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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老太太一听出了人命,也顾不得林熙棠、林熙菡两姐妹,软轿都来不及坐,匆匆扶着丫鬟的手臂出了去。
林熙棠忌讳为客有礼,主人家的私事不得探查,心中有好奇得紧,见小堂妹林熙菡也不顾忌,套了鞋袜就偷偷跟着大队人马后面围观,便刺探道,“九娘,君子不探人隐私,还是莫要去得好。”
林熙菡正摆着坏小孩的嘴脸,也不客气地白了林熙棠一眼,道,“堂兄,你是君子,你便坐着好了。我是小女子,去去也无妨。”
说完弓手,拉着身边小丫鬟,快步跑了出去。
林熙棠被林熙菡这一闹,笑笑也跟了出去。
大房住的牡丹园以千株各色牡丹而得名,此时不是牡丹开花的季节,有些荒凉。
好在老宅园丁是惯用的,很会打理园子,便在廊下、假山附近参杂了些桂花、秋菊,整个牡丹园是没有那么荒凉的,反正在点点金色、绿色间杂些白、红、紫,显得大气舒适。
林熙菡第一次到牡丹园,也没心情欣赏牡丹园,偷偷跟着林二老太太的队伍,到了花径侧面的天井旁。
“老太太,不是死了投入井中的,是活活淹死在天井中的。”
管事儿汇报,让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要知道内宅的水井都不是用来饮用的,只不过是按照风水阴阳设置的一种装饰。
姑苏园林讲究小巧雅致,除了外宅实用的水井是宽口高台的,一般内宅的水井都是外径三尺宽,青石砌成正锥形口,正宗内径不过一尺一寸宽。
不说一个成人活生生淹死在内,便是林熙菡这一黄口小儿也是掉不进去的,除非人死了后,尸体用秘法脱水挤了进去。
“果真是活生生死在里面的。”林二老太太也有些不信。
“是的,老太太。这尸班是桃粉色,口鼻都是白红泡沫,鸡皮鼻污,腹胸积水,的确是溺水的特征。再者若是脱水挤进天井,骨骼萎缩、面部扭曲,扔到井里也是吸不进多少水的,不会有泡涨开的。”
验尸的李二钩原是跟着林二老太爷在任上的长随,对验尸很有一套,他这般说了,便着实是如此。
众人疑惑,这人如何进了这般窄小的井内,便是如今捞了他上来,都是打掉了天井,才将尸体拖了上来。
林二老太太沉吟片刻,又问,“是谁先发现尸体的?”“死的是谁?”这一类的话儿。
下面的管事也是探查了的,一一道来。
两个贪嘴的小丫鬟趁着空闲,来偷吃天井边的葡萄,摘好打算如往日一般在井口洗干净食用,哪里知道小巧的木桶怎么也打不上来水,小丫头透着光细看,突然看到半张脸,吓得尖叫,才惹了众人来观,发现了尸体。
林熙菡听了管事的话,打量了两眼天井,这天井是按照阴阳八卦图建造的,鱼眼便是天井和石桌,两者之间搭了六寸宽的落花木架,两边各栽一颗葡萄树。
葡萄树长得很茂盛,纠纠缠缠地爬满了整个落花架,大串大串的葡萄,密匝匝的垂挂在落花架子上,像颗颗饱满晶莹的紫珍珠,让人发馋。
林熙菡走到落花架下,葡萄长得真茂盛,挂下来的葡萄,连林熙菡几寸丁都能一抬头就碰到,淡淡的酸甜味儿刺激着鼻翼,勾搭人的唾液。
地上有散乱踩碎的小葡萄,一脚踩上去,满是汁水,青石般上浸紫了。
林熙菡闻着这味儿,酸甜中有着异香,心里微微一紧,皱着眉头暗想这葡萄怎么有香味。
林熙菡这一想,又故意摆出嘴馋的表情,道,“淼淼,快给我摘几串葡萄尝尝,二祖祖家的葡萄闻起来可香可甜了,比海外送了的香露还香还甜。”
李二钩市井上怕上来的,做了林二老太爷老一辈的长随,过人之处有的,最大的能耐便是比旁人更多了几分心细谨慎,他一听小孩家说香味。
暗想自己年纪大了,鼻子不是那么灵,但这小娃娃五官都是比大人灵敏的,她说有,便是有的。
李二钩立即凑到葡萄架下闻一闻,看一看,果真有股淡淡的香味儿,怕是时间久了,有些散去,不细闻是闻不出来的。
“吱咂”林熙菡踩着青石板上,上面满是葡萄,一脚踩下去,满是汁水溅起的声音。
园子极为安静,这声音很轻,还是引得高度集中的李二钩注意,他一抬头,发现林熙菡小马靴上渐满了紫红色的汁水。
葡萄的颜色不对。这不是什么果子皮是什么颜色,这汁水就是什么颜色,葡萄的汁水浸在衣物上也是黄青色,又不是桑葚。
李二钩又见青石板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紫红色,不禁冷笑道,“老太太这人不是淹死的,是死了才扔进井里的。”
“你刚刚不是才说了,没的脱水特征的吗。”
林二老太太发问问出了大家心中,林熙菡也疑惑这尸体特征完全是淹死的特征。
“是有歹人先在井水中下了秘药,把同样闷死的尸体用秘法脱水扔进井中,井水中有秘药,这药水会立即给尸体吸收迅速膨胀,和井中活活淹死无二样。”
李二钩折开葡萄藤,葡萄藤里的汁水也微微泛紫红色,又将葡萄扔在地上踩了起来,满是紫色汁水溅出,道,“老太太,你看,这葡萄长在井水边,吸收了井水,葡萄枝叶也含着药剂。”
林二老太太一看果真如此,对管事吩咐道,“查一下近日谁在井边待过。”
李二钩又道,“老太太,这药泡在水里太久了,怕不是这一两日的,不若让人认一下这尸体是谁,好顺藤摸瓜。“
林二老太太让丫鬟一一来认人。
林熙菡又见李二钩还在四周打探,心道,这李二钩还真有两下,若是收了来,才好。
又想李二钩跟了林二老太爷大半辈子,也是个忠心的,怕是不愿意离开老太爷,这一想,心里有些失落。
自己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兰嬷嬷一家忠厚本分,到底是年纪大的年纪大,年纪小的年纪小,几个儿子又都是管事儿的,一些魁魅魍魉的事儿是不懂的。
林祥、赵春赵冬兄弟也是得用的,林玉煊产业繁琐又无掌家之人,他们能压着蠢蠢欲动的管事儿,应付贪婪的官府,还要瞒着林氏一族的族人,就是够呛的了。
林熙菡对付这类出人命的阴毒手段,还真没个人手,便是内宅里嬷嬷们能护住自己女儿家的算计就是吃力的。
林熙菡暗想还真要找些能人,一是打探外面的事儿,二是应付内宅突发事件,最好还有个得力的女护卫,不然旁人在内宅要了自己几个的小命,还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林熙菡这一胡思乱想,那边的丫鬟婆子便认完了尸体,竟然没一个认识的。
林二老太太有些生气,骂道,“这没一个认识,怎么进的林府,进的内宅,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你们这帮办事不利,插科混日子的,今日牡丹园里的奴才要是没个说出来的,府里也是要不起的。”
林二老太太这一气就要发卖了满园子的下人,这二卖能有什么好去处,这下满园子的奴才便是吓得哭喊求饶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饶命啊,奴婢知道这是谁?”一绯色牡丹百叶裙娇俏丫鬟哭喊道。
林二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原是老大家的丫鬟凌香,老大家的出了府,又不能将满屋子的家当都带了走,便留了这个丫鬟看着屋子。
“老太太,奴婢知道这是谁?真的知道。但是,但是……”凌香心里害怕被发卖,但有所顾忌,吞吞吐吐极难言。
林二老太太一听,知道这里有隐情,但想要是不说,出了人命的,若不是府里的奴才,怕是更是麻烦,便叹道,“你说吧,现下还有什么比这人命更重要的。”
“这是张相公,是大老爷的学生。前先日子,大老爷领了进来。”凌香说大老爷学生好似极为难以启齿,边说边脸上还露出绯色的羞意,脸耳朵根儿都红透了。
林二老太太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暗骂孽障,便吩咐管事唤了二老太爷,又让人将林熙棠、林熙棠领了出去,疏散了奴仆。
林二老太太见身边就剩下了贴身老仆几个,大骂,“孽障,孽障,糊涂东西,这一日都忍不住的。”
林二老太太越想越生气,一脚踹开牡丹园的大厅,进了内厢,不见林大老爷,对着屋内丫鬟训斥道,“老大呢,老大那个孽障呢,他屋子里出了事儿,人都不在吗?”
“老太太,老太太,大老爷出门采秋了,到傍晚才回来的。”屋内丫鬟被二老太太吓怕了,急急解释道。
“哼,去,你们几个让书房大老爷小厮快去把大老爷寻了回来,若是找不到,他们也不必回来了的。”
林二老太太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坐在梨花木椅子上,捂着胸口,暗道造孽啊,这在不成气候的男人还是要有个媳妇压着,老大家的再上不了台面,好歹她在府上,老大还没糊涂成这样。
林熙菡出了让季嬷嬷唤了她孙子安排几个小厮,使些银子,花些心思,与李二钩处学些东西。
隔了两日,林熙菡一直不曾听到大房尸体的事儿,只使银子,隐隐约约得了些消息,那死的是大老爷的学生,和大老爷有些关系什么的。
林熙菡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只是想着这人怎么会死在大老爷园子里的,又不是外院的。何况这害他的是谁,谁让他死了,让他死在大老爷园子里又是什么事儿。
但这消息,林二老太爷、林二老太太满得紧,不说林熙菡打探不出,就三房、二房花了诸多心思也没探出个一二。
只是那尸体,林二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葬了出去,林大老爷生了大病,也不去书院任教了,躺在牡丹园休息。
“小姐,小姐,林大太太回府了……”
林熙菡坐在案台上做下午的功课,正写着字,巧儿毛毛躁躁地跑了进来,林熙菡手里的笔重了两下,又毁了一张纸。
“巧儿,你就不能够稳重点,你看小姐又要重写了,明真仙师最是严苛的了,小姐写一张闺秀帖子,比写族学写十张还难。”惠儿给巧儿递过一帕子,笑骂道。
“我这不是替小姐担心吗?林大太太最是难伺候的,她回了府,家里上下都有得折腾的。”巧儿擦擦手,嬉笑道。
“这怪到什么,我家小姐不过是借住的,这哪个当今也是碍不着的。”惠儿无意,让人给林熙菡磨了新墨,又亲自给林熙菡擦了脸。
“这不是隔壁有位折腾的吗?”巧儿嘟了嘟嘴,指着隔壁的林大姑奶奶。
林大姑奶奶回娘家好几日了,也没得说家去,倒是上了林熙菡这儿多次,话里话外说林熙菡占了她的屋子,她占了自己三妹的屋子。说是住惯了老屋子,让林熙菡和她换一下屋子住。
林熙菡自然不答应,住在人家府里,主家安排了便是住的,哪有私下挪地儿的,只得敷衍了林大姑奶奶。
林大姑奶奶心中不忿,又在林二老太太处闹了一回,林二老太太便呵斥了她无故待在娘家折腾什么,若是不满回夫家去。
这下让林大姑奶奶对林熙菡起了龌蹉,没事隔着墙指桑骂槐的,好不干净。
林熙菡洗了手,看了一眼巧儿,巧儿哆嗦了两下,嘟嚷一句,“这小主子越来越有气势了,简直吓煞我。”
惠儿几个被她鬼头鬼脑的怪样惹笑了。
林熙菡也见巧儿这处久了,越发惫懒顽皮,便提点道,“你这大半日跑出去,就探了这点消息。兰嬷嬷今晚便是回来的,让你绣得样子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啊——,天啦,我还没开动呢。兰嬷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巧儿被林熙菡这一唬,吓得白了脸,冲进内厢房去搭花架子,绣花去了。
屋里几个丫鬟被巧儿怪样惹得发笑,林熙菡也是忍不住捂住头道,“这巧儿,到底是笨呢,还是聪明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小姐,您还是别吓唬巧儿。她也说得对,大太太是个不顾及情面的,她现在又是破罐子破摔,不讲究体面的。大太太最是不喜三房的,小姐和三房交好,怕是惹了她的眼,进了府里给小姐使小绊子,屋里日子就是不好过的。”
惠儿笑了一会儿,悄悄与林熙菡道。
林熙菡点点头,暗想大房与三房谁得势都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只是大太太没个准则、顾忌,今日好,她日便翻脸无情,太难相处了。做人做事不与人留一线,便是知道她心肠不坏,也不喜与她太接近。
三太太不算聪明,但有个底线准则,总是不会做得太过分,何况三太太对林熙菡用了些心思,人与人总是处出来的,林熙菡自然与三太太相处的好。
“嗯,不过不相干的事儿,能避就避开的好,反正争金争银,也争不来自己的。到底是他们家的老宅。”林熙菡淡淡道。
“小姐,林大太太请您到牡丹园坐坐。”梅香接了小丫鬟的话,过来汇报。
“这么快……”
林二老太太正和林大太太在牡丹园说话,她心里不喜欢这个媳妇。
可这次林大太太在别院修养了一段日子,说话做事和往常也是不一样的,没那么阴沉,多了几分明媚直爽。
林二老太太见了心里着实舒服,又想着林大太太也是吃了苦,受了委屈的,不若摆上一桌酒席,便唤了各房主子来牡丹园给林大太太接风。
林大太太自然不似往常说些扫兴的话,露出一脸感激,说了些奉承老太太的话。
大媳妇惯常扫老太太面子,这难得说句好话,让林二老太太心里舒坦多了,不想外面传来一声极呼。
“老太太,老太太,有人将大老爷告上了。”
林二老太太当场变色,林大太太倒是坐着,悄悄扯开嘴角,露出淡淡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