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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大老爷怎么样?到底怎么样?”林大太太满脸焦虑,面色煞白,心痛欲晕,身子晃了晃,一手按住软榻,一手紧紧扣住林熙松的胳膊,好似这样才能从高大的儿子身上吸取些力量。
“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大老爷怎么样了?”
“大老爷,大老爷,大老爷……”报信的小丫鬟哆嗦着,看一屋子人都死死盯住自己,特别是林大太太像厉鬼般狠狠瞪着自己,好似多说什么就会立即撕裂了她。
“快说啊,再不说,再不说就杖毕了你。”小丫鬟的吞吞吐吐让林大太太耐不住性子。
吓傻的小丫鬟连连磕头大喊饶命。
林熙菡看林大太太脸上青筋直冒,怒气越发积蓄,便赶紧救了胆小的丫鬟道,“大伯父遇刺怎么样,大伯母还等着你回话呢。”
小丫鬟受了林熙菡一点,吞了口水,咽下胆怯,微抬头道,“老太爷让人给六爷和太太传话,说是大老爷被贼人捅了好几刀子,血流了一地,昏迷不醒,大夫说……。”
林大太太已经听不清小丫鬟的话了,她昏昏沉沉,两耳嗡鸣,眼前一阵犯黑,身子晃荡中像后倾斜,便再也没知觉了。
“太太……”
“大太太……”
“快去喊大夫……”
屋里一片混乱。
林熙菡见牡丹园的奴才上上下下、慌手慌脚的没个主见,又不好插手,便对巧儿耳语两句,“你去遣人与老太爷道大伯母惊惧伤痛下晕了过去,让老太爷那边莫担心,过会儿我和六爷、大太太去前院探望大伯父。顺便看一下大伯父的伤怎么样了,到底严不严重?”
巧儿点头会意,提着裙子快步走了出去。
林熙菡又见豆绿、赵粉手足无措的瞎指挥,折腾了大半日,竟然不曾将大太太扶到内厢房,任由大太太躺在贵妃榻上,板着脸道,“还不将大伯母扶到床上去,留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豆绿、赵粉几个丫头得令,一拥的扶着大太太躺倒床上。
林熙菡又瞥了眼林熙松,冷笑地看着林熙松无视大太太晕过去,一个劲儿的问小丫鬟话儿,很是关心林大老爷伤情。
林熙菡暗道,你若是真的关心,去了林二老太爷处,自然就看到了林大老爷情况了。这般打听,不过是看林大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有没有又招惹什么,自己去了会不会担关系,惹怒林二老太爷。
林熙松问清小丫鬟,林大老爷是真的出了事,昏迷不醒,不是惹了祸事,装伤重糊弄老太爷,自己去也没什么干系,正好父子情深,便对林熙菡道,“九妹,你大伯父伤重,我心里担忧的紧,这先去望望。”
林熙菡心里嗤笑,面上娇憨道,“大伯父也不知道伤的怎样了,六哥哥去正好。片刻,大伯母醒了,我们也去的。”
林熙松见林熙菡留下来陪母亲,吁了口气,道,“闹翻九妹了。”
兰嬷嬷摇摇头,“这做儿子的对老子、娘的也这般小心谨慎,趋利避害,着实过了些。”
林大太太不过是一时心绞痛,痛晕了去,闻了些醒神药,又喝两口药水,幽幽醒来,扶着豆绿手臂道,“还是看看那冤家。”
林大老爷此次伤的怕是有些重。
林熙菡和林大太太一进老太爷的园子,就见二房的主子、三房的主子都到齐了。
林大爷在任上此时没回来。
林大奶奶刚小产,整个人脚好似飘着半倚半扶着两丫鬟,脸上惨白得吓人,头上裹着抹额,外罩大披风,低着头,看不见神色,站在林二老太太身后。
林二老太太整个人都快哭怕下来,本来就苍老的身子越发老态龙钟,一边问大夫,一边痛哭。
旁边几个大夫来来去去好几个,都是摇头道,“不行。”
说的委婉点的道,“胸腔、脾脏都是刺穿的,难救。”
更有个年轻气盛的让林家收拾了一些,给林大老爷灌上一碗药,看能否说上最后一句话。
林家人听了心不舒服,也是无可奈何的,将家里人都唤了来,见最后一面。
林二老太太见林大太太来了,也不曾迁怒林大太太,反而对林大太太冷淡中带着淡淡感伤,“大儿媳妇,竟然来了,便看看这冤家吧。”
林二老太太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哀痛,对林大太太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
林大太太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白得似纸的唇发??嚅了两下,没发出声音,扶着床沿,朝林大老爷望去。
林大老爷静静地躺在床上,白的发金得脸,紫青色的唇,若不是微弱的脉搏,那僵直的身体和死尸没两样。
林大太太翟氏还是第一次看着丈夫安静地躺着,他们夫妻折腾彼此大半辈子,他也欺骗愚弄了她大半辈子,她也忍耐了他大半辈子,同床异梦说得就是他们。
林大太太林翟氏本以为她巴不得他死了去,可他躺在这里,真的要死了,她却难言的悲痛。
林翟氏默默流了泪,眼泪水滴在林大老爷脸上,林大老爷嘴角嘟嚷,微微开启,好似要说什么。
“老爷,你说,你有什么话,你说……”林翟氏凑过身子,倾听林大老爷的弥留之语。
“希元……”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林翟氏脑袋一下子空了,没想到是他,没想到找了十来年的人是他,刚才人死万事消的豁达,全然被这两个字给激没了,恨意涌上心头。
林翟氏垂着手,恨不得掐死了这个畜生,却见林大老爷已经开始干瘪的手,渗不出血的胸腔,突然大笑了起来。
“果真是报应,报应。”
“林玉??,你要死了。”
林大老爷还在喊希元,林翟氏冷嘲地站起来看着微微睁开眼的林大老爷,“希元啊,希元,希元早是别人的了。”
果然希元两隔字对林大老爷极有吸引力,他睁开眼,喘着气道,“希元,把扇子给我,这是希元的,要给希元。”
“你要死了。林玉??。”
“把扇子给我,绢娘,把扇子给我,我要死了,把扇子给我。”
林大老爷眼神浑浊,只和林翟氏要一把别人不知道的扇子的。
“爹,你有什么交代的话,就说吧。”林六爷趴过去道。
“扇子……”林大老爷念叨。
“老大,你快说啊,你有什么要交代的。”林二老太太摸着泪问。
“扇子。”林大老爷的声音已经模糊了。
“老大你说什么啊?”林二老太太根本听不见儿子那如风般清的声音。
“大哥,是谁害了你,谁在算计林家?”林二老爷冷静的问。
“大哥,你说,是不是要报仇?找捅你的贱民报仇?你说啊,是谁,弟弟替你报仇。”林三老爷问道。
“什么,老大,你再说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林大老爷交代了什么,唯一林大太太站在那儿讽刺地看着众人。
“什么,到底什么?”林六爷倾到林大老爷嘴边听,可是林大老爷弥留下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两眼盯着林大太太处。
林大太太看这场闹剧,突然又想哭又想笑,哭哭笑笑地站在那儿,神情狰狞恐怖,林熙菡小辈站在后面也不知道林大老爷说了什么,才让林大太太这般。
林二老太爷看着儿子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盯着媳妇儿,心里揣测出大概这个十来年前被毁掉的儿子说了什么,幽幽叹息,“老大家的,人死如灯灭,万事皆逍遥。老大死了,他再对不起你,也是受他因由的罪罚,你便让他安心的去吧。”
“哼哼,他走了,倒是安心,那我呢,我安心吗?”林大太太想要笑,泪水却流了下来。
“你要放妻书,我带他写。”林二老太爷咬牙道。
“老爷,不行啊,老大都这样了,哪能放妻。”
“爹,这怎么行,林家声誉怎么办。”
“娘,你就这么留下我们兄弟。”
“呵呵,他都走了,我这把年纪了,放妻不放妻,有什么区别。”
林大太太心如死灰,她不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大老爷愚弄了一辈子,老太太妯娌也不会处处嫌弃。
她木了大半辈子,忍了大半辈子,恨了大半辈子,得了一个结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若是有来生,她回归当初,就不会弃了竹马选权贵,兜兜来,丈夫喜欢的却是竹马。
“老太爷,我没别的要求,他日我去了,别把我和他葬在一处,我们恶心了彼此一辈子,下辈子还是不认识得好。”
“母亲——”
“娘——”
林六爷和林大姑娘惊呼。
“好,我答应你。”林老太爷应声。
“爷爷——”
“不必说了,让你父亲走的安心吧。”林老太爷做主。
林六爷和林大姑娘此时对林翟氏不由升出淡淡怨恨,这夫妻不共穴,哪里还是夫妻,和休妻有什么区别。母亲怎么就顾着她顺心,却不顾他们日后。
林翟氏看着儿女怨恨,却没有一丝难过。
丈夫死了,她仿佛开了窍,往日憋屈的,压抑的,忍耐的东西都没有了。
她少时的聪慧才智都通通回了来。
她有种入定顿悟之感。
“豆绿,去把我白牙盒子取了来。”豆绿不敢耽搁时辰,匆匆去,匆匆来。
林大太太把一把破旧的竹扇子塞入了林大老爷手里。
早就没知觉的林大老爷却仿佛活了过来,眼里有了神采,嘶哑着嗓子,“爹,让大人小心楼相,我看到了窦家银环……”
“大郎,你是说妖后余孽和楼相勾结——”林二老爷还想再问什么,林大老爷却没了声息。
“大老爷——”
“大郎——”
“爹——”
“大哥——”
屋里传来一阵哭声,林熙菡小辈在最后,也听不见前面动静,听到哭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大老爷没了。
林熙菡心里暗叹,到底是没了。
林大老爷死得不算干净,是人祸,谋杀,这葬礼便和林玉煊夫妇那种横祸一般复杂。
林熙菡过了三日葬,才知道林大老爷不仅是在张寡妇处被捅了刀子,出了门又被多次捅刀子,其中一个还是林家的家生子。里面干系非常复杂。
林大老爷死不仅给林家带了物质精神带来了麻烦,更多是声望上带来前所未有的打击。
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来林大老爷喜欢男人,张寡妇儿子是林大老爷侮辱了,一时想不开便投了井。张寡妇恨儿子被害,一时与林大老爷拼命才杀了林大老爷。
这事儿又在张寡妇被衙门审问闹得越发大,林家本来有诸多手段可以解决了问题,却不知道为什么隐藏在深处的人好似处处能够预测到林家的为人手段,就连淮河发水,姑苏知府调任,这种天灾事儿都算计到了。
林熙菡隐隐觉得这个幕后之人一定有什么秘法,能够预测未来的各种事儿,就和京城那位商行主人一般,甚至是同一个人。
“九小姐,九小姐,薇小姐求见。”
小丫鬟跑进来报信儿。
林熙菡暗想这薇小姐是何人,那人便施施然进了来。
林熙菡一见那人,便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