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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小东子是极不情愿,才叫了这一声。
蒋母走进来,对蔓蔓很仔细地打量了眼,眼神里颇有些疑惑,问小外孙:“你妈妈呢?”
“我妈妈崴脚了,舅妈带我来看病。”说着,小手不知觉地展开挡在舅妈面前。
蔓蔓双手轻柔地搂孩子的肩膀,嘴唇抿紧,对蒋母一如既往无话可说。
蒋母转回头,对这变了身份的小儿媳,依然是没法有好情感。到底她是认为蔓蔓的观点有问题,蔓蔓认为婆媳关系是平等的,但老人家不这么认为,认为儿媳就该是在婆婆底下的。
这边,蒋母带来的紧张,弥漫到了诊室里面另两个人身上。蒋母在看见方敏的同时,望到了赵文生,一刹那,赵文生的五官,让她非常熟目。
“你是——”蒋母的迟疑声,随赵文生轻轻摘下鼻梁上的眼镜。
赵文生的近视为浅度,不戴眼镜也不是很大问题,眼睛没有变形,因而,岁月只是让他曾经青涩的少年俊容变得更富有男人的魅力,五官并未有太大的改变。
“很久没见了,阿姨。”赵文生这句低沉的类似平常的招呼,却是在富有磁性的嗓子里蕴含了不容忽视的魄力。
蒋母的身子顿然一抖,闪烁的眼瞳俨然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当初,她对赵文生的回答恼火,私底下,自然是极不愿意看到赵文生有成就的,因为这个大男孩居然敢那样当面拒绝她。而她也有理由认为赵文生成不了大器,因为赵文生不是没有父亲了吗,仅凭一个母亲,能有多少助力。赵夫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和男人一样伸手遮天为儿子护航。
现在呢。蒋母犀利的视线定在赵文生胸前的卡片上,仔细看了会儿,只看见个急诊科医生的字样,感觉,混得不怎样,于是心情松了不少,咳:“嗯,是很久不见了。你现在是刚升调到这里工作?”
在一边插着口袋的方敏,听蒋母这口气,都觉好笑,想吹口哨,不过赵文生递来的眼神,令她识相地闭住了口。
“是。刚调到这里来。”赵文生说。
蒋母作势,往回转,对向蔓蔓和东子:“你怎么做人家舅妈的?东子病了,你就带他来看这种医生?”
一早已经知道蒋母必是要找借口了,伸手捂住东子嘟起的小嘴巴:不要和姥姥吵,和老人家吵都是做晚辈的吃亏。
然蒋母见她不说话,更有话往下说了:“你哥现在不是大科长吗?你真心疼东子,就该让你哥给东子找个好的医生。你看看你,光是会说,实际上什么实事都没有做到。你大嫂都怀了几个孩子了,你呢,肚子一点都没有消息,你不为你自己着想,好歹为你老公着想。”
方敏之前,对蒋母的印象还没有差到哪里去,只觉得她对子孙问题比较敏感,而这样的老人并不少见因而并不放在心上。现在,亲眼看着蒋母这一幕,她眼色蓦地下沉,拳头稍稍在口袋里捏紧,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两个同学劝她不要和蒋母多来往。
面对蒋母这一系列抨击,蔓蔓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是一吵,晚辈肯定吃亏。二是,公众在旁边听,一听,也都知道无理的人是谁,不需要她去争,越争自己越亏。
蔓蔓的这种默,是属于智慧的沉静的默。
蒋母说了一通意图刺激她,反倒没有半点效果,心头堵得要死:素知道这小儿媳喜欢学小白菜装可怜!
头顶冒乌烟,向小外孙伸出手:“来,东子,姥姥带你去看更好的医生,给你找个教授。你妈真是的,瞎了眼把你拜托给这个女人。”
“不要!”小手躲开姥姥的手,紧抓舅妈的衣服,“这个医生很好,我喜欢。”
小家伙这话,是令其他人除了蒋母之外,肚子里都乐了。
蒋母恨恨的,回头从高到低俯视赵文生:“他是我外孙,你好好给他看。有什么问题你解决不了的,提前告诉我们,我们才能给他找更好的医生。”
指尖捏着眼镜架的赵文生,对她这话既是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微微地噙着嘴角那抹风云似的笑。
这些人摆不定,反正蒋母此次目的来不是找他们的,走了几步到方敏面前,又改了一副面孔,说:“方医生,我在电话里和你沟通过了,您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带我儿媳过来。”
“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方敏拒绝。
蒋母是抱了粮食弹药过来的,对方敏这一口拒绝并不放在心上,继续笑:“方医生,当初我儿媳转到那家部队医院时,可就和那家医院的人都说好了,因为那家医院并不是专门的妇产科医院,那里的产科医生没有几个出色的,所以,如果那边处理不了的疑难问题,是要送回你这里的。”
这是掐到方敏的软肋了。身为一个医生,尤其还是军医,是没有权利去拒绝一个患者,哪怕这个患者是个犯人,患者和患者的孩子的生命本身都没有罪。
见方敏说不了话,蒋母打开臂上挂的手提袋,从里头找出了一本病历本,交给方敏:“这是我儿媳的病历,我送过来给你先看看。”
接过后,方敏照常翻了几页,只看了几行,脸色刹那凝重了许多。那时候,金美辰在她这里刚被检查出怀了三胞胎时,她已经察觉不是个好迹象,因为金美辰的尿蛋白超标,不是普通的超标。正值金美辰很快转院,她交予那边的医生时曾提过要经常检测,并嘱咐孕妇千万要注意饮食。然而,现在看来,后者并没有很好地遵守她定下的医则。
“那边医生是建议让她打胎吗?”方敏问。
“是的。”蒋母提到这个脸上的每条皱纹都紧张起来,“方医生,你务必想个法子。能保住三个最好,不然,只保一个,我们也很高兴了。因为你看我这小儿媳的肚子无消无息,都只能靠这三个孩子了。”
“看这病历上的数据。”方敏严肃地说,这时候她真只是作为一个医生为患者的生命负责,“我认为她应该打掉胎。不然,这样发展下去,她产前发生子痫的机率太大。可以终止这次妊娠,重新受孕,不要多胎妊娠。因为她看起来,平日健康状况也不是很好,可能已有高血压的征兆。”
这些话不是蒋母想听的话,因为之前金美辰已经久久怀不上了,这一次好不容易中招,再流产的话,定是很难再怀上的。
“不瞒您说,方医生,我儿媳早前有不孕症的。”蒋母咬了口牙,“请让她怀孕下去吧。这也是她本人所希望的。”
现在金美辰的情况,的确不到完全放弃的时候。方敏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是一个完全不想负起相关危险的医生,可能是游说家属不成的话,让家属找其她医生。比如已经把金美辰推到她这里来的原先的那个方医生。而且,方敏现在想撇下这个包袱的话,蒋母和金美辰恐怕都死活不会答应。
正如方敏所想,蒋母早四处打听过了,知道方敏是数一数二的专家,方敏都没法搞定的孕妇,找其她人更没有希望了。她说什么,都得赖上方敏了。
最终协商达成,方敏去找时间去金美辰现所在的医院给金美辰看,免得孕妇跑来跑去加重病情。蒋母心满意足,千恩万谢地走了。
蔓蔓第一次觉得,当医生挺辛苦也挺无奈的,很多时候没有的选择,名声越高,似乎给医生带来的不止有好处也有更重的负担。像方敏就是。
“我看你认识她?”走到赵文生旁边,方敏比较好奇的是赵文生与蒋母的关系。
赵文生对蒋母,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喔。”赵文生擦着眼镜,当着蔓蔓和小东子的面,像是不打算做隐瞒,道,“说实话,她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最好一辈子不要再碰面的人。”
仅这句话,都能知道赵文生对蒋母的意见有多大。
“她对你做过些什么?”搬张椅子坐下的方敏,兴趣勃勃的。
蔓蔓和小东子,一样全神贯注地听,因为这一定涉及到了蒋梅。
赵文生斯文地笑笑,卖个关子。怎么说都好,他知道那人是她妈,而且是亲妈。
在蒋梅心里,蒋母除了有些作风做法让人看不过眼外,还不至于十恶不赦,在她心里不容置辩仍是个妈。
接下来,方敏借了赵文生的诊室给蔓蔓做了产检。
小东子把手巴结在诊台边,兴致地听。
“体重看来有些增加了,这是好事。”方敏第一句,就赞了蔓蔓。
这话刚被姚爷赞过不久,作为准妈妈的蔓蔓也很满意。
“你本来就瘦,多吃没有关系,要注意的是营养均衡,不过有你哥在掌厨,我想不会有事。”方敏深感,有个像君爷的哥真是省了她这个当医生的太多麻烦了,很是高兴。
蔓蔓却不这么认为,被她哥掌控着过日子,不是他人可以想象的。她哥对她如今是吃穿住行,几乎样样都管,比她老公更像管家婆。
似是捉到她的想法,方敏眼里闪过一抹敏捷的笑:“你哥这几天要出国。”
她哥要出国?
未曾听说,蔓蔓疑问的眼神扫过她哥的两个同学兼同事。
赵文生被她的眼神追到,只好透露:“是去参加伦敦的国际学术交流吧,那种大会短则半个月,长则要一个月。”
“一个月耶。”方敏像是叹息似的,“不过陆科要走,科里的人,你我,都可以清闲一段时间了。陆君这家伙太变态,总是让我们做些费时费力的东西。”
对方敏这话,蔓蔓深有感触,她哥是太变态。她哥出国,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因而,只要她哥出国一个月,她都可以在这个月里面完成自己太多有她哥在会被管制的事情。比如,她的画饼充饥,可以趁机先开业营业了。
她这种雀雀欲试的表情,方敏和赵文生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都犯了疑惑:平常她哥该有多“虐待”她?
“蔓蔓。”方敏唤了两声,最后拍下她手背。
蔓蔓方是从一时游离的地方拉回了神,看向方敏:“方医生?”
“去那边的床躺一下,我和赵医生要给你做个体检。”
蔓蔓对医院的消毒水味其实挺排斥的,尤其是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帘布什么的,一片白,看起来都很冰冷。哪怕她现在和方敏算是很熟了,但只要是躺下来,浑身不自在。
衣服扣子被解开后,皮肤上被擦了些丝凉的液体应该是酒精之类,然后是仪器的线连接到她身体上面。方敏给她做的这个检查她上回做过,是做心脏检测的项目。好像从一开始她怀孕,方敏就特别注意她的血液和心脏。
仪器拉出来的曲线红白纸条,这回是由赵文生抓着。这回做的检查时间,比上次还要长一些。
做完后,照样是医生先走出去。护士帮她坐起来弄好衣服。她下床穿上鞋子,做病人的心里是对医生哪怕一点古怪的行为都会惶惶的,急着出去想听到医生说什么话。
结果听到赵文生好像拨电话给她哥:
“嗯,陆科,她的心电图我今天看了。嗯,我想,最好问一下她以前,小时候就诊的那些病历。我会先问问她自己知不知道她小时候的事。”
她掀开帘布走出来时,赵文生挂了话筒。
方敏坐在赵文生对面的办公桌,在给她书写病历加开药,不时还问一下赵文生意见:“要不要给她吃?”
“暂时不要。这个周末我和她哥、子业都商量过了,暂时不用药。”赵文生交叉起十指,只要讨论起工作,神情都会变得严肃,一双眼睛的笑意顿无。
“我也觉得不要用,现在她血压都不高,还有点贫血。”方敏琢磨着他这话时,揉揉额头,看来有些棘手有些令她头疼。
蔓蔓坐在他们身边,小东子挨过来靠在她大腿上,好像都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不安,小脑袋瓜仰高。
“方医生,是不是我的孩子怎么了?”这是每个怀孕妈妈遇到事情时第一个会关心的问题。
方敏朝她笑了下,像是要抚慰她的情绪,道:“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揪紧的眉头没有放开,眼睛挪到了赵文生那边。
刚好,赵文生诚如和她哥沟通的,有话要问她:“我听你哥说,你小时候常生病,都记得自己去上过哪些医院看过哪些医生吗?”
蔓蔓自小的记忆里,是常有消毒水味,尤其是很小的时候,在她七八岁之前。这也造成她对这段记忆忒别的排斥。没有一个小孩子喜欢上医院打针吃药的,她不例外。好在,后来,好像去医院没有用,温世轩抱着她,是找到了中医。具体来说,还不是个正式挂牌的中医,就是类似抓草药的那种药婆,吃起了草药。清清淡淡的草药香,比起医院那些消毒水味,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她的病,在中草药香的熏陶下,奇迹似地好了起来。
“去看了医院,没有用,最后改为去吃草药?”赵文生听到她所讲的话,眼神刹那变得很是认真,想来不是很相信。
蔓蔓对他的质疑反而不理解,反问他:“不然是什么原因?”
“不会是医药费——”赵文生支吾着,有些不敢往下坦白的讲。
这种贫困家庭因为给孩子病人在医院里看不起病,干脆跑去找民间偏方的事,在他们行业内,看到的案例太多了。
“我爸不是这样的人!”蔓蔓果然怒了,“是医院里的人不作为,没有用。”
或许很小的时候她记忆不是很清晰,但是,她大一点时的记忆,都是很清楚的。她清楚地记得她爸为了给她多支付点药费,每天晚上,还要带一些手工回家里做,有时候做通宵。早上,要背着她上医院抽血做检查,因为医院里做检查的人多,得一大清早去排队。因为父亲这般辛苦,使得幼小的她,被针扎了满臂时,都不敢说一句疼。
被骂医院里的人不作为的两个医生,很是无语的,虽然他们知道蔓蔓不是骂他们。
当然,如果蔓蔓知道她哥现在就站在门口听的话。
赵文生手指间摇曳着钢笔,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方敏在对面苦笑。蔓蔓的脸绷得青青的。他们再问下去,有点怕再度引燃了导火线。
“我觉得——”赵文生是身负了两爷交代的任务来的,硬着头皮,“你小时候那个病,或许不是医院里治不好。”
“你觉得我小时候是什么病?”提眉,蕴着怒气。
感觉她整个情绪偏执地往哪个方向走了,赵文生连喊冤枉:“蔓蔓,我们心平气和地交谈好不好。赵大哥现在只是作为一名医生,问你一些以往的病情,没有其它意思。”
“既然如此,为什么问我医药费的事?”
赵文生认认真真地解释:“赵大哥问你医药费,因为你小时候肯定记不大清,是想推测你当时在医院里有没有做最好的检查和治疗,你家人有没有尽力带你去最好的医院就诊。比如说,当时你爸知道在当地求医无助后,有没有考虑过带你到北京来求医呢?”
到北京?以温家那个一穷二白的家境,当年是穷得都快揭不开锅,怎么可能?
“为什么非要到北京?在当地不行,到北京就行吗?”
“蔓蔓,不是赵大哥夸大,北京是全国医学技术最精湛最集中的地方。我们别提到出国求医,按普通老百姓的标准也不可能。但是,你可以看到,现在农村里的小孩被父母抱到北京医院问诊的,也不少。”
可在蔓蔓听来,赵文生这话,即是变着法子要把她养父一棍子打死似的。想一想,都知道这些针对她养父的话,会是谁在赵文生背后出的馊主意。
“赵大哥。”蔓蔓噙定嘴角,“没有到京城求医,不一定不能治好我的病。事实上我吃了草药后,现在都好了,好了这么多年了。”
这话说到症结了。方敏再度在嘴角拉开苦笑。
赵文生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去挖掘一些真相:“我问你,你高考的时候,你自己说是因为发烧落考,那体育成绩多少分?”
蔓蔓在一愣之后,霍的站起来,嘭拍下桌子:“你们调查我?!”
面对她骤然的大发雷霆,赵文生和方敏都被惊到了,仰着头看她。
“谁调查的,是我哥吗?!”
方敏急忙拽下她袖子,说:“蔓蔓你别误会,你哥也是担心你。”
“他担心我什么?他能担心我什么?他做这些事,不就是想方设法想抓住我爸的把柄吗?”
对这个哥的一些心思,她洞察得太清楚了。
她养父对陆家把她收回去的事,自始至终都没有发一句牢骚,更没有讨回半分赡养费,连提句让她常回来看自己的要求都不敢。但她哥在做什么,一直处心积虑想把她养父致于死地,你说她怎能不气?
胸头的怒,胸口的堵,让她嘴唇都青白起来。
“蔓蔓,你坐下。”方敏使劲儿按她坐下,帮她拍着背顺气,见她气成这样,在这当口上,真不敢再为她哥辩解一句。
赵文生见状,也连忙倒了杯水给她喝。
可她已经气到,一伸手把那杯子打翻了。
啷当,杯子四分五裂的声音,传到门口,令站在门前的人,脸更是一变,似乎是与门里的人较劲似地比谁更气更黑。
典型的陆家人脾气。
赵文生和方敏总算第一次领教到,平常温温吞吞的蔓蔓,执拗起来,比她哥还要厉害上三分,于是,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逐渐的,蔓蔓的气平息了下来。
而站在门口的人,是怒到了顶点,转身,像阵暴风飙离,跟在他后面的人,追着跑都冒出一身热汗,跑到他面前为他拉开车门。
嘭!
一拳砸到车顶上。
在车里等候的刘秘书,见他这样,连忙从另一边车门里出来,问:“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抬起的墨眸,寒冷如极地,幽深如波涛暗涌的深海。
总觉得,只要那个男人和他妹妹再扯上一天,终有一天是要发生些什么事来。
而只要闭上眼,他都能在眼前浮现出小时候他追着那个男人时的情景,发自肺腑内脏的那种不甘和钻骨的痛。
什么时候,他才能把那个男人从他们的世界里面拉出来,让其彻底的消失。
“舅妈。”应方敏的要求,小东子摸摸舅妈的手,安抚舅妈的怒气。
有孩子在,蔓蔓的脾气必是收敛了不少,低头,是对孩子笑一笑:“舅妈没事。”说罢,拉起孩子,道:“我们该走了。”
方敏和赵文生都无话。等护士把药从药房里取来后,让他们带上药,方敏亲自送他们走到门口。回来时,方敏整个人像塌陷的气球蔫了一半,叹:“我怎么觉得她比陆科更难侍候了。”
赵文生提起眼镜,同是苦笑。
护士走进来,提了一袋膏药,急道:“方医生,赵医生,怎么办?少让病人带走一盒膏药。”
“什么膏药?”方敏自己没有给蔓蔓开膏药,照理讲,小东子是感冒也不需要膏药。
赵文生,默默地从护士手里接过药袋。
方敏宛如发现新大陆:“你开的膏药!给谁用的?”
用问吗?当然是给孩子崴脚的妈用的。本想偷偷塞进药袋里让蔓蔓带回去给蒋梅。不过方敏对这些事都是不知道的。
赵文生意图躲开对方紧逼的追问,不耐烦道:“不要这么八卦,都像老太婆了。”
有意思。
方敏咧嘴笑:“要不,我帮你现在去追人。他们在等出租车,不一定走了。”
听到这个有人愿意代为跑腿的建议,赵文生倒是很果断的,把药袋直接扔到了她怀里:“有劳了。”
方敏挑眉看他装得淡淡摸摸的样子一眼,真是帮他跑出去追人,刚好是追到了坐上出租车的蔓蔓。
“我们少拿了药?”蔓蔓接过她递来的药袋,挺是诧异,因为在打开袋子口后,发觉是一盒伤科用药。
方敏作为医生,交代:“不是你和东子用的。给谁用的,我想你们心里有数。”
蔓蔓和身边坐着的小家伙面面相觑。
小眉头一撇,嘴角一勾:“看吧,我就知道那只狐狸是装的。”
“是给谁用的?”方敏好奇。
“我妈!”
蔓蔓急忙叫出租车司机开车。这事儿,八字还差一撇呢。不能操之过急,传的到处都是的话,反而不好。
这时候,蒋母照例为大儿媳办完事,去找王凤。
王凤热情地接她进门,说:“刚好,我们在说一些有趣的事呢。”
“什么有趣的事?”蒋母走进几个太太围成的茶客圈。
那些太太一个个都知道蒋母的趣味。有个太太笑道:“可惜你家没有女儿了,不然可以凑这个热闹。”
另一个太太忙接上话:“谁说蒋夫人没有女儿了。她家那个不是现在变回单身了吗?”
说的是她二女儿蒋梅离婚的事。
儿女闹离婚,放到现今的中国社会,尤其是有点清高的家庭,都是倍受人诟病的。蒋母的脸色顿然变得不大好看。
王凤拉她坐下,解释说:“她们这不是说笑你家蒋梅,是真心为你家蒋梅盘算。刚才我们都还在议论,记得,当年,你家蒋梅不是和他是一个中学的吗?”
“哪个他?”蒋母刚见过赵文生,眼皮跳。
“赵家的儿子啊。刚从美国回来,可出息了!你不知道?”王凤看她脸色又变了变,不得不提醒她,“也是,你为了照顾你怀孕的儿媳,都多久没有到这边来座谈了,不知道很正常。”
赵文生出息了?赵文生怎么可能出息?她今天刚遇到过,很普通的一个急诊科医生,怎么就出息了?蒋母愣是没有想明白。
“他现在是副教授级别,上校军衔了吧。听说直接入的那单位,是陆科的单位,直属后勤总部的。”一个太太替蒋母揭了谜底。
蒋母像弹簧从座椅上蹦起,在众太太的瞩目下,红着脸重新坐了下来。
“看来蒋夫人对这事一无所知。”几个太太对她此举评价。
“我是不知道。”蒋母咳咳,再三掩饰。
“我说你家蒋梅和人家现在有没有重新来往啊?”王凤追着她问,“我记得你当年好像还问过他他对你家蒋梅有没有意思?他怎么说的?”
别提这个了,丢脸。蒋母咳一声,侧过脸。
几个太太顾自说着:“打听过了,在美国都没有女朋友,一直单身,现在回来,是黄金单身汉,但是单位里的领导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要。想给他安排相亲,都难。不知道花落谁家了?所以,我们才想到了会不会是你家蒋梅?照理说,那个时候,你家蒋梅和他走得最近了。”
对这点,蒋母绝不赞同:“怎么可能?真是对我家蒋梅有意思?在她要结婚的时候,怎么不出现?”
听蒋母这话,对赵文生不满意?
王凤挺是稀奇地瞧着蒋母:“别说他爸早逝,他妈可是厉害着,中将军衔了。这样的家境数一数二,没的话说,多少女儿家攀着都攀不上。”
“不好意思。”蒋母挺是淡定的,“我家蒋梅那是离过婚的,孩子都有一个,不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很有自知之明的。”
对蒋母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蒋母现在是聪明了,摊上个家境好的好儿媳或是好女婿又能怎样,还不是让她自己受苦。蔓蔓是例子,金美辰也是。最重要的是,这回若真要重新给她女儿找一个,非得找到个绝对听她这个丈母娘话的女婿,免得召回来让自己生气。而与赵文生的梁子是多少年前已结下的,她傻的才可能让赵文生娶了她女儿回头来气她。
不过现在有王凤等人的提醒,蒋母离开王凤这里后,匆匆跑到了女儿家里,向女儿面提。
“你知道他回来吗?”
蒋母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蒋梅很是警惕,敷衍地说:“喔,知道,前几天听人家说。他是蔓蔓她哥的同学。”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少和蔓蔓来往,也少和她哥那些人来往。他们不是我们攀得上的。你现在都离了婚,或许他们早在私底下嘲笑你和东子没丈夫没爸爸了。”蒋母在女儿面前说话一直是毫无忌惮,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
蒋梅对母亲这点从小到大早吃透了,如今听来突然很刺耳,母亲对她的指手画脚,若真是只是针对她还好,却一直有意针对她喜欢的人。
“妈——”她刚想开口。
“你不要再说。听好了,千万不要和他再见面。你和他是不可能的。多少年前都不可能,现在你都这样子结过婚离过婚了怎么可能?不是妈刁难你们,妈以前也帮过你的,但他不领情。再说他妈那眼光傲着呢,我今天去都听人家说,什么介绍相亲通通不要,不知道私底下已招到个什么样满意的儿媳。你不要傻傻的再被男人骗了!”蒋母这一番话下来,却是极像是处处为她着想的话。
蒋梅把抹布半拧干,擦洗灶台,声音有些低:“妈,你放心,我和东子两个人过都没有问题的。”
听到她这话,蒋母很是满意,道:“有好对象,合适的,妈会帮你和东子留意的。东子最好还是有个爸爸。”说完,温柔地拍拍女儿的手,转身离开。
蒋梅跳着脚,爬上一张椅子擦拭顶上的一台排风扇,她边擦,很是用力地擦,额头出了一颗颗大汗,似乎这样,才能宣泄掉心中的烦恼。
不久,蔓蔓带着东子回来了,小家伙进门,先拎着那盒药膏向妈妈炫耀:“给,那只狐狸给你的。”
接住药膏,蒋梅却只是将它搁在桌上,走去给儿子倒水。
看着妈妈罔若无睹的样子,小眉头揪一揪。
人生,即是这么的奇怪,偶尔,你不愿意,不想去碰,但是,偏偏,就和你作对似的,你不想见什么人偏偏给你到哪里都撞上。
她的脚总算好得七七八八了,可以重新上班,现在孩子都是蒋父去接。开着车,从单位里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书店,想着儿子念双语,需要增添一些听说课程。把车开进书店前面的停车位,下了车,走进店里。
这家店她经常来的,因为离她住的那地方,是最近的最大的一家,书的种类挺齐全,而且挺新颖,国外引进的教材也多。
一路径直找到了音像区。一般这样的地方,都会放一些乐曲,一般播放的,也是近来流行歌坛的热门歌曲。不知怎的,今天的店员是怀旧了起来,竟然放起了后街男孩的歌。
后街男孩这支乐队,在她中学时代红极一时。那时候,MP3MP4MP5苹果什么的,通通都还不见影子,最贵的是CD机。一台CD机,至少要几百人民币。当年的人民币价值与现状的人民币不能同日而论。就如当年的房价与现在的房价是一天一地。几百,她家花费不起给三个孩子都买,因为当时三个孩子都还不会赚钱只会要钱,蒋家得勒紧裤带。但在她的学校里,能花得起的学生不少,谁让都是京城里的人。
她家最终买的那台CD机,被她最爱炫耀的大哥独占了。她和弟弟想借都借不到。
在学生年代,如果你不会听流行乐不会唱几句流行歌,你就是典型的落伍,要被排外。她当时那个急,天天跑到这家店里买那种CD碟转成录音带的磁带。而用磁带听,显得有些落魄。学生时候都挺爱攀比的。她只能偷偷地买。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每次,都是离收银台一定距离的地方蹲点,等着,等着没人的时候,四周都不见同学在的时候,才敢走上去付钱。
然后,有一次,她竟然忘了带钱包,面对摸着裤袋和书包老半天没有摸到钱付款的情况十分困窘。这时,一个温柔的男声在她后面说:十块钱是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他离开后,为什么再来这家书店都极少想起这些,而到今天偏偏都想了起来,因为注定是要再遇上。
刹住的脚跟,若在地上扎了根。
前面,仅十米远,她甚至能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味道,以前是完全清爽的少年飘洒着柠檬香气,现在,稍微夹带了些消毒水味,一样不失清新和干净。他很爱干净,爱到什么程度,流了汗,你都只能觉得他每滴汗都像水珠一样晶莹剔透,亮得如清晨的露珠。望到他侧颜时,她猛地身体一僵,高度警惕:今天的他不知为什么没有戴眼镜。
“小姐,你让一让。”后面某个要过路的人说。
听到这声音,距离近,他本是低下来在货架上钻研的头抬了起来,转了过来的瞬间,只觉得一个人影晃过,再想抓,不见了痕迹。最终,是在中间的大方台子边上,隐约地见到一小片衣袂。
蓦地,笑,在他眸底里面如泉水一般清涌。
猫腰在台子后面躲着的蒋梅,突然感到儿子对他的形容词太对了: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