之前一样,站在这皇陵墓碑前,一站就是一天。
书童在旁边做起自己的事情,别看他年龄小,倒是做起事情来毫不含糊,砍柴挑水生活煮饭,样样精通,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个聪明劲,才能跟在先生身边。
待一切都准备完时候,书童才去请先生,随后试探问道:“先生,那个姐姐呢?”
边疆的夜里,群星璀璨,仿佛一只吃人的兽,张开了獠牙,叫人望而却步。
先生没有转身,只是轻声道:“说是出门散散心,等下就回来了吧。”
阿四哦了一声,又感到疑惑,那个姐姐明明是瞎了眼睛,先生为什么还放心让她一人离开去外头散心?不过疑惑归疑惑,书童也是明白先生的事情自己不能过多询问,再问就是逾越了。
那名被孩童称作为先生的青年转过身,是个极其清秀的青年,隐隐有几分柔美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这大玄皇子的眸子,却仿佛经历了数个春秋般,漆黑混沌。
这个青年,跟玄承熙倒是有几分相像。
大玄目前尚存的就只有两个边塞,一个在被誉为大玄武夫温柔乡的凉州,另一个就是阡陌骚客辈出的南州,原本西北军征伐时候,南州边塞外还有强敌,不过随着当年玄家首任皇帝好战,一举就将南州后的外地全部铲除,归并到现在的南州,而这所以前搭建用来抵御外地的边塞,就成了那位好战皇帝的帝陵。听说搭建这所帝陵时候,现任玄大当家可是花费了重金,选用大玄以前最厉害的工匠,花费半年国家积蓄,平民长工征用数万,夜以继日,也是花费半年才打造而成是,材料选用的是与阳城吴家那把开天巨剑一样的材质,目的就是为了吸纳老皇帝的龙气,用以储存。
年轻的先生坐在椅子上,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这白熊酒与青蛇酒混合的酒,如冰与火般,刺激着他的喉咙。
轻咳数声,青年才慢慢恢复过来,将酒壶重新放回桌面,他坐在椅子上,仰望这高耸入云的墓碑,轻轻一叹,
这里面,埋的是他的爷爷,亲爷爷。
而他,则是被他亲爹罚来守陵的守陵皇子,玄不语。
又是轻叹一声,这守陵皇子闭上了眼睛。
黑暗笼罩他的四周,在这没有一点人烟的皇陵里,他能听到许多以前听不到的声音。
这里星河散尽,唯有龙吟围绕。
回想起早先年在京城的跟着自己大哥的纨绔,每日每夜的花天酒地,为兄长买单,最后竟不知不觉落入了二哥的美人计中,在皇爷爷忌日当天,夜夜笙歌,父皇一气之下,就将他罚来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皇爷爷,一守就是三年。好在太子殿下仁慈,在自己离京时候将一个学识渊博的姑娘派给自己,原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供以享乐的女子,结果发现,竟然是个被人刺瞎双眼,只是学识渊博,相貌平平的女子。
“皇爷爷欸,这里是边疆,你曾经金戈铁马的地方,现在孙儿来看您,一同陪着你看这广阔无垠的疆域,您老应该很高兴吧。”
玄不语叹了口气,又独自喝了口酒,心中盘算着似乎守灵的三年快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京城,近在咫尺。
玄不语连喝三大口酒,他并未习武,体内的吐息与常人无异,虽然贵为皇子,但半壶酒下肚,脸颊早已通红,借着酒劲,醉醺醺的抬头看向墓碑。
墓碑上,龙气充沛,能保其万年不朽。
“人死了,要这墓碑有何用?”
玄不语淡淡一笑,满是嘲讽。
从小便是听着自己这位皇爷爷的事迹长大,知道爹爹的一手本领也是从他这被调教出来的,也是因为他好战的所以才将江山拱手让给了自己亲爹,不然依照老爷子健壮的身体,保不准如今才会仙逝,自己爹爹才刚刚起了造反的心思。
不对,玄不语自顾自的一笑,爹可是很怕老爷子的主子,就算是老爷子逝去,估计早就被抹平了,现如今啊,估计只是个在封地的逍遥王爷,自己啊,也不就不用收这份苦喽。
玄不语轻轻一叹,是惋惜,更是无耐。
玄家祖训其实就是按照姬家皇朝制定的,当时的玄家主因为与当朝宰相起了冲突,口无遮拦,得罪了其,随后被宰相发配到西北荒漠之地,原因为仅仅只是自己一代受此残酷,没想到姬家翻脸不认人,将玄家全家老小都给赶到西北荒漠,一呆就是百年之久。
这个百年,可以说玄家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而玄家的后代,因为条件恶劣的原因,早年就定下了拼死修炼的祖训,西北多狼,平日还好,一旦到了夜晚,成群结队的狼群蜂拥而来,听说自己大哥早年时候就能一人一枪,灭了一整个狼群,游刃有余,只是擦破点皮,收到皇爷爷的赏赐和看重。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或许是马上就要离开这座皇陵,玄不语越喝越难受,到后头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清风拂过山岗,晨鸣破晓,初生的太阳破开东方最后一层黑暗。给人暖意的光辉降临在这离东边最近的边疆,这身处迷雾中,巨大墓碑下的青年,睁开了双目。
头还隐隐做疼,身旁也不知何时多了个安静姑娘,玄不语也不在意,问道:“本皇子什么时候睡着的?”
瞎眼姑娘轻声道:“回殿下,好像是三更天左右。”
玄不语喃喃一句坏了,随后笑问道:“欸,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啊?”
瞎眼姑娘歪着头,不解道:“殿下日日问这个问题,有意思吗?”
玄不语瘪了瘪嘴,看着这个瞎眼姑娘,虽然称不上漂亮,但也十分耐看,尤其是那张小嘴,生得皇子喜欢,只是自己大哥离开前吩咐过,要自己好生招待,不可行污秽之事,不然依靠玄不语十岁就出入烟花场所得经历,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不过虽说这个姑娘瞎了眼,但若不去看那双浑浊得眸子,就看她平日里得作息习惯,跟常人基本无疑,起床睡觉,吃饭散步,没有一件事情能拦着她,甚至与自己聊天,喜怒哀乐都清楚,这等人,莫不是什么武学高手?
玄不语曾经也打起这份意思,只是试探几下,发现这个瞎眼姑娘丝毫不会武功,也就草草了之,不过知识渊博这一点倒是不假,自己无聊之时,就听这个瞎眼姑娘将江湖故事或者庙堂上趣事,以及何谓皇子,帝皇之道。
无情胜多情,这是瞎眼姑娘说的最多的一句,也是玄不语记得最为清楚得一句话。他能在此挨饿收辱,无疑是拖了自己二皇兄玄通得福气,所以他,心中憋了三年火的玄不语,回去估计第一件事是给父皇请罪,随后第二件事,就是去找玄通报仇。
玄不语摇了摇头,“欸,都快在这住了三年了,马上快要回京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名字。”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殿下日后要见千人千面,就算现在告诉殿下,没过几日就会忘了,还不如就让这个疑惑藏在心中,这样殿下心里就会一直记得有个不知姓名的瞎眼姑娘。”瞎眼姑娘开口,他的目光,一直注视前方,轻声道:“此行京城,我就不陪着殿下了。”
“你不回京城?你不是我大哥的人?”玄不语身体一颤,疑惑的问道。
瞎眼姑娘依旧是淡淡的回道,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感情,“我并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早年家父欠了殿下的一个人情,家父早逝,所以我就来还这个人情,答应太子殿下这三年守着不语殿下,现在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殿下也要自由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呆在殿下身边。”
堂堂皇子殿下,听到这话,不由有些伤感,问道:“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瞎眼姑娘笑了笑,道:“想出南州,去凉州看看。听说那里的高手很多,吕青衣前辈也是出庙堂随后入凉州,我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凉州?一介武夫地,你要是真想知道吕青衣,我打可以带你去京城里他的府邸,那里可是藏着他许多真传。”不知心里为何会出现此等想法,玄不语没有过多思考的开了口。
瞎眼姑娘摇头道:“殿下切莫动气,眼下回京应该先息事宁人,不然再让人抓住把柄,那这次守皇陵可就没我了。”
听到又要守皇陵,玄不语身体一颤,其实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三年说平息父皇的怒火是假,二哥在父皇面前推波助澜倒是真,父皇要面对那么多事情,自己这么一点真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或许早就忘了,也许没人通报他都不会在意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殿下不用着急,殿下这笔帐啊,太子殿下日后自然会与二皇子清算。”瞎眼姑娘淡淡的开口,只不过随后又是沉声道:“不过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凉州的巨蟒,是对玄家最直面的威胁。”
玄不语苦笑道:“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什么巨蟒,火凤,全当故事听了。”
瞎眼姑娘微笑道:“这些不懂无妨,殿下心中只要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就好了,我先前交给殿下的心法口诀,每日调息吐纳一时辰,不出几年,就能弥补先前缺失的基础,迈入武夫的大门。”
听到能迈入武夫的行列,玄不语眼睛放光道:“姑娘此话当真?那我若能踏入武夫行列,不用几境,都无憾了。”
瞎眼姑娘莞尔道:“殿下天资聪慧,日后定然是仙人之姿态。”
“不错,都说眼瞎之人心不瞎,看来一点都没错了,就冲你这句话,该赏!”
玄家皇子话音入耳,原以为只是客套话,随之自己居然被其拉了起来,玄不语拉着瞎眼姑娘的手,笑道:“没想到你手还挺软乎的,别想歪了啊,你是大哥吩咐的人,我不会动你的,只是带你去喝喝酒,也算是离别酒了,等我入了武夫行列,我便去凉州找你。”
夏阳姑娘脸颊一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朝书童最熟悉的酒馆走去。
南州边塞如今已经不再是一片荒漠,更多的是原本敌国的原居民在此栖息,落地生根,而大玄对于南州边塞这一块,也算是加以荣恩,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他们在当地做起买卖,若是其中有子嗣想考取功名,同样与常人无异。
只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南州人来此开店的居少,所以在此边陲小城能见到一家南州人开的酒馆是件很难得的事情,玄不语在尝过一次之后,基本上都是三天一酒。
“诶,你懂酒么?”书生皇子轻笑一声,笑如冬梅,超凡脱俗。
不顾瞎眼姑娘回答,他拉着她的手,朝着那家酒家走去。
瞎眼姑娘也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服从。
新街旧瓦,今日的南州边塞阳光正好。
掌柜的趴在桌上,双眼盯着门前走来的两人,眼眸瞪大,露出标志性的假笑,随后高声嚷道:“欢迎光临,两位是住店还是喝酒?”
大玄皇子转眼看了看身后的瞎眼姑娘,见她不出声,随后开口朝掌柜的问道:“掌柜,今日可有好酒?”
“有,今日客官可是好福气,本店刚出了两款好酒。”掌柜的含笑回道,他的眼睛,黑而发亮。
大玄皇子轻哦一声,饶有兴趣的问:“有何好酒?”
“白熊与青蛇。”掌柜的摸了摸胡须,随后一字一字的吐出。
大玄皇子听完愣了一下,随后连笑几声,“看来掌柜的也是懂酒之人,好好好,就上这两种酒,还有招牌的下酒小菜。”
“好魄力,客官请稍等,随后就来!”掌柜的也同样笑了几声,随后娴熟的转身,撕开尘封的酒坛,一时间,两股不同的酒味便飘散开来。
坐在酒馆的椅子上,这大玄皇子并不着急,他的身旁,那始终面无表情的瞎眼姑娘,还是如初一般,坐在椅子上,如雕塑一样。
“这家店很有趣,我喝了三年的酒,掌柜的拜帖就送了三年。”大玄皇子转过身,笑着跟瞎眼姑娘炫耀道。
瞎眼姑娘微微一笑的回道:“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人见到都会生出亲近感,掌柜的慧眼识人,能送上三年拜帖的毅力不多见,等会可以与掌柜的喝上一杯。”
“你啊你,就是生了一张巧嘴,我夸你这张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大玄皇子微微一笑,因为知道这个姑娘是瞎眼,所以肆无忌惮的盯着其脸庞说到,
瞎眼姑娘似乎是知道,不过也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殿下过奖了,只是实话实说。”
三言两语间,掌柜的已经将酒菜都上来了。
喝了口酒,玄不语问道:“要不你再与我说说,那什么道家故事?”
瞎眼姑娘摇摇头,平淡道:“那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的,道家现在风头正盛,气运直达云顶,只不过随着阳城的入龙虎,或许会带走一半的气运。”
“所以,你是先去龙虎山拦截那个巨蟒?”大玄皇子来了兴趣,加了口菜,有喝了口酒,不解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送死?”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玄不语递过一杯酒,本来她想推脱,但耐不住玄不语一而再再而三的递酒,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但也没着急的喝,而是轻声道:“不,我还没有本事拦着那个巨蟒,现在天下啊,能拦得住巨蟒的,不超过一只手。”
“巨蟒居然如此厉害?”又喝了一口酒,大玄皇子坐在椅子上,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并不当这个是一会事。
瞎眼姑娘点头道:“很厉害,若是真正让他成长,或许日后整个大玄的气运都会被他所左右。”
又喝一口这酒,这年不过十七八的皇子对这个巨蟒起了兴趣,笑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巨蟒是真正的巨蟒还是人?若是人,那本皇子也就不着急的回京城,而是先陪你去那龙虎山,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让你如此惧怕。”
瞎眼姑娘一愣,随后摇头道:“不可,殿下理应先去京城给圣上谢罪才是重中之重,龙虎之行,有我一人就好。”
大玄皇子淡淡一笑,“你看看,你说这话就把我当外人了吧?这不还有些时日吗?我们绕过那群孝陵卫,偷偷的往龙虎山跑,等到了我在一封书信写给皇兄,让他跟孝陵卫里外通气一遍,等到了京城左右,我下山随他们入京便是。”
“还是不可。”
瞎眼姑娘闻言摇头的更加厉害,玄不语也不去理会,只是将酒放在她的手上心,随后平静道:“尝一口。”
瞎眼姑娘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没有一丝犹豫的灌了一大口。
冰与火在喉咙里打撞,她面目通红,咳嗽了好久才缓过神。
这酒,真的真的很难喝。
玄不语在旁边哈哈大笑。
瞎眼姑娘冷声道:“殿下,这番打趣一个姑娘家,着实是有失风度。”
这个从来都不会有喜怒哀乐的瞎眼姑娘今日似乎第一次对着自己生气,玄不语放下酒杯,给她递了杯水,随后道:“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生气。”
瞎眼姑娘平静道:“无聊。”
玄不语哈哈一笑道:“我们喝完酒就起身去龙虎如何?”
瞎眼姑娘恍惚一下,点头道:“时间刚刚好。”
玄不语一拍桌子,“好,那就喝完酒走。”
瞎眼姑娘一本正经道:“殿下还请三思,此行若是被发现,估计又是三年的守灵。”
玄不语喝了口酒,轻轻的,因为没有底气的问道:“那这三年,你还会陪我吗?”
瞎眼姑娘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玄不语见她上套,很干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玄家皇子也不等瞎眼姑娘回话,起身邀请掌柜的入座一同喝酒。
“这杯子不够大啊。”
酒馆掌柜的走近一瞧,笑着摇头说到,随后又走到酒馆里头,拿出两碗大瓷碗,随后笑着道:“这个碗大,喝起来才过瘾。”
玄不语哈哈一笑,将桌上酒壶开了口,给酒馆掌柜的先满了一碗,淡淡的酒香随着壶口上流出的酒水一同落在那碗上,玄不语与酒馆掌柜的碰了一杯,皆是一口气干了一整碗。
“豪气!”掌柜的朝年轻人竖起大拇指,道:“这位姑娘不喝?”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
玄不语轻笑道:“掌柜的,难不成你觉得能把我灌醉?”
酒馆掌柜的显然也是个暴脾气,见到这个年轻人如何挑衅自己,也是嚷道:“好,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玄不语点点头,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抓过一颗花生米,看了片刻,又将其放下,再叹一声,他道:“喝的痛快就好。”
“看来公子有烦心之事,”三巡酒肉下肚,掌柜的看向玄不语,问道:“要是公子不介意就跟酒馆掌柜的说说,或许能解你心事,也算还了这次的酒水之恩。”
玄不语笑了下,深呼吸一口,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掌柜的,太多结了,也许一辈子都解不开。”
“错了,错了,”掌柜的使命摇摇头,“正可谓,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公子应该事事往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事事往前看……”玄不语笑了起来,笑得很是难看,原本清清秀秀的一张脸此时倒觉得狰狞无比,“若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过去给予我的力量呢。”
“公子,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方才能完成那天降大任啊。”酒馆掌柜的认真的说道,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一丝明亮。
“还要忍吗,”玄不语低声自言自语,他满眼不甘,只能看到一半的脸上竟是痛苦神色。他闭上眼呼气,吐气睁眼,“先生,我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酒馆掌柜的缓缓道。
坐在酒馆上的华丽椅子上的玄不语笑出了声,他的脸红扑扑的,眼里已有醉意的他伸手将那满桌的酒壶打翻在地。
清脆声接二连三的回响在房间里,玄不语傻笑的站起身,指了指前方的空气,“玄不语啊,玄不语啊……”
围着自己房屋里绕圈,他就这样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待头晕脑胀时他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靠在椅子上,他回想起早上与酒馆掌柜的说的话。
“先生,我想让明白的人继续明白,不明白的人永远不要明白,这事,该怎么解?”
酒馆掌柜的指了指玄不语的心脏处,“那就要问问你的心了。”
“若是你想要走一条人人向往的江湖路,你大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寄情山水,世间的潇洒豪杰。”酒馆掌柜的乐呵呵的说完后,眼神稍稍冷了下来,他扭动了下身子,微微靠近玄不语,在其面前轻声道:“而若你要走那通往至尊的路,那就不要,不能允许自己将感情滋生出来,就算滋生出来该断就断。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比我懂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公平而言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决定了他的一生,或平安无趣度日,又或每时每刻不是提胆夜行,又或每日与那虎谋早餐与那贪狼共舞,人生,不是你我想定就定的。”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公子既然心怀志向,自然该断则断,不要被私欲乱了心神,被情感所束缚。”
“玄缺啊玄缺,你说你怎么这么好运呢?”掌柜的喃喃说了一句,嘴里是抱怨,脸上是回忆,“你说说你,有了一世英名,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孙子。真是羡慕你啊。”
入夜,轻轻伸手,隔空将瞎眼姑娘没喝完的酒握在手里,轻轻一抬,一股散发醇香的酒便从壶口里涌出。
喉咙一阵疼痛,掌柜的忍痛回忆了一番。
苦,真的很苦,但苦之后呢,是说不上来的甜。
轻叹一声,掌柜的将酒壶放在桌子上。看着桌上的银两,掌柜的笑了笑,“骗你的,我不嫉妒你,因为我活的比你久。不过一位倒是那个瞎眼姑娘很是有趣,呼吸并不绵长,却又武夫三境的实力,着实不凡啊。”
掌柜的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月亮。
今日高兴,早点收铺!
而城外,两匹快马疾驰,朝着龙虎山风向奔去。
......
借着城内青楼林立的东风,北城夜禁宽松,甚至这个时分仍有有许多担货郎托盘担架来到街上,歌叫吆喝买卖,小姑娘是个小吃货,填不饱肚子就睡不安稳,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吴忧,于是掏了块小碎银一口气买了两碗紫颈菊花瓣熬成的金饭与几样糕点。
到了客栈,洛瑾就先上去,吴忧见掌柜和老板娘已经谁去,以往这个点上,曲姐姐恐怕早就睡去,索性就到楼下吃起夜宵,吴忧要了张桌子,喊他一起吃,健壮憨厚小伙子说了声好咧,也不与这位吴公子太过客气生分,小姑娘捧着颗精美瓷枕,也吃不准什么来路,不便多问。
吴忧指了指楼上,小姑娘就停下吃食动作,连忙抹嘴起身,吴忧把剩下糕点一口吃下。
小姑娘冷这张脸,气愤说这是她的。
吴忧也不在意,只是自己在想自己的事情。
慕容家的事情可是不好解决,今日慕容家兄妹已然是个人精,三言两语,要么是句句带针,要么是笑里藏刀,别看慕容慈别面与他称兄道弟,若是日后触碰到利益,翻脸最快的也就是这类人,吴家少爷有些头疼,有瞧见小姑娘一直抱着从彩天房里顺走的枕头,微笑道:“就这么喜欢这个枕头?我跟你说好,马车可没有多的地方给你放枕头。”
小姑娘一脸坚定道:“我可以背着钱囊,捧着枕头!”
吴忧点头道:“很好,没银子花了,我就可以卖了枕头换酒喝。”
小姑娘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吴忧,如释重负,咧嘴一笑。对于自己的灵犀天赋,小姑娘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怀揣着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沾沾自喜。吴忧好奇问道:“你能看穿人心,是连他们心里言语都知道,还只是辨别心思好坏与心情转换?”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死死闭着嘴巴。
吴忧笑道:“听说北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饼,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鹅鸭,段家羊肉饭从食,有很多好吃的,苏官巷集市庙会上有羊皮影戏,有各种说书,士马金鼓铁骑儿,还有佛书参请,有荣国寺扑人角抵,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术,有弄禽人教老鸦下棋,有这么多好看的,想不想边吃边看?”
小姑娘哼了一声。
吴忧一脸遗憾道:“行,那明儿我自己去逛荡,你就留在客栈抱着瓷枕数碎银好了。”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两声。
吴忧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灯,在床上靠墙盘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个滚儿,趁机轻轻踢了他一脚,吴忧不理睬,凝神入定,一个时辰后还要消化体内三教之力,好在无相心法能够让人似睡非睡,养剑一夜,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劳心劳力,不至于太过困乏,事实上就算没有摊上养剑这桩事,吴忧也不敢睡死。过了半响,习惯了在吴忧怀里意味着入睡的小姑娘松开冰凉枕头,摸摸索索钻入温暖怀中,很快就打着细碎微鼾,安稳睡去。吴忧依次在体内运剑三次。
天色泛起鱼肚白,把小姑娘裹入棉被睡觉,拿起就放在床头的腰间长剑,走到窗口,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谈不上好坏,也就不庸人自扰,酣畅淋漓斩杀谢灵以后,且不论开窍带来的裨益,整个人的心态与气质也都浑然一变。
窗外渐起灰幕小雨,淅沥沥春雨如酥,轻风润物细无声。小姑娘悠悠醒来,看着那个背影,怔怔出神,说实话,小孩都喜欢美的事物,原以为昨日的脸皮就是吴忧,可没想到他脱下面具时候的俊美容颜,就连这个小丫头都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没等两个反应过来,曲小莲已经来敲门,说是准备好早饭,吴忧应喝一声,也就招呼小丫头起床,随后去瞧了一下孙掌柜情形,见他的面色在渐渐好转,呼吸也比之前均匀有力多了,许是今日之后就会醒来,吴忧也只一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与老板娘招呼几声,带着小姑娘下来了楼。
吴忧没有打断身后小姑娘的审视,等她收回视线,才转身笑道:“吃过了早饭,带你去看庙会。”
小姑娘一脸疑惑,约莫是不理解他为何大发慈悲,在她看来,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坏蛋家伙精明而市侩,让自己吃足了苦头,怎么才一晚上就变了口风?
吴忧轻笑道:“怎么了,不喜欢跟着我,那我这次就不带着你去了,带着另外两个姐姐去逛庙会,但时候回来在与你讲讲多么有趣,可否?”
小姑娘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估计是确定了他没有说谎,是真打算将她留在客栈,顿时慌了神,连忙摇头道:“不,我也要去!”
吴忧一笑置之,对于庙会其实他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他昨日与彩天打听过,北城的庙会通常都是大户人家办理,一年一次,每家轮换,而今年正好到了慕容家举办时候,到时候贵为家主的慕容震天或许不会现身,但身为还在北城的慕容子嗣还是会出席,进一些地主之谊。
吴忧先去找了洛瑾,谁知这个丫头对于庙会之事毫无兴趣,她估摸着还要再去一趟青楼,找林清婉好好在商量一下,争取在此行欧雁家把身后的后患都给处理掉,对于这件事,吴忧也没有拦着,知道洛瑾对待青楼女子有旁人不一样的情怀,他也只是嘱咐一句小心便离开了。正好在下楼时候,遇见吃完早饭的青衣姑娘,吴家少爷倒也是顺势邀请她去庙会。
青衣姑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吴忧也是没有停留,将还在吃饭的小姑娘拎了出来,带了两个烧饼就朝外头走,客栈离庙会虽说是在一个城,但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吴忧还是选择了坐马车,而没有选择如旁人一样徒步。
北城的庙会历史由来已久,据说是当年在前朝为了推崇佛教而举办的,别看北城地方不大,但是庙会办起来还是十分红火的,再加上护镖的镖师大多粗犷,在此歇脚的也多,大多数还是会选择参加。
吴忧等人还未进入庙会场地,就能听见锣鼓喧天的吵闹。
曲小莲看向外头如此热闹,也是罕见的笑道:“少爷倒是很久没有参加这种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