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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老太爷反复揣测这国公府老太太牛氏的态度,牛老太太却清闲得插着花,与旁人早起插花盆艺不同,牛老太太的习性却是夜里插花。
寂静的夜,老太太一边修剪花枝,一边暗想着白日里媳妇们的斗法,心里嗤笑不已,又暗自得意。
天天修剪花枝,剪了那不服管教的枝叶,才能是一盆好盆栽、好花艺。
“六太太又病了?”
管事嬷嬷吞吞吐吐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是您老人家料事如神?六太太身子骨弱,这一秋凉,就得了风寒。”
“哼——,春夏秋冬四个季,她哪个季节不病着,只要哪个嫂嫂出了事儿,她就病了。真是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下手将机会送到她眼前,她都不敢接,就这样的胆子,还敢谋划七房,活该连大门都出不得,让十一郎个小辈堵了回去。”
牛老太太一个用力,剪断一株富贵菊,管事嬷嬷眼角抽搐了两下,惶恐地低了头,哆嗦了两下。
“呵呵呵……”
牛老太太见状,爽朗笑了起来,“林常家的,你怕什么,不过是几十年银子的事儿,我还会为一株菊花怨怪你不成。何况是我剪断,又不是你弄断的是吧。”
牛老太太语气温和,笑容慈祥,葱白的手指保养的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的老太太的手,纤长白皙的手指,金錾花的指套衬着墨绿的花叶格外的好看。
管事嬷嬷却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道,“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
牛老太太也收了笑语嫣嫣的脸,五色百花琉璃灯下,神色不定。
“真真是扫兴得紧。你个老东西何必呢?”
“老太太,老奴错了。真的错了?我只是想替老太太分忧,才给十一爷透了消息,我错了,错不该自作主张……”
老嬷嬷磕头磕得狠,不仅磕破了头,且血流了满面,可见是真心的害怕。
“你跟了我有四十多年了吧,你有个孙女叫心秀长得还真标志,如今在十一爷房里吧。”
牛老太太语气淡淡,在寂静的夜下。管事嬷嬷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吓得说不出来。
“你是错了。可错不是自作主张,讨好两边主子,而是心大了点。十一郎过继了七房,得了郡公爵位,你家孙女也是个郡公姨娘。再生个儿子,那是脱了贱籍的身份了。”
牛老太太每说一个字,管事嬷嬷就哆嗦一下,最后管事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含糊得喊着,不知所谓的求饶。
夜。很静。
屋子里只有呼吸声,和管事嬷嬷喘息声、喃喃求饶声,随着夜空的黑暗。她仿佛等死般,几不可闻的求饶声也没了。
她只盼着牛老太太看在她伺候了几十年,又识相,不曾以功求饶的份上,莫要牵连了家人。让他们能够留一条命。
“这次便算了。看着你伺候了我几十年的份上,你做的那些事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牛老太太高高抬起,轻轻发下,林常家的不敢置信的看着牛老太太。这个主子什么样的性子,她捏着脑袋伺候了四十年,那是一清二楚。放下,怎么会放下。
牛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亲自扶起林常家的,叹息道,“你也伺候我四十多年了,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青葱的样子,可现在我们都老了,白发横生,声音苍老,我对旁人能下些恨手。可对你,澄心,到底是情分不同的。”
“小姐,小姐……”林常家的脑海里也回忆起年少往事,不禁感动得泪眼盈眶,“小姐,小姐,我对不住你。”
“哎——,你一把年纪了,为子孙考虑,也是人之常情。我原道让你们家的都能赎了身,销了奴籍,不要世代都是低人一等,受人践踏,也圆了你我主仆几十年的情分。不曾想到……”
“小姐。老奴对不住你啊,澄心对不住你啊……”林常家的失声痛哭,玳瑁栉都激动得掉了下来。
牛老太太拍拍林常家的肩,又道,“好了,一把年纪的老太婆,哭成这样像话吗?”
牛老太太又亲自给林常家的递了水,梳洗。
“你和十一家的几个做的事儿,我会给你们压了下去的,只是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以后莫要做了。这胶州匪祸,你们勾结倭寇的事儿万一泄露出去,那不仅是身首异处的事儿,更是抄家灭族的。国公爷都是压不下去的。”
“老太太,老太太,如今老奴也不敢瞒着您了。我们当日也不曾想勾结倭寇的,只是蕙小姐……”
林常家的也不敢隐瞒,抬头对牛老太太细道,“我家三媳妇原是十一爷的奶嬷嬷,她家小三又是十一爷的长随,自来情分非比寻常。一日,大房的蕙小姐和十一爷道了些事儿,说是赚些钱财的,十一爷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就交代了我家孙子做了事儿。谁知道这蕙小姐,果真非比寻常,这每个事儿都是料事如神,十一爷自此就万事顺心,不管是银钱人事,甚至官场的消息,蕙小姐都比旁人神通,十一爷自然就万事顺着蕙小姐。”
林常家的在淡淡的晕光下回忆,脑里有些茫然,“年前,蕙小姐说今年有大灾,十一爷的机会就在南边……”
“什么大灾?”牛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知道。蕙小姐没说,她只说让十一爷找苏州的一个名士翟健,告诉他胶州有倭寇,然后让人拖住七老爷一天,找几个人吓唬一下崔七太太。我家得了命,想着这七老爷早走一天,晚走一天,碍着什么事儿,就让家里孙女连着家生子把菡小姐哄了出去。菡小姐,找不着,七老爷夫妻自然走不得。到处找菡小姐。”
“不曾想到,菡小姐是真的没了,林府也真的进了贼人,到处烧杀,这时候胶州城竟然破了,满城无人,七老爷只能带着家丁守城,让人护着崔七太太先出去。”林常家的捂脸痛哭。
“那后来呢?七老爷和七太太到底怎么死的?”牛老太太越发觉得胶州匪祸,里面大有隐情,有些急切地问道。
“后来。我家孙女就不知道了。她是跟着林家下人逃出去的,不曾和崔七太太一路,匪祸第三天。杏秀打听了一下,只知道七老爷殉城,崔七太太也跟着殉情,直到胶州满府都没了人,她才偷偷回了来。”
“知道。蕙儿为何让老七多留一天,她是不是故意……”牛老太太眼神狠厉,心里不明。
“这,老奴不知。但想来不是,蕙儿小姐听说七爷夫妻没了,很是不可置信。还反复问了杏秀,甚至问了是不是假死之类。口里喃喃不该的,为何胶州城兵马不在了。怎么会没有兵马。明明是官拜一品,独撑三朝的之类的。怎么没了崔氏这个祸害,反而,反而没了林家擎天柱了。”林常家的犹豫了一下,细想起了蕙儿小姐的神色。
“我看蕙儿小姐的意思。她怕只是想给崔氏添堵,害了崔氏来着。”
针对崔氏。那也是奇怪的。
牛老太太心里越发揣测这是不是老大家的意思,老七一家五六年没回国公府,蕙儿也对着夫妇怕都没什么映像。
何故,故意让他们经受匪祸,故意让崔氏在匪祸中遭灾。
牛老太太细想大概还能猜出蕙儿的手段。
这倭寇最好奸淫掳掠了,若是胶州兵马都在,老七又在匪祸这一天,必是要让城门守城的。
家里没个男人,家丁多数又去找菡丫头,这个时候有了外男闯进了崔氏的厢房,怕是崔氏有七八嘴说不清。
狠一点的,透露了崔氏被倭寇侮辱了,崔氏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呢?蕙儿有给你们透露什么消息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牛老太太又问。
“倒是没什么,自从七老爷一家子没了,蕙儿小姐,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一直都没回过身,连铺子里也没出什么新的赚钱的主意。”林常家的小心翼翼地看了牛老太太两眼,又道,“只有菡小姐,找到的时候,蕙儿小姐没有放在心里。倒是十一爷说大老爷那儿姑苏留了个蔷小姐,蕙儿小姐,才惊问那个林熙菡是谁?”
“噢——”牛老太太沉吟,“难不成蕙儿丫头,一直当菡丫头活不过来的,会是那个私生女假扮。”
林常家的点点头。
牛老太太又想了一下,对林常家的道,“把你家杏秀和你家媳妇唤过来,我有些话问问。”
林常家的磕了头,行了礼,就去唤她媳妇孙女。
牛老太太见林常家的走远了,对拿了花灯走出来的一青衣中年美妇道,“你说林常家的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假是不敢假的,真不见得全真。怕是说一半,留一半。至少水灾,她们发灾难财的事儿,还是对老太太蛮得紧。我查了一下,她们做的事儿,还真不少。”青衣美妇冷笑一声,“下至最赚钱的买卖,上至皇宫贵族的私事,乃至朝廷的动态都知之甚详。”
“看来母亲大人的这个孙女的确不同凡响,有着预见能力,而且心思多疑,一边利用老十一,一边用着老三、老九,糊弄大太太将嫁妆都交给了她,她自己还偷偷遣了心腹开铺子,建庄子,养人才。”
青衣美妇将手里的册子扔给牛老太太,“手也够长,大房一半奴才都收买了去,其他几房,就是老太太身边都有她的人,甚至京城几个有名的小姐,公子身边都藏了她的钉子。不知道的还当她起了谋反的心思。”
“您啊,还是敲打她一下吧。她这张狂的事儿,看着谨慎,实在满京城的老字辈都看到了。若不是她手段更多祸害自己人,她这动作,当今还当是林家家长授意的来着。”
青衣美妇喝了半盏茶,又道,“没看父亲又是弃了老七的爵位,又是弃了兵权,圣上都是不放心的来着。当今可不信有个小丫头有预测能力,他只当林家势力大得满天下秘密都瞒不住,更觉得林家奇人多,可预测险情,却不为朝廷效力。如今都打起了林家藏书塔的主意,可藏书塔能有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老祖宗糊弄小辈上进的东西。”
牛老太太也是叹息不已,“二老太爷那儿做了准备了?”
“做了,一把火烧了去,总要有个理由。可是就是烧了,当今心里也是有疙瘩的。”
青衣美妇冷嗤,“这人聪明不聪明不要紧,只要做事有些顾忌,总是没什么大灾的。蕙儿丫头是个灵慧的,但是太慧了,却胆大妄为,不知道警惕,就成了晦气,给家里遭灾。”
“年纪小,大些就知道好歹了。”牛老太太维护道。
“哼——”青衣美妇又是一阵冷哼,“你就护着吧。大房虽是林家传承,但是不是唯一。我没了一个嫡出弟弟,还有一个嫡出弟弟,再不行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不见得只要这个嫡出的大哥。”
“青鸾——”牛老太太不赞成。
“哼——”
美妇瞥了两眼牛老太太 ,嘴角勾出淡淡的讽刺,“怎么说的不对。若不是你护着蕙儿丫头,她那些人那些手段,连大门都出不得。你看她害死了你亲生儿子,你都没个表示,难不成我们兄弟姐妹只有大哥是你亲生的,旁的是生是死都碍不着什么事儿。”
“青鸾,我这是为了大家好。”牛老太太叹息,没有刚才对林常家的威严平淡,反而有些纠结痛苦。
“得了吧。为大家好,我不知道。为大哥好,我是见着的,旁人吗,老七死了,连个接香火都没,老三,家都回不得,至于我嘛,看似风光,实在生不如死。”美妇厉声中透着凄凉。
牛老太太不想接女儿的话,岔开道,“我听蕙儿丫头,身边伺候的说,蕙儿再知道菡丫头身份时候说,菡丫头是变数,会毁掉一下,是菡丫头害死了七房全部人。”
“得了吧,这话,你也信,别寒碜人了。蕙丫头就和她娘一个样儿,害了人,闯了祸,总是推脱给别人,然后心安理得的继续害人。”
林青鸾抬眉挑眼斜看牛老太太,“母亲大人,您该不会为了蕙丫头一句话,扔下菡丫头添堵吧。”
“我想让菡丫头留在江南。”
“母亲——”林青鸾站起来,厉声道,“二老太爷一家可是要回京里谋官职的,你把菡丫头一个无父无母的留给姑苏一帮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你于心何忍。你不是最重视国公府的体面吗,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菡丫头年纪小,身子弱,这长途跋涉易出些事儿,我让她留在她外祖家住上一段时日,总是为她好的,又不是不让她回来了,她到底是林家的女儿。”
林青鸾耻笑道,“是啊,为她好。你不过是觉得崔氏是个祸害,崔氏的孩子更是祸害,崔氏让老七和你分了心,你自然对这唯一孙女眼不见为净。从菡丫头到姑苏,我就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打算认这个孙女。好,你不认,我是认的。”
林青鸾怒气冲冲站起来,拔腿就走。
“青鸾,你干什么?”牛老太太喊道。
“接我外甥女回王府。”
牛老太太大惊,喊道,“快拦住,快拦住三姑奶奶,快拦住三姑奶奶。”
“老太太,老太爷吃了败仗,被押解回来了……”
“什么……”
“什么……”
牛老太太和林青鸾同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