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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年幼贪玩,却极为不好糊弄,性子执拗,越是不让干的越是想干。胡老爷让我劝着不上告,怕是不成的,再来我已经将状纸上交给县令,现在说撤诉,和县令也不好交待。”季希逋怜悯地看着胡地主。
“什么都上诉了,那你还让我来……”胡地主心中又憋屈又愤怒,敢情折腾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废话,是耍着我玩来着。
“小姐,不过是想知道您的诨名。”
季希逋神色淡淡,举止有风度,白净斯文的脸看得正直又儒雅,可说起来的话却胡地主感到可笑又悲凉。
他觉得他就像笼子里的老鼠,上跳下窜,只求保命,旁人还拿着木棍逗弄他。
胡地主浑浑噩噩地回了去,也不曾想到妾女还在桑园,等下人禀报柳姨娘三小姐回来,还乐呵呵地带了一堆赏赐。
他才惊醒,不对,这桑园的主子小,不懂事,不代表下面的奴才不懂事儿。世家子在无法无天,也不会拿朝廷法度逗着玩,最主要的是要是逗着玩,季希逋这个大管事儿也不会和自己说那么多的话儿。
胡地主仔细想着季希逋的话儿,越想越觉得意味多儿,特别是他根本没有必要和自己说蛮夷技匠,桑园的利润,还有暗示他也是投靠……
“老爷,你看这镯子漂亮吗?”
柳姨娘伸出玉臂,上面是珐琅掐丝纯金牡丹手镯,金烨烨得衬着彩花的陶瓷格外好看,尤其是那珐琅制成的牡丹形象逼着,花瓣层次分明,颜色丰富渐变,这镯子贵重不在大小,而是技艺。这珐琅掐丝的技艺大胤朝只有京城的六福斋有。
“这是六福斋的收藏。”胡地主有些吃惊,六福斋是前朝就有名的珠宝商行,他的名气之大,东西之贵,首饰之精美,已经是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就连胡地主这个完全不关注的乡下土地主,也是对它大名久仰。
“老爷,你看这个。”
柳姨娘也回答,又让人取来了两朵珠花。这是两朵羽毛点翠的珠花,金、银片的托蒂,用金线绕城精美的图案。上面在一层层沾上翠蓝色、雪青色的翠羽,一层又一层,颜色极为艳丽、富丽堂皇,尤其中间还有一个紫黑色珍珠做的花蕊,细看里面还有个福字。胡地主一看就知道,此珠花制作非常繁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柳姨娘看平日里完全不关心珠宝首饰的胡地主也忍不住细看她的珠花,心中得意非常,面上轻笑道,“小姐。极喜欢三娘子乖巧灵动,一时高兴就赏了我的。三娘子那儿还有好些玉石玩儿来着。”
“你是说玉石做的玩物。”胡地主忍不住摸头,还好自己最后没有糊涂答应送礼。不然哪里送得起,敢情小姐抬出来的还是最便宜的。
“是啊,通通是上好的美玉制成的,我今个是看到世家富贵了,连三娘子和小姐玩儿的双陆都是大片大片的美玉珠宝制成。我还听小姐屋里的丫鬟说。今日赏赐我的这珠花都是三百两银钱的,快赶上老爷几百亩地的出息了。”
柳姨娘又有些得意的把着珠花佩戴。胡老爷看得心疼,连连道,“这好东西,快收起来的,莫要弄坏了才好。”
柳姨娘有些不高兴,“要我说,老爷这地主做的没意思,我这姨娘过得还不如小姐房里随意一个丫鬟过得好,随便一个赏赐都顶了老爷累死累活一年的收成。怨不得县丞老爷一家子都做了官,老太太还成日到陆家请安。”
吴县县丞的母亲原是陆家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据说极为得宠,到了出嫁年纪,老太太给她置办了嫁妆,嫁给了县丞他爹,等到县丞大了,又求了陆家老太太给儿子谋了官。
胡地主听了柳姨娘碎碎叨叨的闲话儿,心里有些想法,又听柳姨娘道,“老爷,你说我把三娘送到小姐身边做伴当怎么样,指不定我家还多了个官家女婿、大官孙子。”
“什么?“胡地主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爷,你听我说了吗?”
柳姨娘娇嗔,神色颇为不悦,“我这是为三娘好,出生我们这样的人家,老爷不过是个地主,三娘最多嫁了差不多的地主、商贾,能有多大出息。不说日后三娘她几个哥哥是否能取了功名,就是有了功名,三娘也一把年纪,等不起。”
“可去了小姐那儿不一样了,这世家子随便拉出一个不是大老爷,就是个官,三娘得了宠,还能嫁的差的。”柳姨娘眯眼打算。
她心里想的更多,若是做了小姐陪嫁,只不定她还有个王公贵族的外孙儿来着,这日后能不拉拔自己娘舅,可这话不能和老爷说,世人嫡庶观念重,但她知道规矩也难不住人情,自家不就是如此。
柳姨娘的话,胡地主心里有几分犹疑,又对日里事儿有了几分明了,怕是季大管事儿是看上自己了,想要收了自家,但又不好明说,只得使了大棒加蜜枣的手段。
若是主动投靠,是赏赐丰富,后福大大的,但不听话,就是倾家荡产,发卖官奴。
只是到底是做了奴才的,哪有良民妥帖。
不及胡地主多想,下人就来报,县里衙门传唤有人告胡地主谋人私产,拿了胡地主去。
胡地主一个瘫倒,再也不敢多想,踹着私章就往林熙菡处跑,他是知道现在只是通报,再晚些怕是下狱了。
“季大管事儿,季大兄弟,你快救救小弟啊……”
胡地主一进到季希逋就一个扑通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季希逋的大腿,哭喊,“快让人撤诉,我这百十来斤的棒子肉也耐不住官老爷的棍棒伺候,救救我啊,季大兄弟啊……”
季希逋暗想,这胡地主也是下得来脸面的。
“这胡老爷。我可不能救你,我是小姐的奴才,哪里能背着主家帮外人。”
“不行,不行……”季希逋摇手拒绝。
胡地主转动两下眼,不是救不了,而是不能救。
胡地主暗想反正不投靠也是个做奴才的命,还不如投靠来着好,一咬牙,道,“季大兄弟。我怎么是外人来着,我也是咱家小姐的奴才。季大兄弟,你可不能自家人打自家人。私事还是私了的好。”
胡地主慌忙递出自己的红契(相当于户口本)、私章,一脸哀求道,“我仰慕自家老爷的风采,佩服季管事的为人,自愿投靠。还求季大管事,收了我做这奴才。”
季管事吃了一惊,不慌不忙地收了胡地主的红契、私章,才道,“胡老爷,你这是何必呢。不过是买卖的事儿。我让人递了帖子就成的。”
胡地主苦笑,这是说的好听,要是不送上了红契。能放过自己来着的,“季管事,还求您写份卖身契,让我画押,盖章来着。我也好放心。”
季希逋淡笑不语,给胡地主递了一份契书。胡地主看也不看就画押,按手印。
胡地主画完押,就失魂落魄的打着旋,要走。
“胡老爷,别忙走,这里还有你一份契书来着。”季希逋语言温柔地唤回胡地主。
“怎么卖身契,还要给奴才契书。”胡老爷神色疑惑,他没卖过身,也买过奴才,他还真没听说要给奴才契书的。
“谁说这是卖身契的?”季希逋有些愠怒,“我加收奴才也是讲究的,怎么也做不来逼良为奴的事儿,就连我投靠,要不是和老爷有些情面,老爷也是不收的。”
“那这是什么?”敢情自己想做奴才,人家还不收。
胡地主又想该不会季希逋不想帮忙来着,“季管事儿,你可不能不帮兄弟啊,我心里就当你和自己兄弟没二样啊。”
“哼——,我季希逋虽是个奴才也是说话算话的,来人让人拿了我的帖子,送给县令老爷。”
季希逋冷哼一声,板着脸,让下人拿了帖子给官衙送去,又将胡地主刚刚签的契书全都递了出去,道,“原先看你是个热忱的,想要和小姐合作,才和你签了契书,没想到……,你拿去吧,咱们家还当不起,逼良为贱的名声。”
“合作?”胡地主耳尖听了去,立马惊喜问道。要知道和世家做买卖都是有钱的买卖,和自己有什么合作来着。
胡地主见了讪笑,连连将契书递过去,“季兄弟,你可别和小弟我计较,我是不识字来着,根本不知道契书上写着啥。”
“去,去给胡老爷念着。”季希逋吩咐小厮拿起契书念了起来。
“……治於办桑……三股于胡大汉,七股于林氏女……于十一月二日……”
文嗖嗖的用语,胡地主听了大概,也知道林小姐是想要屯田养蚕,但手里没人,又怕费事,才和自己合作买卖,自己占三成股,她占七层。
胡地主陡然有种喜从天降,一下子冰天火海,一下子春暖花开,这滋味一时苦,一时甜,他还当他要卖身为奴,半辈子奋斗给他人做嫁衣。
没想到不仅身家抱住,小命保住,还得了惊天大买卖,不花一文钱,还白得三层股,这真真是……
胡地主说不出话来,抱住季希逋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兄弟啊,大兄弟,日后,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啊。你是我再世父母啊,你说向东,兄弟我就绝不向西,你说撵牛,我绝不撵养,日后我就是你的一条狗啊……”
胡地主这没脸没皮的投靠用语还真是让季希逋很是哭笑不得。
季希逋僵着脸,好好劝了胡地主几句,惹得他指天发誓又说了大段没羞没耻、恶心至极的马屁,才打发走喜得脚都飘起来的胡地主。
胡地主一走,巧儿和林熙菡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怎么收了这东西,白给他三层好处来着。”
巧儿不满至极,“像他这样的,合该让他做了奴才吃惊苦头。”
“说什么呢?小姐也是看他是个人才,最适合做些事儿,才收了去的。”惠儿看不惯巧儿这什么话都说,指着主子绝对的脾气。
“什么人才。没脸没皮,欺压百姓,不要脸也是个本事儿。”巧儿很是不屑撇嘴,道,“我可是听说他手里几百亩地至少有一半是趁着荒年从贫农手里换来的,灾难更是逼得村里的佃农卖儿卖女来着,这样的人也算人才,狗才还差不多。”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人才?”林熙菡淡淡一笑,看着契书问。
“自然是季大叔这种心地善良,见多识广的。再不然也是三棒头虎头他爹那种为人义气,管得住人的人。”巧儿想都没想答道,“总之都是忠厚本分。又有能力的人,不是胡地主这种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无耻之徒。”
“那,若是遇到对眼胡这样出卖主子的下人如何处置?”林熙菡又问。
“自然打杀了去卖……”巧儿脱口而出,又欲言而止,“小姐是说三棒头容易被人情绊住。有些事儿做不了。”
“不是有些事儿做不了。而是三棒头这样的人,热血忠厚,为人傥荡,有顾恋情分道义。”林熙菡淡淡道。
“那不是正好吗?他忠厚重情,自然也对主子忠心。”虎头爹那么多优点不正好吗,怎么季大叔和小姐都皱眉。
“他重情。不代表忠心。他忠于的只是自己的内心,不代表忠于的是道义,更不代表忠于是主家。说到底他不过是想要让自己内心舒坦,维持厚道人的形象。”
“这是什么意思?”巧儿越发不解。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往常见你是聪明的,怎么这么糊涂啊。”惠儿指着巧儿的脑袋骂道,“你没看到对眼胡犯了事儿,愧对了小姐。三棒头来求小姐,还拿人情逼着小姐。小姐拒绝了,这些日子也消极怠工了来着。”
“这不是为自己兄弟担忧吗?……”巧儿讪笑也说不过自己。
“要是真担忧,那日他狠了心,说是愿意一家妻小抵了对眼胡,小姐早就放了他了。他的厚道忠义分远近,不分善恶,打着小姐不缺金银,就厚脸皮来以资抵债,却不想承担全部,说到底是极为自私的。”
“对,小姐是不缺这些。但是凭什么他们惹了祸事,还让小姐替他们还,他们既不是小姐的父母兄弟,又是什么恩人,不过是个连奴才都算不上的不相干的人,凭什么他们背叛了主家,还让主家替他们背黑锅。主家不帮他们,让他们承担过错,就怨恨不已来着。”
“这样的厚道人虚伪得紧,还不若胡地主这样没脸没皮,贪身怕死,又唯利是图的人,至少他还知道趋利避害,为双方合作利益考虑。”
“可是若是三棒头这样的重用了,旁人一个人情,他就完全不顾主子的利益,到处拿主子的利益来卖人情,做好名声,简直是踏着主子的名声利益来成全自己,这是什么厚道人啊。”惠儿反驳道。
林熙菡点点头,到底惠儿看得清些,那日她试探了一下三棒头,说是要打杀了对眼胡,送官家,他就来求。
他嘴上说着要以工抵债,却只提对眼胡收的胡地主的好处费,半点不提桑园的损失,明明林熙菡让人放话胡地主从桑园捞了五千两银钱,他听见了还故意装作只当五百两。
只是把着主子的心态,想要收用他,正好放了对眼胡,卖人情给他。
他是个面憨心奸的。
旁人见了他这般,怕是觉得他重情义,为人厚道,兄长那般对他,他还替长兄背债务,怕是要重用他的。
林熙菡却自小被林玉煊带着常去衙门观案子,见多了,也看多了这样的手段,故才故意试探了一二。
先是放话说对眼胡送去了衙门,要送命的,村里风传,三棒头现在得用,定是来求人情的。
若是三棒头明知对眼胡的事儿至少要还上五千两银子,主家不松口,三棒头仍然愿意帮着兄长还银钱。
他就是真厚道的,林熙菡就放过二兄弟。
可是三棒头,先是故意卖弄装作不知五千银钱,只提对眼胡好处费,不说桑园损失,就有些心存不良。
林熙菡已经当面提了五千两,他还到五百两,好似林熙菡故意刁难他,他不得不无奈放弃救对眼胡。
林熙菡就知道他不是真正厚道人,而是被俗名所累的虚伪人。
更何况,这些日子,三棒头故意满村满户做出痛苦失落样,又消息怠工,好像老实人是被林熙菡这无情的主家逼迫没了办法,惹得村人对三棒头一家又同情又赞叹,对林熙菡也是暗道无情贪婪,也对对眼胡这偷卖主家东西的贼人和胡地主这个谋人私产的奸猾人大骂不已。
敢情这事里的人没有一个好人,就三棒头这个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好话,又毫无损失的局外人倒成了最大的苦主,和大大的好人。
反而是胡地主这个大大奸诈小人,没让人林熙菡失望。
他是贪婪奸诈,粗俗无耻,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够出卖,却逼到最后也没想到谋人性命,了结了这场官司。
当然也许他是不敢,毕竟害了一个世家子,怕是没那么了结,但至少他心存畏惧,识时务。
而且对比三棒头所忠于的世人看法,这等子摸不清的虚名,还是只是贪图利润金钱的胡地主更好掌握。
虽然知道惠儿说得对,但巧儿心中还是不服,“那胡地主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更有钱有权的收买他,他怕是又会背叛了主子。”
“本来就没指望他不背叛,这世上的背叛是要看利润大小来着的。”林熙菡笑笑,“再来还有这个……”
林熙菡挥挥手,巧儿一惊,“是卖身契。”
“对,我本来就没打算收奴才,要是他按照契书老老实实地合作,我这就是张废纸。要是他不老实,就直接到衙门本案,让他做了奴籍,断了他家前程,做了对不起主家的事儿,直接打杀就完事了。”
林熙菡狡猾地笑笑,“他贪再多,谋再多,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季希逋也跟着狡猾笑笑,他本来就不喜欢胡地主这样的人,下手自然狠。
有时候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是用胡地主这样的人来的好,人都是欺善怕恶的,主子年纪小,不能坏了名声,自己又干不了。胡地主本来干的多了,现在多干一点也没什么。
“季大叔,胡地主的红契还在吗?在的话,明日里再挂些荒地在他名下,桑园还是多分些人担着好。”
林熙菡人还在林氏一族,这么多荒地滩涂不能都挂在她副契上,薛虬看着比林氏族人靠谱点,但人都有私心,也有所偏爱,要是他日为了薛家子嗣,林熙菡还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惠儿这才知道林熙菡花这么多功夫收用一个胡地主干嘛。原是给林家看的一个烟雾弹,作为一个烟雾弹,胡地主这个地主的确比一个佃农的三棒头靠谱多了。
林熙菡不会大用三棒头,也不会不用。
这小姐让巧儿和自己参与进来,怕是为了日后管事儿打算,这一想惠儿脸露出一丝羞涩。
林熙菡扭头朝她笑笑,更是让她又激动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