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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一点先帝爷是对不起阿妩,可人生在世,就需要伤害一个人的时候,你是选择伤害你重要的人,还是无关紧要的人。”
梁元钊想要冷嘲热讽,却说不出话来,人非圣贤,他自己处在先帝那个位置,很难说出自己的选择。
“先帝错了,只能继续错下去,他一直补偿了太后。当无子宫妃要殉葬的时候,他当即偷偷伪造太宗遗旨封了张氏阿妩为太宗之后。这几乎等于给张氏阿妩等价于先帝的权势。”
梁元钊不想评价先帝和张氏阿妩的关系纠葛,他忠于阿妩,自然也站在阿妩的位置上。
武汤站在先帝位置,自然替先帝考虑。
“先帝和张后发生逆伦关系,有人怨怪妖后,有人怨怪先帝,更多的是面上骂妖后,私下里却道先帝是个皇帝,张后是个弱女子,错的其实是先帝爷,张后不过背了黑锅。可这事上,一见错事,不是一个人能办成的。”
武汤有些愤懑,“张后与先帝发生逆伦,张后怨怪先帝爷,她一面欢喜先帝,却一面怨怪先帝让她不贞不洁。”
“先帝哄,先帝让,先帝劝,先帝也是人,他也会累。何况先帝本来就心思细腻的一个人,他在宫中压抑得喘不过气了,在朝堂,在大臣,在大臣逼迫下,在妖后埋怨下,脆弱的先帝爷自然会逃,逃到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梁元钊对主子们的情史不感兴趣,不过第一次从先帝的角度想来。的确这个世道没有规定男子就必须去承担一切,人和人既然都是平等的,为何要把压力通通给一方。
“这个时候阿婧出现了,先帝本来就对阿婧有情。当知道姜氏长公子不喜阿婧,心恋自己真正的未婚妻阿妩之时,先帝又是愤怒又是怜惜,他自然收留了阿婧。”
武汤暗叹,“可惜太后并不相信先帝,她觉得先帝欺骗了她,她为了报复亲手将肚子里的孩子堕掉了。先帝恨极,也为了报复太后,自此真的和阿婧在一起了。”
梁元钊骇然,他知道太后是决绝的人。没想到这么决绝。
“辛武年。阿婧怀有仁德太子。先帝过继在无嗣皇后名下,太后和先帝关系减缓。时隔三年太后再次有孕,太后却再次为了权势将孩子堕掉。先帝再次被伤害,真正对太后死了心。太后好权,他就将权势通通给了太后。”
武汤嗤笑,“你当张氏阿妩那些把戏和弄权的主意,先帝爷不知道,不要忘了先帝爷是两代皇帝养大的,他骨子的权势诡计不比任何人差。”
“你觉得张氏阿妩的震慑手段真的能压得住恨她入骨的朝臣。没有先帝爷暗自帮衬着,张氏阿妩早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先帝爷只是不愿意罢了,这世上有人爱财有人好权,先帝爷天下最最贵的人。却一个不爱。”
武汤的冷嘲热讽让梁元钊不乐,“你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我说这些,不过是想说明,这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先帝爷不对,张氏阿妩也见不得全对。所以张氏阿妩的下场,根本怪不得先帝爷,他们不过是互相折磨了彼此而已。”
梁元钊叹了口气,他也很难评价主子的事情。
“武公公,说这些旧事有什么意思来着。我只想完成主子的旧愿而已。新帝姬文璟到底是不是太后之子?”
梁元钊自然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先帝有错,妖后亦有错,只是他忠君之事,为君分忧,太后有恩于他,他忠于太后而已。
“杂家不知。”
武汤冒出这么一句话,梁元钊一下子火了,听了半天旧事,得这么个消息。
“武公公,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当年你可是先帝身边唯一留下的旧臣。”
“杂家的确不知,先帝爷也不知。”
武汤面露倦怠,“当年起义军打着清君侧,杀妖后的命令,众人均逼着先帝赐死妖后,先帝爷匆忙赶回宫中,妖后和阿婧都已经死了。当时身边就留下一个婴儿,先帝根据妖后的性子,她都能杀死亲子,毒死阿婧,怎么能留下阿婧的孩子呢。所以就猜测这个孩子是妖后的亲子。”
梁元钊没想到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查了半天,竟然是这么个结论,姬文璟到底是不是太后之子,竟然无人得知。
武汤又补充一句,“先帝爷从来没打算鸩杀太后,只是太后性子太烈,她根本没给先帝爷一丝机会,就提前杀死阿婧,杀死自己了,留下两败俱伤的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个没有结论的局,让梁元钊深感失落。
“梁将军,这天下是谁的儿子坐上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武汤目光深邃,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看向梁元钊时,梁元钊有一瞬间的心虚,“这做皇位的不该是真正能守护得住大胤朝百姓的皇帝吗?”
梁元钊不语。
“杂家,来的时候听说蛮族已经攻下了两个城池,蛮族的先锋骑兵更是深入腹地,不知道多少老百姓无辜丧命。”
武汤幽幽叹息,“梁将军你当时为官,到底是为何为官?做将又到底为和何做将士?你忠心的是往生的张太后,还是大胤朝的老百姓?”
“武汤曾经忠于陛下,君辱臣死,为了主子名誉,留下了令牌,只为主子洗刷委屈,可看着满目苍夷的大胤朝,武汤悔之晚矣。”
梁元钊陡然被武汤的话刺激到,他想到少年志愿,想到太后之恩,又想到路上焚烧的大地,更多得是内心那股愤懑,那股被姬文璟放蛮族进入大胤腹地的不满和痛恨。
他压抑,他痛苦,不是因为姬文璟不是太后之子,而是他不希望太后的儿子是这样一个为权卖国之人。
梁元钊心惊,惊骇地看向武汤。
武汤这个老人却失去精力地将天武军令牌递给梁元钊,“天武军令牌,你们收着吧。本来先帝爷是打算将令牌交给宪宗的,可惜杂家对不住先帝,私自截留了令牌。”
“先帝曾想过让他和太后的血脉继承皇位,实现太后的愿望。可临到死前,他又后悔了,他为了一个女人愧对祖宗一辈子,却不打算再愧对大胤朝老百姓了。战乱总是祸害老百姓的。所以留下了这个令牌。”
梁元钊讶然。
武汤苦笑,“现在我将令牌交给宪宗皇帝已经晚了,宪宗生死不知,去向不明,蛮族又虎视眈眈,总要有个皇帝撑起大胤朝。梁将军,不管坐上皇位的是谁的儿子,老百姓只要一个能护得住他们的皇帝。”
武汤的话一下子让梁元钊纠结于姬文璟是否是太后之子的问题成了一个笑话。
梁元钊亦是苦笑,“新帝也不是一个适合的皇帝。他骨子里的痴和先帝太像。”
“是吗?那将军找个适合的皇帝吧。”
武汤轻若毫毛道,眯起的眼,躺在软榻上的身子,一动也不动。
室内沉默了许久,梁元钊才发现武汤身子已经僵硬了。
武汤的养子抱着养父的尸身,轻笑含泪道,“家父,十年前就嚷着要把令牌给宪宗皇帝,可惜他在来的路上,跌断了腿,受了惊吓,整个人痴痴呆呆多年,直到蛮族攻进了大胤朝腹地。家父才一夜惊醒,哭喊着对不起先帝爷,害了大胤朝,一个劲儿的嚷着要去燕京,全然不顾他年老体衰的身子骨。”
中年男子给武汤擦干净脸,“蜀地行路难,行了许久,才得到大人寻访旧人的消息。家父又连夜赶往较近江南腹地,拜见大人。就为了将这个让他老人家十年来都不曾清醒的令牌交给大人。家父常道,大人是清醒的人。”
梁元钊抚摸着这个已经被把磨得发黑发亮的令牌。
可以想象这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老人,如何护着这个最重要的令牌。
梁元钊这一刻为自己的坚持迷茫了。
近二十年为太后遗志向而活,为了扶持太后之子上位而活,却忘了太后之志到底是什么?
他们为何要扶持太后之子上位,为何支持张太后执政。
梁元钊忠于张氏阿妩除了张氏阿妩慧眼识英,是他人生的伯乐,对他有恩,更多的是志同道合,有着达济天下的宏愿。
梁元钊、文永康这批早期跟着张氏阿妩打天下的老臣,均是出生卑微贫寒,他们都有种改变这不平等命运的愿望,有种将天下那些子和他们一样受着不公正待遇的人过上好日子的愿望。
可惜随着时间、权势、财富等等诸多原因,越来越忘记了许多。
梁元钊扶持姬文璟除了忠心,往深处想何尝不是梁元钊诸人的利益与张氏太后一致,与太后之子一国。
梁元钊守握着天武军的令牌,想着那个冷笑看着一切的大胡子,天武军的统领王悍,突然还是觉得,将士只需保家卫国,这朝廷更迭与己何干?
至于文永康这个老朋友,他陷入情分太深……
梁元钊脑海里闪过被蛮族杀害的老百姓的尸体,想到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张建,以及过于残暴的新帝和他那个狠毒无情的情人唐蕊。
梁元钊咬咬牙,看着江南无限好的风光,低喃一句,“太后之子与其是一个叛国,不顾老百姓的皇帝,不如一个扶不上位的迂腐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