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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 家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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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家祭一如既往的热闹,特别是今年嫡系走了三位黑发少走(不满四十死的人),更是要趁着家祭给他们纳谱。

    世家子逝世,除了按照规矩葬入祖坟之类的,还要纳谱。

    纳谱就是要开祠堂,走火马,念响词,描封像,分产业,上香进祖宗,给祖宗说明照顾一下这个刚去的晚辈,然后记上族谱封录,代表这个人死了,后去官府衙门消籍。

    因林玉煊夫妇与林玉??均是横死又皆为早逝,故事不能单独开祠堂纳谱的,以免带来晦气,只有趁着各种节日家祭,来开祠堂。

    主持重阳九阳家祭祀的是林二老太爷,林八老太爷,还有比林二老太爷大上一辈的林七老老太爷也就是林七高祖。

    林三老太爷是旁枝最长,算是林二老太爷的族弟,旁枝的旁枝,没什么权势,但辈分大,族里很有话语权。

    倒是林七高祖着实是林氏一族的大长辈,他是林国公和林二老太爷二人的父亲的嫡亲同胞兄弟,不仅身份地位高,且掌管林氏族学长达三十多年,可以说林家子弟既是他的晚辈又都是他的弟子。

    然林七高祖却是命运坎坷,子孙不济的。

    他少年得志为官,却牵扯文帝血案,罢了官职,流放潮州,落下一生顽疾,且因此妻子病逝,无儿无女,着实让人感叹。

    好在林氏一族极为讲究规矩,他年长,地位高,便是宁可孤苦伶仃,不过继子嗣,也是无人敢欺凌,反而族中上下没有敢不尊重的。

    这次家祭,林七高祖能够来主持,也是给林玉煊夫妇和林玉??撑了场面,让林二老太爷能够从林大老爷这场流言蜚语中脱身,挽回林氏族人的荣辱感和对嫡系的信心。

    家祭,林熙菡是女眷,按规矩本该在祠堂二道门的园子行跪拜礼的,但林七高祖要见一见林熙菡,林熙菡还是随着林七爷林熙杨去了祠堂正院。

    林氏祠堂分三道院,主院主要是供奉家族祖宗、已逝长辈的排位、揭帛(死者画像,又叫影、追影、追容、揭白等)、古训家规、族谱等,此处只能是家族男丁可进之地。

    主院正门前一道门正对的三间屋,中间为堂屋,南北穿透,连接二道门和主院,这里是二道门巷房,堂屋两次有两个厢房,这里是一般家族嫡妻、嫡女,家祭叩拜祖宗的地方,最后三道门类同二道门是一般庶出旁枝子侄所呆的地方。

    林氏与所有的南方世家类同,良妾庶子上族谱,几乎不分宗田宗产,不承爵,只分私产。其余庶女、贱妾子都是不上族谱的,自然家祭也没他们的事儿。

    而出嫁从夫,出嫁女没资格参加家祭。

    故此次家祭,林熙菡只得独自一人与长辈来参加家族祭祀,林七高祖传唤林熙菡,林熙菡也无人提点,傻愣愣地想了半天,也不曾有半点林七高祖的印象。

    倒是林七高祖是个妥帖的慈爱老人,他伸出干枯的手,唤林熙菡置跟前,微微喘气道,“你是小九吧?是老大家的那个小七的孩子?”

    林熙菡在林二老太爷示意下,点头称是。

    林七高祖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精神也不济,给林熙菡摸了个鸽子蛋大小的鸡血石印章,道,“拿去玩吧。”

    林熙菡躬身行礼,道谢。

    林七高祖便挥手让林熙菡退到一边去,林熙菡小心看向林二老太爷,这家祭正院,她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待着不合礼,高祖又没发话让她下去。

    林二老太爷也瞄了老太爷两眼,见老太爷拿着“影”细看,让人给“影”上面的帷帐写上小字经文。这横死的人怕晦气,在祭祀画像上面的帷帐都是会写三句小号经文。

    林七高祖眼色浑浊,手脚干枯微颤,半眯着眼就像站着要睡过去了,林二老太爷放心吸口气,便挥手让林熙菡退下去了。

    “慢着,小九这丫头,过来给我看看你爹爹这画像,像不像?”林七高祖突然传话林熙菡,林熙菡自然惦着身子凑过去。

    林家给死者画像的是林氏一族的子侄,江南有名的才子,不喜官场,好风物,擅诗画,尤其是擅画人物像,他画的仕女图,有活美人的传说。

    此时画了死者的画像,虽是按规矩死板庄重些,但还是非常形神皆似的。

    林熙菡看了林玉煊、崔诗韵夫妇的画像,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流。

    林七高祖微微看了林熙菡两眼,露出淡淡地笑意,吩咐作画者道,“小三十一,家祭后,给你九姑姑也送上两幅画。”

    作画的青年男子哀怨的看了林七高祖,不情不愿地道是,又复朝林熙菡做了个怪怪的笑,差点把林熙菡逗笑了。

    想到过一段日子,便能得到林玉煊夫妇的肖像,心里欢喜了两分。

    林七高祖又顿了半刻,这才吩咐林熙菡退回二道门继续家祭。

    林熙菡一走,林七高祖这才与林二老太爷道,“小二子,还记得你和你哥当年入仕时,我给你的批文吗?”

    林七高祖突然这一段话,让林二老太爷一愣,这批文他自然记得,不仅记得,而且为这批文碾转反侧了大半辈子,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批文和大哥的批文,就不服气,日夜的睡不着。

    林七高祖见林二老太爷的样子就知道这半辈子老太爷也没醒悟过来,叹了口气,“我也是活不了多久的,日后这林氏一族就要靠你二兄弟撑起了。”

    “七叔……”

    林七高祖摆摆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最后说句话儿,给你提个点。这世家皇权,终有一天会对上的。千年世家,百年王朝。不管谁胜谁负,皇权终究会占上高位,世家也不会一下子消亡,只看这个世家掌托人是否把持的住。”

    “七叔,我知道,这不是我已经开始提拔寒门子弟,建立书院,就是图的当今消弱世家影响力,提拔寒门子弟,让寒门子弟顶替世家,咱们林家藏于乡间,培植可信的寒门子,可保永世。”林二老爷笑道。

    “呵呵,小二,你这话,你就不知道的。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世的。你说什么是寒门?什么是世家?寒门子弟提拔上来,官官相护,代代同党,还是寒门子弟吗?林家在几十代前也不过是个土著农户。”林七高祖的话,让作画的晚辈都手一抖,乱了画。

    “七叔,这就是你不救老大的原因。”林二老太爷颤抖着手,发问道。

    “你们的书院不过又是一个林氏,若是入了朝,又是一个林党。当今比不能容世家,更不能容党派,李相爷便是前车之鉴。这样的书院不要也罢。”

    林七高祖将笔扔下,“福分天定,小七既然没有子嗣福分,就不要违背上苍的意思。我和你大哥说了,这林家有一个爵位就够了,五六年后又是个夺权之日。”

    林二老太爷接过林七高祖递过来的一个“?”字,一个“皇”字。

    “这个成党的就是头上三把刀,一张空口白话嘴,还有一副黑心肠,才能留下党。”

    林七高祖戏笑道,“咱们林家就两根木头,没那心肠做不了党。老大做不来,老二你也做不来。”

    林二老太爷却笑不出来,他看着那个“皇”字,白王即白虎,象征军权,刀戈兵伐,这皇权踩着血腥,乡党再厉害还不过是陛下让杀便杀,党上三把刀,头一把刀就是皇子,做党不过是混个短命。

    林二老太爷想得是长久,那骨子里林党的心思便彻底歇没了。

    “这老七的郡公陛下是下了密旨的,哪里能去就去的。”

    “竟然是密旨,就是不对外公布的。当今只是下旨追封老七为郡公,这郡公随着他进坟就没了。干林家他人合适,除了九娘那丫头能占个名分,旁人碍着什么。”

    林七高祖一笑,林二老太爷也知道他意思,敢情陛下那道密旨就是戏弄试探林家知不知趣,能不能老实交了兵权,一无外人知道,二无明旨下发,“苦了小七那孩子了。”

    “这又有什么,好歹小七去了那边还有个郡公的爵位,他又没有个子嗣,也是传承不得,怨不得陛下。”

    “竟然陛下没下明旨,七房没有爵位,小七过继个子嗣,也是合该的?总不能让七房真的绝了脉吧。”林二老太爷还想给自己子孙争取一下。

    “哎,小二,我知道你为子孙计。但是老大将来不会亏待你们这一支的,我走了,还有些产业也是留给你们这支的。七房那儿,陛下不希望还有除了老大这个国公以为的林家人,有多余的威望了,过继了,哪怕占了名声,陛下也是要酌情嘉奖的,免得臣子心寒。”

    林七高祖拍拍林二老爷的肩,用心良苦道,“小二。做臣子的最重要的不是高才,不是忠心,而是知趣。林家这般,日后当今会记得。咱们当今不是先帝爷,糊涂点,但是有海量。”

    林熙菡家祭拖着跪得发疼腿,还有涨涨的脑袋,跟着几个旁枝姐姐找到了林三太太。

    林三太太也正找着林熙菡,一见林熙菡也是赶紧拉了过去,道,“累坏了吧,九娘。咱们这家祭,人多,规矩多,仪式多,还不让奴才进祠堂,着实难为。”

    “倒是不累的,九娘年纪小,族里姐姐们照顾着。”林熙菡给林三太太拍拍腿上灰尘,笑嘻嘻道,“倒是三婶婶累坏了吧。”

    “呵呵,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不似你们小辈,腰腿断了点。”林三太太也给林熙菡揉揉腿笑道,“往日,我还想着生个女儿,以后家祭之类的也有个作伴的。”

    “呵呵,以后,九娘陪着三婶婶就成了。”林熙菡抱着林三太太胳膊撒娇,林三太太看她娇涩涩地可爱样,也逗乐了,直道好。

    “二祖祖那儿,要去找寻来着?”林熙菡又问。

    “那是不用的,你二祖祖辈分大,要和着几个年长的夫人婶子去厢房说说话,我们先出祠堂,家去的。”

    林三太太拉着林熙菡匆匆和四周媳妇们打了招呼,过程有些匆忙失礼,但大多数家眷都是不吃不喝跪了一整天,也累得慌,各个顾不得的往祠堂出。

    此时上宗谱的大妇,怕是极为羡慕那些没上谱的小妾贱妇吧。

    林熙菡看着一团慌忙的人群,暗暗发笑。

    “哼——”

    林熙菡一下马车正好遇到了骑着马过来的林熙棠、林熙松几个兄弟。

    林熙棠这个风度翩翩的玉公子,不似往常一般见林熙菡总是一副风雅得体的好哥哥样,反而冷淡地扫了林熙菡两眼,无视的离开。

    林熙菡捂着胸口,想着林熙棠那淬了毒的眼神,着实心惊,也不知道这位堂兄发什么神经。

    倒是有一段日子愁眉苦脸,看到林熙菡就哀怨的林熙松这个胖堂兄,此时脸上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见林熙菡更是露出从没有过的真心笑容,道,“九妹妹,前段日子,你倒是不曾带你出去耍子的,哥哥想着你守孝,不能无故出门,也不好带你出去游玩,便给你买了些玩物,过一会儿日子给你送去。”

    林熙菡连连道谢,林熙松也越发温和地笑笑,就进了府。

    林三太太显然也看出了异状,掐着自己长子林熙杨,拉进了马车,一个劲儿的问,这次家祭出了什么事儿。

    林七爷才道,家祭林熙棠拿了国公府老太太的信,说是他奉了老太太的命,又得林玉煊在世的同意,说是过继给七房。

    谁知道林七高祖当场就道了,林国公来信说,林玉煊再世考虑七房无嗣,就写信给林国公道,不打算过继了,日后国公府分家,七房那份祖产就收归族里,私产均留于独女做嫁妆。

    国公爷也同意儿子这份爱女之心,便在一个月前就写信给林七高祖,直接封存七房绝嗣了。

    所以人人都过继不了七房了。

    林熙棠这个本来胸有成竹的大赢家,反而又失财又丢脸,自然迁怒林熙菡这个罪魁祸首了。

    林三太太听了之后,心里又庆幸又失落,对着儿子捶了两下,惹得林熙杨大喊大叫。

    林熙杨下了车,见林熙菡还等着林三太太,便凑过去道,“九妹妹,这日后还得小心者点,前有虎,后有狼,身边还有一群秃鹫,啧啧,真真难啊。”

    林熙菡看不惯林熙杨这副看热闹的不羁样,也道,“妹妹,我倒是狼啊,虎的不怕。可是杨哥哥惨了,我家祭听二爷爷说,长子嫡孙守大孝,要封馆,亲自教导几个孙子辈读书,以期三年大考。”

    林熙杨脸色大变,一脸完了的样子,匆匆推了府里大门,板着脸对后面小厮喊道,“死奴才,还不快走,少爷的书箱里,快翻出来,快啊……”

    林熙菡嘿嘿发笑。

    林二老太爷这狠打狠抓,也是好事儿。这书院才子在人才也是旁人家的,传承不了林氏血脉。

    林熙菡一进凌霜阁,顿时脸都变了色。

    满屋子就翻得乱糟糟,巧儿、惠儿眼泪汪汪地站在院子里,兰嬷嬷、季嬷嬷一干奴才与另一对奴才对峙起来。

    林大姐站在园子里,大喊,“给我打死几个死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