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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身着木兰青双绣缎裳的元宝髻妇人一看甄夫人,神色就有些慌乱,见旁边没人,又避无可避才道,“甄夫人对不住了,那铺子我不租了,我家老爷不让家里从事贱业。”
王夫人夫君姓金,祖上是晋商,若不是机缘巧合在妖后作乱中立了功,脱了商籍,成了官绅,如今还在大胤朝边境买卖茶盐皮草。
不然甄夫人也不会自降身份找上王夫人,盖因她家本就是不讲究的,知道甄夫人租的是孤女的傍身产业,也没什么意见。
她家老爷不让从商简直是狗吃了屎,还嫌屎臭,甄夫人半点不信,板着脸道,“王夫人,你莫不是当国公府是好惹的,任你来,任你去,你说租就租,你说不租就不租,简直是个笑话。”
“甄夫人,求求你放过我吧,那些子定金我也不要了。”王夫人咬牙道。
“定金,哼,定金。大胤朝的契书毁了约,不仅定金全无,按例儿还要以一罚三的。”
甄夫人心中越发奇怪,这王夫人许是商贾出生,最是贪财小气的,如今竟然赊本不要定金,也不愿意租产业,着实奇怪。
王夫人听到以一罚三,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嘴角都哆嗦跳了几跳,一脸心疼至极的样子,最后还是捂着心口涨红脸,咬牙切齿道,“我赔。”
说完更是死了爹娘般的一脸哭丧。
甄夫人大吃所惊,许是都是贪财好利的,甄夫人心里看不起王夫人这类人,却骨子里最了解这类人。像王夫人这等子,三分利就能卖了祖宗的,能赔大量银钱,也不要到手的好处的。不是有更大的利益,就是有要命的威胁。
甄夫人冷静下来了。
她这段日子快急坏了,也不知道怎的,原先七房的产业贱价租赁五十年,知道的人心里觉得不体面,但送人门钱财,哪有推去的,京城里官宦勋贵、商贾世家均是纷纷递上了帖子,悄悄打探起那些租赁的产业。
甚至好几个几乎都定了下来,像王夫人这样签了契书的也有两三个。但是不知道为何。一夜间都销声匿迹,若不是甄夫人今天特意到京城贵妇经常逛的香榭丽舍来碰人,也捉不到躲了她几日的王夫人。
“王夫人。我也不用你赔银子。”
王夫人一听不用赔银子立马就从失魂状态活了过来,一脸惊喜的问,“真的。”
甄夫人点点头,“嗯,甚至不要你的定金。”
王夫人一听定金不要。就觉得假了点,同品性的人知道同品性的人,别看甄夫人平日一脸冷艳高贵状,骨子了比她还贪财,不要定金,她是不信的。
甄夫人见王夫人一脸怀疑。上下打量自己,就知道她不信,“我可以立契书。”
“你要什么?”无利不起早。王夫人见甄夫人反常,自是万分警惕。
“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租了的原因。”
王夫人见甄夫人问的这事儿,不算大事儿,心里有几分迟疑,但想到咬心尖的银子。还是忍了忍,看四周无人。将甄夫人唤上了马车,进了车厢,才对着甄夫人笑声道,“柳几道,柳太傅要回朝了。今上连下了三次圣旨请他入阁。”
轰——
甄夫人如遭雷击,原来如此,她还只当是崔氏和薛氏搞鬼,原是天蹋下来了。
王夫人见甄夫人蜂虿作于怀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摸摸刚收回来的契书和银票,心下不忍,又道,“这都是本家叔叔偷偷递来的消息,圣旨还在路上,柳大人还没接到。京里的勋贵世家怕是不会接手的,夫人手上的产业还是早早找个土著乡绅租了掉,不然柳家上台,崔家更是不甘休的。”
甄夫人连连道谢,匆匆往国公府赶。
柳几道被今上三次下旨重请入朝,这位老太子太傅,原保守党的头目重新入朝,几乎可以预见当朝第一人的地位,内阁首辅的位置。
而崔家作为柳氏一脉的百年姻亲自是水涨船高。
更为重要的是柳几道是保守党老头目,牛阁老却是保守党现领头羊,牛阁老处世中庸,缺乏魄力,为人能力一般,不过胜在稳当。这些年被清流赵氏一脉,以及改革派楼家这类新贵压得喘不过气来,保守党内部早就对他极为不满。
若是柳党重新入朝,保守党成员毋庸置疑的会抛弃牛阁老,重新拥护保守党“兼容”思想创始人。
甄夫人可以预见,只要柳几道一入朝,朝廷上必是一片厮杀。
而国公府这个牛党的姻亲将与崔氏这个柳党姻亲地位千差万别,甚至于自老国公、林玉煊过世后就没落的国公府指不定哪一日就成了新旧权力交接博弈的牺牲品。
甄夫人也不指望将手上的产业租个大价钱,不然怕是柳太傅归朝,国公府手上管着的七房产业均是要被崔氏接收去的。
尤其是看京中那些有意愿的租用人如今都销声匿迹,必是受了崔氏敲打。
朝廷上的政治导向,他们怕租了自己手上的产业,得罪了崔氏,明日柳党的尖刀就对向了他,成为朝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再来这些产业还有清流薛氏这个新贵子弟死命盯着,旁人买了,也是不死脱成皮。
特别是甄夫人手上租的最快的就是崔诗韵的嫁妆,崔家江南的产业。
林熙菡在国公府单子上的产业分为三部分,大头自是国公府分家的产业,多是些京城、通州以及幽州十三府的庄子田产,年收益不多,胜在稳当,是最适合传家的产业。
可惜甄夫人租掉五十年却是不好租的,田产传家,大多数人买卖都是买断的,留给子孙安身立命的。
再来京城、通州的庄子收益还好,却比不上江南水土肥沃。一年两熟,收益多,三来幽州十三府占了这部分产业泰半,幽州土地贫瘠,气候寒冷,多年来几乎没什么收益,还地靠蛮族,一不小心就遇上兵荒,就是整个卖也是不大好卖的。
其次就是崔诗韵的陪嫁店铺及庄子,分散多是在江南及京城。没有分家的产业多,但收益却是相当好。
整个收益占了单子上产业的一大半,若是可以甄夫人根本不打算租了出去。几年收益几乎就能抵掉租的银钱。
只是如今崔家盯得紧,总是上报朝廷,甄夫人快拿不到银钱。林熙菡年纪小,还不能嫁人。要让甄夫人五六年都半点摸不着这产业,她人非得疯了。
再来国公府是一年不如一年。崔氏宗族一年胜过一年,崔氏宗族向来团结,日后她们打算随意嫁了林熙菡又让她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见得那么容易,不如直接收了银钱在手。
最后一部分却是林玉煊夫妇逝世官家赏赐的永业田和金银,这东西收益又少。灾年还要倒贴,最主要的是惹人眼,如今都是宫里的庄头管着。甄夫人这等贪婪之人也是半点不愿意打这主意的,自是看都不看一样的。
故甄夫人主要租的就是崔诗韵的嫁妆庄子和铺子,其次才是七房分到在京城的田庄。
也难怪那些“懂事儿”的均不敢接受让人眼馋的崔诗韵陪嫁,盖因崔家短时间拿国公府没办法,但他们接收人却绝对会失财遭灾。
且新官上任三把火。柳几道重新入朝,必是登首辅之位。那个时候总要挑出几个刺头来杀鸡儆猴,这通过非法手段得了柳几道侄女嫁妆以及侄孙女傍身产业的必是情理中的“鸡”。
甄夫人一进国公府一面匆匆直奔牛老太太处,一面遣管家找找那些乡下土财主或者不知道朝堂事儿的商贾来接收产业。
“老祖宗,大事不好了,柳几道入朝了。”
“什么?”牛老太太吓得扔掉了手上的烟熏炉,牛老太太最近有些燥热,熏些薄荷叶来醒神,刚心情平定些就听到大儿媳妇这消息。
“柳几道这把年纪了,他还能入朝为官来着。”
“陛下亲自下三次圣旨请柳太傅进京。”甄夫人恳切的说。
“这怎么可能。”牛老太太嘴上不敢置信,心中却又觉得是事实,柳几道惊才绝绝,天下知。
牛老太太对柳几道怨念极深,牛家和柳家同属于世家,可地位却是全然不同的。
柳家是老牌世家,在前朝就是赫赫有名的官宦,特别是他们还与河东柳那等子医术传家的小世家不同,女帝时期就有名的帝师世家,家中女子为官的就不计其数。
到了今朝女子不得为官,柳家男子亦是做大胤三朝帝师,美名响彻天下。
而牛家百年前还是乡间种田的农家,起家也皆是因为大胤朝立国,老祖宗政治投资成功,说是世家,不过是靠姻亲,勉强挤进了世家行列,老牌世家根本不屑与之为伍,直到牛阁老上了台,那些流言蜚语才少了些。
但也仅是少了些,骨子里仍然看不上。
不然牛家与崔家相交多年,两族私下里想让牛老太太与崔老太爷联姻,崔家也不会断然拒绝,甚至第二日就向处处不如牛老太太,性子娇憨无用的崔老太太的求亲。
简直是将牛老太太的脸面踩在底下,牛老太太一气之下,亦愤然嫁给了当时世家里离经叛道、弃笔从戎,差点被出族的林国公。
可牛老太太即使嫁了人,甚至后期丈夫功成名就,哥哥也顶了柳几道的位置,日子过得比崔老太太更好,心中也是极为愤恨不甘的。
哪怕崔老太太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崔家也不知道她知道崔牛两府私下里的交易,她仍是对崔柳两家恨得牙痒痒,处处刁难崔老太。
甚至林崔合作,崔诗韵嫁入林府,牛老太婆也完全不顾及保守党的利益和内部团结,下死手的对付崔诗韵。
以至于崔诗韵和七房野种愤儿离京,她也遭了林国公的厌弃,她都不曾放下对崔柳两家的怨恨。
可如今那两个已经被牛府、国公府的世家又要重新崛起了,崔柳氏那个贱人又要压她一头了,牛老太太心中翻江倒海的怨恨不已。
“去去,去把蕙儿唤了过来,我要和她商量些事儿。”
“蕙儿,如今还在思过来着。”甄夫人想没想就拒绝。
“哐当——”一个茶杯砸在了甄夫人脚下,牛老太太阴沉着脸,问了一句,“难不成我老婆子见孙女,还要你批准不成。”
“蕙儿,犯了事儿,就该罚,等她什么时候反省了,自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甄夫人脸色发白,心里无比愤恨,不敢违背老太太,说的委婉,但是神色有几分倔强。
牛老太太脸上讪讪夹杂着冷意。
室内一片安静,甄夫人咚的一声跪在牛老太太跟前,脊背笔直。
自己的女儿自从跟了牛老太太,越发心思深沉,手段狠毒,完全没有一般少女的心态。
做母亲的哪怕自家歹毒心肠,满手鲜血,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满手污秽,特别是林熙蕙如今做的事儿,那日对奴婢的手段已经完全不是个正常人的行为。
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走上不归路,哪怕她知道手段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但她更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些心计没什么,但是完全无视人命,将来必遭夫家厌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些过于阴毒的事儿,她另可自己做,也不愿意孩子做。
她如今业已如此,反正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失掉了名声,林大老爷看在儿子份上也不会休妻,何况她还守过孝,只要不犯淫,一辈子就稳当当的。
可林熙蕙不同,她还年少,没嫁人,哪怕国公府对她的所作所为瞒得死死的,也挡不住人一张嘴,要是传了些什么,怕是就是家庙呆着的事儿,哪里能嫁个好人家。
何况牛老太太什么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出事,必是将林熙蕙做了挡箭牌扔了出去,老太太有很多孙女,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疼不痒。
但她不同,她的孩子都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掉下的肉,分娩之痛下的心肝,她不愿意林熙蕙被牛老太太利用。
再说如今正是柳家上台必不可挡的时候,惹什么事儿都是找死。
“老太太,什么事儿和媳妇商量也是一样的。”甄夫人淡淡道。
牛老太太冷笑一声,“算了,你这样的媳妇,我也用不起,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