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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帝王出殡,仪丧从皇燕京皇宫门前开始出发,前头的已出了皇城,后尾的尚在皇宫门前排队。数万的禁卫军皆一身白色戎装将前来送行的百姓阻在过道的两旁。
燕京城十里长街人满为患,啼哭之声直盖丧仪之曲。
贺锦年披麻带孝一路扶着灵柩,徒步相送直至百里外的皇陵。
皇家主陵初建于百年前,首批入葬的就是顾奕琛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骨灰,后来,断断续续找到的顾氏族人的尸骨也被迁进皇陵的四周,如今,皇家的陵墓占地近千亩,除了由顾奕琛一手建的主陵外,历代的皇帝在位时,除了顾城风外,都为自已百年后的寝陵修建过几次,四周还建了上百座地顾氏皇家宗亲的陵墓。
当目视着数十名白衣禁卫军迈着齐整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将帝王的灵枢抬进皇陵时,贺锦年终于抵不过日夜的煎熬,一口血喷了出来,昏死过去。
如心中最后一根的支柱断了般,醒来又昏过去,昏了又醒,不过是两日,瘦得形同枯骨。
顾容月下旨令她回贺府疗养,她却坚持不肯,她日日坐在顾城风的陵墓前,晨昏之时,听着承恩寺和尚颂经,七日七夜,昏昏醒醒,每每仰视着气势辉宏的皇陵断龙石时,万念俱灰。
七日后,承恩寺的大部分和尚功德园满,依惯例,留下十八个僧人守陵,每日为帝王上香,念经,打扫灵位。
贺锦年不顾众人反对,留了下来。无论刮风下雪,她总是一身洁白,每日抱着一坛的酒,坐在顾城风陵墓的碑石旁,静静地喝着酒,醉了就盘蜷着身子直接躺在青石地上睡,醒了就接着喝,影卫几次出来干涉,皆被她喝退。
众人无法,只好在帝王寝陵附近搭建了临时的帐篷,当贺锦年喝醉死过去时,便悄悄把她扶到帐篷里,烧足暖炭,给她御寒。
苍月川西南诏县,回音亭,竹林居。
川西位于苍月国的西南,不过是五个郡县之大的地方,且其中的三郡多数是沼泽之地,几乎无有人烟,百年来,却出了几十个名闻天下之人士。
苍月姚氏一族,大魏田氏一族,以擅养蛊毒而著名的白族,以及东阁、灵碎子、皆来自川西南诏县。
南诏县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百花盛开,尤其是桃花,一年四季不榭。
传闻中的姚族圣地正是位于南诏县内,可令人不解的是,在指掌之地,除非有姚族的人领路,否则,谁也无法成功进入姚族圣地,所以,千百年来,姚族圣地一直是南诏县百姓心中的一个神砥。
而大魏的田氏一族最早就是源于川西南诏,但随着田氏一族子孙后代的繁衍不昌,渐渐没落,最后举族迁往大魏,二十年前,田氏一族的继承人田敏丽嫁给了申剑国,随着申氏一族的掘起,田家的百年祠堂方重续上香火。
东阁是由被川西沼泽中的野狼带大,后又被流浪游道所领养,所以,他的身世已无法考据。
灵碎子虽是被东阁所救,自幼年便随侍东阁,但她出生却不低,是川西云诏白族的族女,只是她的族父因破族规,被流放至死,她受牵连,躲避进川西沼泽,最后被东阁所收养。
这些家族也好,名人也罢,都被世人所知,但有一个最神秘之处,位于南诏县东面的一座山谷,谷名叫回音亭,靠近那里的人,常常可听到天籁之音绵绵不绝地传来,似瑶琴,又似古筝,细听,又什么都不象。
几十年来,一直有人想偿试踏进去探险一番,尤其是酷爱琴音之人,皆无功而回。也有些不甘心的人,在谷中的出口设了一处木屋,临山而居,希望能守株待兔碰到出谷的人,却整整守了一年,根本不见有人影出来。
后来,当地的一个名士出银子在此建了一个“听涛”的亭阁,闲时邀请朋友在此相聚,期望有缘听得几声天籁之音。
午后一场雨,花落满地,粉红花瓣含珠吐芯傲然挺立在枝头之上,明明是寒冬之季,这里却鲜花怒放。
一辆用暗紫的马车缓缓地停靠在一座庭苑外,只见三丈长的高阶之上,一座气势磅薄的楼台行苑恍若沐浴在雾霾之中,金黄的丈八大门,与燕京皇宫一样高度红墙,滇州官窑出产的碧瓦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高贵身份,清新雨水使这一座百年行苑焕然着一股肃穆安静的气息,朱红大门边高墙上一排参差的琉璃瓦经过百年的风雨透出油绿的光泽。
这是叶明飞第二次来到这时,第一次时,是奉了顾城风的命令,根据先祖皇帝顾奕琛留下的手札中关于回音亭的描述,找到了这里,他求见了顾灵瞳,将顾城风的旨意传达后,带着广平公主顾灵瞳回到燕京。
“皇上,请恕微臣冒犯!”叶明飞揭开轿子前厚厚的挂幕,进轿将昏迷未醒的顾城风背起,步出轿外。
一名龙卫打开油伞,为帝王的身体遮风避雨。
朱门及时敞开,随着一阵阵衣饰环佩的叮咚作响,十几个中年仆妇拥着广平公主顾灵瞳鱼贯而出,其中四个中年仆妇提着一驾辅着明黄绒毯的銮興奔至叶明飞的身旁,其中一个躬身道,“请皇上上座!”
叶明飞摇首,“不必再惊动皇上!”
顾灵瞳看了一眼枕在叶明飞肩上的顾城风的脸色,轻轻颔首,那一双桃花眸含着水烟,黛眉轻拢,轻声道,“快把皇上带到星移阁。”
为防止东阁元神出窍,窥探到顾城风的驾崩不过是个假象。
她在广霄殿布下结界,可以保证顾城风服下假死之药后,广霄殿会升腾起一缕微不可见的紫微之气,而后渐渐消失,同时,天上的紫微星殒落。
处理好一切事宜后,她马上回到回音亭,在星移阁上布下结界,以免天上隐于黑雾后的紫微星气重新浮出。
叶明飞颔首谨声回道,“有劳公主殿下带路!”
一行人绕过前庭九曲长廊,勿勿来到后苑一栋三层高的楼阁,候在门口的仆妇躬身致意后,推开门。
顾灵瞳提裙跨进,穿过珐琅屏风,在一张被繁花似锦簇围的玉床边停了下来,轻声道,“把皇上先放到玉床之上。”
叶明飞一眼就辩出,这张玉石床的材质和挽月小筑下的凤凰寝宫的玉床一样,但玉床四周的花草不知是什么品种,两片绿叶拱着一朵花,竟然每一朵都开出五色的花瓣。
顾灵瞳眼里揉进一抹亮色,“这花是不是很美,它叫念奴娇,它的根系并不植于泥土之中,而是盘系在西海神木上,依附而生的一种花叶。花叶艳丽却无香,但所散发的气息有利于调节人体内息,等同于父皇百年前用西海神木所建的凤凰寝宫!”
“原来如此!”叶明飞脸呈喜色,一路的忧心终于稍释几分。
几个中年仆妇欲上前帮忙,叶明飞微微侧开,低声对顾灵瞳解释道,“皇上他向来不喜被人触碰,还是让在下侍候皇上!”
顾灵瞳了然一笑,桃花眸光晶亮如荧,不以为意道,“倒是和父皇一样讲究!”
虽然明知顾城风就是顾奕琛的转世,但在年纪上毕竟隔了百年,顾灵瞳到底也是凡人,无法完全罔顾这些人间伦常。
叶明飞将顾城风平放下来后,看着顾城风青灰色的脸,一脉气息浅如丝,心下复起涩然,朝着顾灵瞳跪下,哑声问,“公主殿下,请问皇上何时才能恢复!”
广平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脸上淡淡一笑,“将军放宽心,本宫看帝星已黯淡无光,只是紫微之气尚存。不过,不会出三天,本宫就能唤醒皇上。”顾灵瞳眸光柔合地定在顾城风的脸上,轻轻一叹,“这天下,没有一个人会比皇上对自已更狠,不过是月余,能将一颗透亮的紫微之星覆压至黯淡无光,也不知受了多少的罪!”
顾城风是九五之尊,紫微之气护身,天地大多术法难侵近其身,除非帝星黯淡,紫微之气败尽,方能身受术法。顾灵瞳虽深居谷中,但亦知,顾城风专宠市井艺妓,任由三千男宠yin乱于后宫之声名,早已天下皆知,但仅凭此,还是无法压制住紫微星的光亮,顾城风必定在这期间服用大量的禁药,方让自已的身体极速破败。
果然,当夜进入顾城风的寝宫时,那弥漫不散的浓郁之香中,带了与顾城风腑寒之症的相克的药性。
“皇上气息很弱,还要三天的话,在下怕…。”余下的话叶明飞断然说不出来,但他道的是实情,顾城风此时的脉像几乎已触不到。
“叶将军请放宽心,皇上既然来到了此,本宫自是能护皇上周全!”广平公主顾灵瞳淡淡一笑,言简意赅,“观测紫微星暗淡无关便推测帝王运数耗尽而驾崩,也只能骗些民间普通的神棍。”
但凡有精通紫微斗数之人,可以从紫微星附近的星云的亮度可以观察出帝星未完全湮灭,紫微气数更是尚存一脉之息,一旦此时顾灵瞳草草地给顾城风服下假死的解药,帝星定然渐渐重放光芒,届时,定有人知道,顾城风驾崩不过是一场骗局。
更重要的是,血咒必会再次侵身。
所以,顾灵瞳不能马上唤醒顾城风,而是要在帝星暗至几近肉眼无法观测,紫微气数散尽之时方能唤醒顾城风,且马上为他施术,将他的帝王运辰封印。
成功后,天上的紫微星将会移座,除非有特殊的工具,否则决不可能观测出紫微星并未湮灭。
“有劳公主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此处不宜人多,将军暂且退下,本宫要为皇上护住元神!”顾灵瞳一双盈盈妙目扫过众人,“你们也退下,好生侍候叶将军,不得怠慢!”
“是,公主殿下!”从仆妇齐齐躬身,随着叶明飞退到了大殿之外,并关上了殿门。
三日后,夜,天地间暗淡无光,无垠深邃的天空中,不见弦月,更不见星辉。
顾灵瞳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身边侍候的仆妇,“去八宝阁,把西海神木盒拿来!”微微笑容里,透亮的桃花眸如月半湾,“去劳烦叶将军过来一趟!”
顾灵瞳百年幽居回音亭,夫君在四十年前身过,独留她一人。她生性亦喜静,除了闲暇时种些奇花异草,抚弄丝弦,对谷外之事,除了涉先祖皇帝之遗愿有关之事外,其它事她皆不闻不问。
她一生子息极薄,只生育一女,养至十七岁后出阁。
隔了两代,她的女儿身上已无姚族血脉,生下的儿女亦属平凡,顾灵瞳不希望自已的异常给儿孙们带来干扰,她几乎不干涉下一代的子孙的命数,除了梧晴雪。
梧晴雪一出生,家族便遭仇杀,她被忠仆救出,可仇家欲斩草除根,紧追不舍,忠仆为了引开仇家,不得已将她放在雪地之上。
龙卫奉令用内息护住梧晴雪,直待听到不远有马蹄声传来时,龙卫弄哭梧晴雪,并将琴谱放在梧晴雪的襁褓之内,让卫渊救下梧晴雪。
“是,公主殿下!”两名仆妇躬告退,顺着云梯步下星云台。
一夜观测星相后,顾灵瞳终于确定,紫微之星已隐于星云之外,若无象她手中特制的观测镜,很难凭肉眼看到。
叶明飞很快就到了星云台下,几个腾身跃起,途中借力云梯,便飞上星云台。
“明飞见过公主殿下!”等了三夜,又被严禁靠近移星阁,叶明飞眸中布满血丝,下巴生出刺刺青须,亦顾不得剃去,心之焦虑可见一斑。
顾灵瞳道,“时辰已至,本宫在此施阵,将皇上所寝的星移阁锁进法阵之中,一个时辰后,你可以让皇上服下解药。皇上醒后,身体虚弱,有烦将军在阵中侍候皇上,并且要保证皇上不能离开星移阁半步,否则,紫微之星会重现光芒。”
紫微星重现光芒后,好不容易压制住的血咒将会重新启动,顾城风的一番护住贺锦年之命元的心血又将白废。
“请公主赐药!”叶明飞喜盈于色,言辞之间愈发显得恭敬。
顾灵瞳淡淡一笑,“将军莫急,本宫已命人去取!”
一盏茶时过后,一个中年仆妇拿着一个大红色的盒子上了星云台,顾灵瞳接过打开,从中取出个玉瓷瓶,慎重交于叶明飞之手,嘱咐道,“解药是水状,将军可要小心,别喂服时溢出,稍减了药性,就难保皇上能够舒醒!”
顾灵瞳原本想让谷中的少女用檀口喂服顾城风喝下解药,因为顾城风已昏迷七八日,身体肌肉已显出生硬,极可能在喂服感到不适而呛到,用女子的巧舌先进入顾城风的口腔,一番细细吻啄后,慢慢软化帝王嘴角四周的肌肉,恢复他本能的吞咽能力,以防止药液自然沿咽喉流下,很有可能呛着。
但叶明飞既然声称帝王不喜旁人亲近,她便将此药直接给叶明飞,让他自行去解决。
“公主请放心!”叶明飞执药离去。
到了星云阁后,殿内只有一颗夜明珠发出淡淡的珠光,宽大的玉床上,顾城风静静躺在正中央,玉床在夜明珠光的折射中,散发出七彩的光芒,让顾城风那原本就绝美的脸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显得惊人的媚惑。
叶明飞仔细地观察顾城风的脸色,虽然显得有些苍白,但已无那日的青灰之气。
这念奴娇果然非同凡响。
可这药应如何喂下?让他用嘴来过渡?
叶明飞打了个激灵,脑子里马上想起当年他随顾城风去大魏寻找申苏锦时,结果颜墨璃把真的申苏锦送到了顾城风的面前。
他不知道顾城风与申苏锦单独相处的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顾城风突然冲出来说找错人时,会吐成那样。
总之,绝不能用嘴来哺药!否则,等顾城风醒后,他肯定会被流放到极地看护冰川雪莲。
“皇上,恕微臣冒犯!”叶明飞是个聪明人,他仔细思忖了片刻后,便俯身将玉床上的顾城风扶起,让顾城风盘膝而坐。
他双掌抵在顾城风的后背,将内力缓缓注入,绵绵气息游戈于顾城风全身的血脉,直至顾城风苍白的脸上略显出血色,又疾点了顾城风脸部周围的一些穴道,通筋络后,将顾城风扶靠在玉床上,方撬开他的嘴,干脆利落地将瓷瓶中的液体倒进顾城风的嘴中,倏地两指捏住顾城风的唇瓣,又是一掌拍向顾城风咽喉,只听一声吞咽之声后,叶明飞方轻嘘出一口气,但捏着顾城风唇瓣的手指并不敢马上松开,直至顾城风的气息均匀,毫无异状时,叶明飞方缓缓松开手。
他伫立在帝王身边,静待顾城风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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