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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气得发狂,恨恨的瞪着春霞污言秽语叫骂不已。
一个先前顶撞自己、给自己钉子碰、让自己吃瘪的人终于被自己压制住做小伏低服软了,那种成就感是难以言喻的,绝对是一种格外爽透的感觉。但是,有一天这个人又出其不意的反将一军,变得不顺从了,那种愤怒更是挡都挡不住!
巨大的落差造就的心理极度不平衡,使柳氏几乎失去了理智。
“三婶何必动怒,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春霞见柳氏根本没法儿过来打自己,便放了心,仍旧是细声细气的说道。
“说个屁啊说!你这死丫头又想反了是不是?回头老娘要你好看!”柳氏气得大叫熹。
“你冤枉我爹,我是我爹的女儿,当然要为他喊冤。三婶为什么不敢听我解释呢?”
“老娘不敢!”柳氏气极,用力甩来拉着自己的村妇,冷笑道:“老娘倒要听听你这死丫头能说出点什么呀!死丫头伶牙俐齿惯会胡说八道,不过,你可骗不过我们这么多人!”
春霞一怯,可怜兮兮的扫了众人一眼,舔了舔唇说道:“太爷爷当年分明是喝醉了酒跌倒去世,大夫都说他是磕着了脑袋,三婶怎么能怪在我爹头上呢?靴”
春霞才说了一句柳氏便尖利的讥笑起来抢着打断:“你爹刚出生,那时你在哪儿呢?说得跟你亲见一样!”
柳氏这话说得俏皮,众人不觉都低笑起来。
春霞也不恼,也不气,细声细气的说道:“那时候好像三婶也没到咱们家吧,为什么三婶就能那么说呢?”
“你爹克父母,这是算命先生说的!”
“可祖父祖母不是无恙吗?去世的是太爷爷,而死因大夫也说得清清楚楚!”不等柳氏张嘴春霞又抢着说道:“如果三婶将前几年祖父去世的事也怪在我爹头上,我想问三婶一句,这人,哪一个没有百年之后那一天?是不是将来所有人到了大限都算在我爹的头上?三婶可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你!”柳氏顿时哑口无言,众村妇也不觉一怔。
春霞又接着一一反驳柳氏刚才的话:“我娘现在身子是不好,可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样,相信不用我多说,三婶比我更清楚吧?”说着眼神一黯,欲言又止,一副大家都懂的、我不便说的神情。
众人不觉想起杨氏自打到柳家之后年年天天超负荷的沉重活计,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两分同情,更是在心中暗赞春霞。这都是张氏做的孽,春霞不肯说祖母的不是,这是孝顺啊!
但是不说,不代表众人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柳氏恼羞成怒,“你给老娘把话说清楚?怎么着,难不成是老娘害的她!”
春霞悠悠一叹,“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三婶这不是存心逼我、难为我吗!三婶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有的话我也是不会说的!”
春霞一派义正言辞,为了维护祖母的面子宁肯受屈,可众人都不是傻子,闻言有人轻轻的叹了起来,柳氏气得瞪眼,却无话可说。
“至于我姐姐和弟弟的病,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人不生病的?可如今我弟弟不是完全康复了吗?还有我姐姐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这阵子还经常下菜园干活呢,我爹如果真的像三婶说的那样,这又如何解释?”
“那老周家的牛呢?”柳氏冷笑道:“这阵子他家的牛可都是你爹照看的,怎么先前都好好的,你爹才照看多久啊,就变成这样了!”
众人忍不住纷纷点头称是,小声议论了起来。这事还真的有点邪门!
春霞依然好脾气的说道:“人会生病,牛不也一样会生病吗?谁又敢说那牛就治不好了呢?三婶,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气我爹不肯帮你借周叔家的牛犁地才会这么说的,可是,我爹怎么好意思白借呢,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求求您体谅体谅我爹吧!”
柳氏立刻反驳道:“凭什么你们家白用得我们就用不得?你爹不是帮他们家看一冬的牛吗?借用几天怎么了!还不是你爹小气,放着亲兄弟不帮反倒贴补外人,他还知不知道他姓左呀!”
“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
众村妇们听得一怔,春霞便忙将那日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当然是将自家的姿态放得低低的,一味的表示为难。
“还有这样的事啊!”
“唉!”
众人先前并不知道这事,此时听了不觉对柳氏大为不齿,心道脸皮厚的见过,厚成这样的还真少见!自家的亲兄弟等于净身出户,不说帮衬一把,别人帮了还要脸红,也想蹬鼻子上脸的占便宜,占不到就四处说嘴,诅咒人家的牛死,这种人真是——离得越远越好!
柳氏一不留神说漏了嘴不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的瞪了春霞一眼,恼羞不已。
春霞心里冷笑,面上自然又是一怯,小声道:“三婶,雷雨夜那晚我们家房子并没有被雷劈倒,不过,倒是漏雨了,满屋子都是。这跟我爹没关系,毕竟那茅棚七八年了,会漏雨也很正常不是?所以前几天我们才刚刚将茅草全部换上了杉树皮。真是对不起三婶,我爹还要忙活我们一大家子的生计,所以就没法帮你们家剥运树皮了,三婶家如果要盖棚子的话,还是请三叔和堂哥自己想办法吧。”
众村妇们顿时轰然惊讶起来,虽然当着柳氏的面不好说什么谴责她的话,可那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左家三房这两口子,简直不要脸啊!将大哥一家赶去住那种七八年的茅草屋,人家遭了大雨非但没有半句同情,反倒还添油加醋的造谣!见人家将茅屋重新盖过,居然还好意思让人家帮他们家要树皮!
她连脸皮都不要了,还要树皮来做什么!
“小霞你们家那屋子盖得还真不错,看起来挺结实的!”
“是啊是啊!让你爹慢慢攒些钱,将来盖个大瓦房!”“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喂猪了!小霞你也赶紧回去吧!”
“是啊是啊,我家孩子怕也醒了!”
众村妇们实在不齿柳氏,纷纷说笑着四散离去。没有一个人再看向柳氏一眼,说说笑笑的只当没看见她。
“事情解释清楚了,我也该回去了!”春霞笑眯眯跟众人道别,也欲转身。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柳氏突然冲着春霞大喊一声。
众人不由停住脚步回转头,鄙视的瞟向柳氏,心道这人不会是想趁着众人走了拿小霞出气吧?
“三婶还有事吗?”春霞恭敬而客气问道。
众人的表情不但春霞看见了,柳氏也看了个清楚,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动手。不知怎的,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怯,冷着脸不说话。
“没事我就先走了。”春霞低眉顺眼慢慢走开。
离开众人视线后,春霞忙奔到周婶家,请周婶和玲玲上自家坐坐,自己则留在周家和周经继续编织竹制家具。
柳氏越想越憋屈,这口气哪里咽得下?怒气冲冲抬脚就朝春霞家冲去。
不想却看到周婶和杨氏正在纳鞋底说闲话,一口怒气只得生生的又憋了回去。她再不要脸也不好当着周婶的面发飙。
杨氏见她来了倒是笑着招呼了两句,柳氏见她这样心里的怒气快意的消减了两分,心道死丫头,你们家还不就是一只臭虫,老娘想怎么捏怎么捏,反正你们也跑不掉,就看老娘的心情了!
这么想,她心里更好受了,鼻孔里哼哼两声,瞅了杨氏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又走了。
杨氏和周婶两个面面相觑。
杨氏是真的纳闷,周婶想到春霞急匆匆的请自己上家里来,心中却是有了两分底,便向杨氏笑道:“你这弟妹倒有意思,怎么进来一句话不吭又走了!”
“走了倒好!”杨氏叹道:“我最怕和她说话了!”
周婶心中暗叹,手上一边干活一边半认真半玩笑道:“要我说呀,这话不好听,咱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当没听见也就算了!最怕的,是动手啊!若还那么时常来你家拿东西,你给是不给呀?”
杨氏一怔,想到这些日子春霞也不知什么想的对柳氏一再容忍还主动给她送东西过去,不觉便道:“我也不知道给不给,我们家小霞说了算吧!”
周婶一怔,掩口咯咯的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差点儿出来,“我说妹子哟,你这,你这真是——哈哈,哈哈哈!”
杨氏见周婶笑,自己也笑了,不好意思道:“说了不怕她周婶笑话,我们家小霞有主意,这孩子说怎样就怎样,我和她爹啊都快管不住了!”
“这孩子懂事!倒不用你们管!”周婶轻叹道:“你们有这么个孩子有福气呀!可小霞早晚要嫁人的,有的事情你们得试着慢慢来,总让他们这么三天两头肆无忌惮的闹腾,这日子还要不要过呀!说句不应该的话,”
周婶压低了嗓音,不觉朝杨氏凑了凑,说道:“你婆婆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你们真想熬到那一天可还有的熬了!再说了,就算到了那天,那边欺负你们惯了,你还指望他一下能改的过来?”
杨氏叹道:“可不正是!我和她爹也是愁,就是没个妥当的办法。要是,”杨氏稍稍犹豫,仍是说道:“要是我们想立个独户,她婶子你看行不行?”
“立独户?”周婶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看来你们两口子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主意的,只是——
所谓立独户就是脱离母子父子兄弟关系单独自成一家,相互之间从此再无丝毫瓜葛。这当然是解决了目前的问题,但是却会带来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这一家人肯定会遭人闲话,造成极不好的声誉。特别是左家老太太跟着三房,他们大房肯定要被人说道没良心,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绝的事情来?
这对将来彩霞和小华的婚事是肯定会有影响的!甚至连春霞都有可能受影响。
“这可是大事呀,你们真的有这种想法?”周婶的神色凝重起来。
杨氏一滞,摇摇头道:“也就是随意一想。她婶子我们是真难呀,三弟三弟妹只要一搬出婆婆来,我们是什么都做不了!可这样长久下去,孩子们眼看大了,这怎么行呢?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周婶亦叹,“你们家的为人大伙儿都知道的,我看就算立了独户,大家也都理解吧。”
杨氏苦笑,摇摇头道:“自家事自家知,除了你理解我们,旁人就难说了,那别村的就更难说了!我三弟妹那张嘴又那么——能说会道,谁知外头都是些什么传言呢!”
“要我说,你们吃亏就吃亏在这上头!”周婶说道。
杨氏无言,她何尝不知?但她和左光都不是善言辞之人,这有什么办法?
晚饭过后,柳氏估摸着这时候左光家该没外人了,便气哄哄的跟丈夫两个人直冲左光家要将春霞狠狠的教训一顿。
谁知,家里只有左光、杨氏和小华,春霞姐妹俩都不在。
柳氏目光一扫,劈头就问:“小霞那个死丫头呢?”
左光和杨氏面上微僵,“周婶有事叫她们姐妹俩帮忙呢!”杨氏说道。
“哼!”柳氏顿时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心里极不舒服,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气狠狠向左光两口子道:“这个死丫头是不是故意躲出去了?这个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死丫头,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我说大哥大嫂,你们管不管?”
左亮也没好气道:“我说大哥,你不会老实得连自家的孩子都不会教了吧?你要是不会教那我们来教,省得出去丢我们左家的脸!说我们左家没有家教!”
“就是!我家阿明来年还要说亲呢,要是因为这死丫头败坏了我们左家名声搅黄我家阿明的亲事,我跟你们没完!”柳氏掷地有声砸下硬话。
她二人一进来便你一句我一句,根本容不得左光和杨氏开口,两口子都听傻了,动了几次嘴巴欲言最后仍没能抢到话语权,便索性闭了嘴,让他们说个够。左亮和杨氏两口子连说带骂有几十句,才发觉是自己两个在唱独角戏,一下子大感没趣停了下来,柳氏大声道:“大哥,今儿怎么着你也得给我个说法!”
“啊?”左光一愣,早已走神压根不知他们两口子说了什么,忙道:“说法,说法,哦说法呀……”
“你!”左亮和杨氏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合着刚才发挥了半天全部做了没用功了!
“大嫂你去,把小霞那死丫头给我叫回来,今天她必须给我磕头道歉,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否则,你看我饶不饶她!”杨氏又气又怒,心中更将左光两口子鄙视得到泥里去,心道一个人老实巴交到这种程度,可真是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
骂他们真是半点儿痛快感都没有,还不如教训春霞那个刺头来的带劲!
“弟妹啊,”杨氏打起笑脸道:“周婶让她们姐妹去帮忙,我怎么好意思去叫人呢,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要不,你们明天再来,我让她在家里等?”
柳氏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听见杨氏服软精神头立刻又上来了,冷哼一声傲然道:“你当老娘这么闲呢,屁大点事还要老娘来来回回跑几趟?明天晚饭后,让她自个滚去老娘家!老娘好好的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说完气势十足起身,“就这么说定了,明晚我可等着!他爹,我们走!”
跟来的时候一样,两口子扬长而去。
他们离开之后,春霞和彩霞姐妹俩从房间里慢慢出来。
“嘻嘻,三婶还是这么火爆的脾气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看你明天晚上怎么办!”彩霞幸灾乐祸半含笑意道。
“小霞,好好的你怎么又惹着她了?”杨氏也无奈摇头,“以后你看见她远远的躲开,莫要跟她碰面,你看看她那些话说得多难听!”
“娘!”彩霞直截了当道:“您也知道她说话难听呀,那您还跟她客气,大耳刮子抽她不行!”
杨氏和左光一时梗住。
“姐,”春霞淡淡一笑:“你别这么说,娘哪儿打得过她呀,再说了,娘这耳光抽过去,没准等会儿祖母的耳光就抽过来了,做事呢,要讲究策略,要用对方法!反正她爱骂就骂咯,又不少块肉!娘,我可没有主动招惹她,谁叫她到处招摇拿爹说事,我当面听见了岂有不反驳的?”
“说的你多厉害!”彩霞嗤之以鼻,“那你有什么策略和方法明天晚上用啊?那疯婆子明晚要再来闹,我可忍不住了!”
春霞嘻嘻笑道:“办法呢我也不知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不过就逃、不便正面对上就躲!她不说了明晚等着我吗?那她就等着去吧!”
彩霞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左光和杨氏更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摇摇头只要由着她。
“前阵子你不都让着她吗?怎么突然又硬气起来了?”彩霞冷不丁又问道。
“我又没说会一直让下去,反正啊,就等着吧!”让?让是为了更好的前进,春霞怎么可能一直让着她?这些日子她可是忍了又忍,为的就是将柳氏一家对自己一家的行为暴露在众人面前,她要的是一种舆.论,或许当不上金枪使,但绝对可以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接下来,就是等待一个好时机,彻彻底底的将事情解决掉!
春霞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第二天,一名货郎挑着担子来到了村子里,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大声的吆喝着,什么“针头线脑红头绳、上好的胭脂水粉有嘞——、香喷喷甜丝丝的果脯蜜饯、点心糖果瓜子儿、还有新鲜的麦芽糖——”
货郎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很快就在村子中部的地坪上聚拢起了无数的大姑大姨、大婶大娘和小孩子们。对乡下的女人们和孩子们来说,最欢迎的就是这样的货郎了,女人们爱个花儿粉儿,孩子们当然馋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的各种吃食。
一群孩子欢呼着从左家门前的路上跑过,左重华靠着院子门朝外头张望,眼睛里满是羡慕,却没有跟上去。
他一转身,正好看到春霞笑眯眯的站在他背后,便抬头笑着叫了一声“二姐!”
“想吃麦芽糖吗?”春霞温柔的抚摸左重华的脑袋。
左重华的眼睛里一刹那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摇摇头,坚决道:“不想!”
春霞暗笑,心中亦柔软起来,这孩子真的很懂事,她明明听到他吞咽唾沫的声音,却硬是一丝儿犹豫没有的说“不想!”
“其实偶尔吃一次也不要紧的!几文钱而已,再赚就是了!”春霞笑道。
左重华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道:“真的?”
“当然了!二姐还会骗你不成!”
左重华偏着小脑袋想了想,仿佛经过一番艰苦的斗争,仍旧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大姐也要治病呢……”
“没关系的,二姐不是说了吗?钱咱们可以再赚嘛!大姐治病也不缺这几个钱!”春霞笑道:“走,咱们问娘要几文钱,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好!”左重华终于禁不住诱惑欢喜的点头,信誓旦旦说道:“二姐下回我跟你一起去采药!”
“好!我家小华最乖了!”姐弟二人相视而笑。
杨氏也心疼儿子,货郎一年也不过来村里两三回,在这上头也花不了几个钱,便数了五文钱给左重华。杨氏不放心,本来想亲自带着儿子去买,却让春霞拦住了,交代了弟弟一番,让他一个人去。
左重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手中紧紧的握着五文钱,乐颠颠的跑去了。
货郎担子周围围满了挑选东西的婶子大娘、姑娘小媳妇们,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眼看就要过年了,谁都想打扮得漂亮一点儿。家里条件不太好的,也要买朵鲜艳的绒花戴戴,条件稍微好一点的,拿着铜钗翻来覆去的看舍不得放,心里一边暗赞,嘴里却毫不客气的鸡蛋里挑骨头非要挑出一堆毛病来好让货郎减价。至于孩子们,许多人手里都已经拿着麦芽糖或者别的糖果在津津有味的吃上了。
“我要麦芽糖,给我麦芽糖!”左重华挥舞着小手努力的往前挤去。“哟,是小华呀!”大人们都笑起来,这孩子生得像他母亲,相貌清秀,又向来乖巧,又刚刚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众人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怜悯,见是他来了便笑着给他稍稍让了让。
“小华,你要麦芽糖你有钱吗?”不知谁笑着问道。
“有!有!在这儿,我娘给我的!我娘说我乖,听话,特意给我买糖吃!”左重华骄傲的摊开手掌,赫然便是五枚铜钱。
众人惊讶了,人群里忍不住起了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嗬,真是呢!杨嫂子可真舍得!”有人感慨。
“唉,可怜见的,这孩子刚过一大难,做娘的有什么舍不得呀!”有人十分理解,立刻引来许多附和。
“可他家不是……哪儿来的钱呀?”有人疑惑。
“不知道了吧?”有人接话,成功引起众人的注意,便瞟了一眼人群中的柳氏小声说道:“听说前一阵子卖山蘑菇和草药换了些钱,要不你们想想,那日子怎么过得到现在呀……还有啊,前几天小霞还给他家三房送了几十个钱呢!”
“给三房送钱?不会吧!”有人更惊奇,心道要是反过来说我还信。不,反过来也不信,左亮和柳氏要有这个心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那知道的又道:“你别不信!我可是亲眼所见,当时小霞慌慌张张的,跟我撞了一下……”
然而,这边的热闹很快就被货郎那边的喧哗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大家不约而同都朝那边看去。
一文钱就可以买到一块几乎两个指头大小的麦芽糖,一般大人也就给孩子买个一两文,左重华手里的五文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真是“巨款”了,货郎笑眯眯的正要打个马虎眼将左重华手里这五文都赚了。不想,他笑眯眯的正在切麦芽糖还没来得及收钱,只见旁边伸出一只大手将左重华的小手一握,一个粗嗓门的妇人声音大声说道:“小华,你好大的胆子,敢偷家里的钱买糖吃!”
正是柳氏。
“不是偷的,是我娘给我的!”左重华吃了一惊,抬头叫了声“三婶”连忙解释,一边用力想要挣脱被柳氏钳住的手。
他细胳膊细腿那点儿力气柳氏哪儿放在眼里,轻轻松松将他揪着提溜了出去,瞪他道:“小小年纪你还敢撒谎?你们家什么情况谁不知道呐,哪儿有这么多闲钱给你买糖吃?快给我,我拿回去给交给你娘!浪费了你娘你爹还不得心疼死!”
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七嘴八舌、将信将疑起来,那左家大房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就算心疼这孩子,买了一两文就够了,怎么一下子拿了五文,而且,还没有大人跟来,没准真是小华偷偷拿的!
柳氏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番话说的得体大方又冠冕堂皇,当然,这五文钱到了手她才没那么傻会还给杨氏,自然是进自己的腰包了。
想到平白无故发一笔小财,柳氏心里那叫一个欢喜。
“不给!不给你!三婶你不要抢我的钱,就是我娘给我的!”谁知左重华死死的握着自己的手就是不肯松开,乌黑的眼睛里委屈的涌上了泪水,闪亮闪亮的。
“你还敢嘴硬!你娘怎么可能给这么多钱给你一个人拿来?她要真想给你买糖肯定会自己带你来!”没想到这么个毛孩子也敢跟她作对,简直反了!柳氏气极,不管不顾用力的掰左重华的手指,发誓非要将这五文钱弄到手不可!
哪儿知道,左重华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得过这么多钱,哪里肯给柳氏,哇哇大哭起来痛得小脸扭曲发白也死活不肯松手。
“哎呀柳嫂子呀,孩子不听话你慢慢说嘛,你看你这样都把孩子弄疼了!”几个家里也有孩子的妇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拉着柳氏劝道。
另一人也道:“是啊是啊,小孩子不懂事,不肯松手就算了,你就这样送他回去、让他娘问他不也一样嘛!”
柳氏一看这儿人多,再这么弄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说道:“你们说的是,该回去再说!走,跟我回去!我就不信,真的是你娘给的!”心里却想: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我就不信,老娘治不了你!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的手好痛!”左重华依旧哇哇的大哭挣扎着。
“不行!快点走!”柳氏凶道。心想,放开你?放开你你跑了我找谁去?当我傻呢!
“哎呀柳嫂子,你看看小华的手都红了,你还是放开吧!”
“就是啊!咱们让货郎不卖给他就是了!你快放开他吧!”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柳氏黑着脸低哼一声,只当没听见。
众人的脸色不觉也有些难看起来,心道这柳氏好不识趣,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呐!
“啊!小杂种!你敢咬老娘!”柳氏突然尖叫起来,甩着手原地跳脚,然后飞一般的去追跑开的左重华,“你给我站住!”
众人不由一阵哄笑,无不拍手称快。
“哟,只怕这又是一场风波呢!”
“柳氏那性子,还真说不准!”
“走走走,咱们看看去!”
不知谁起的头,众人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那些已经买好东西或者没打算买的不由得也朝春霞家走去。
众人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的到人家家里去看热闹,只站在春霞家的篱笆外边向里张望,隐隐可听见棚屋里传来柳氏的气急败坏的骂声和杨氏的哀求声。
众人无不摇头叹息,都道柳氏跋扈惯了,向来欺负自家嫂子,刚才又挨小华咬了一下,肯罢休才怪呢!不过,那也不能怪小华,谁叫她那么对人家孩子呢!
“弟妹!弟妹!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们留点吧!弟妹,我们家就剩下这六十文钱了,就指着这点钱过冬了!”众人眼睛花,只见杨氏和柳氏拉扯推搡着从屋里出来,杨氏抓着柳氏不肯松手不停的哀求,柳氏连声呵斥“放手!”不停推她。小华则在一旁急得直搓眼睛大哭。
“哎呀!别打起来了!”众人吃了一惊,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劝劝。“怎么了!怎么了!”周婶拨开人群上前。
众人知道她跟杨氏素来最好,见她来了忙七嘴八舌的说了一番,又指着里头道:“周嫂子你瞧,会不会打起来呀!”
“哎呀!这可糟了!”周婶不由变色,慌忙推开篱笆门奔了进去,众人也趁势一同涌了进去。
“杨妹子、柳妹子,这是怎么回事呀,有话好好说嘛!”周婶上前欲拉。
“走开!”柳氏一见周婶来了顿时深恨,用力将她挥开,冷笑道:“小兔崽子没家教,咬伤了我的手难道不该赔偿医药费吗?我说大嫂,你哭什么哭,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
周婶气得一梗,冷着脸站在旁边不说话。
“可是,可是也用不着那么多啊!我们家只剩下这六十文钱了,你一下子搜了出来都要拿走,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氏大怒喝住。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响起一阵轻轻的抽气。
杨氏说的是“搜!”
这跟做贼有何分别?
“小兔崽子咬伤了我的手,六十文算便宜你们了!你还敢污蔑我!”柳氏气得破口大骂。
“三婶!”在菜园里忙活的彩霞和春霞也赶了过来。
彩霞惊叫一声“娘、小华!”几步上前忙将左重华搂在怀中轻声安慰,春霞则上前拉着杨氏,向柳氏细声细气说道:“三婶,我弟弟虽是小孩子,但他素来懂事乖巧,若非事出有因他断断不可能冒犯三婶。小华,你怎么能咬三婶呢?这是没规矩的知道不知道?”
彩霞忙轻轻捏了左重华一下,左重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呜咽道:“三婶要抢我的钱,我不给,她抓我的手不放,好痛!”说着举起右手,果然一圈淤紫。
众人忍不住一阵抽气,纷纷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当时的情形,在场的可是都清清楚楚的看见的。
柳氏气得举着自己的手道:“这牙印可明摆着就是他咬的,他手上那伤谁知道哪儿弄来的?我根本没有用力抓他,凭什么赖在我身上呀!死丫头,你少花言巧语!”
众人一下子“哄”的炸开了锅,露出又可气又想笑的神情,摇头叹息不已。
“三婶,”春霞苦涩一笑,可怜兮兮道:“您若非要这么说我也没有法子,可是还请把钱给我们留下,你手上的伤,我保证寻了草药给你敷上,半点儿痕迹也不会留,再让我弟弟给你道了歉,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是啊是啊,小霞说得对!柳嫂子呀,你一个大人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呀!”
“是啊,你家又不缺这几个钱,可你哥嫂一家子就靠这些钱度日呢!”
“你们两家是亲兄弟,一家人嘛,何必弄得这么僵呢,一人退一步不就行了吗!”
“就是!家和万事兴嘛!”
都是乡里乡亲的,众人的眼神和神态虽然清楚的表示了立场,心里亦无不鄙视柳氏的为人,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关自家的事,大家看热闹罢了,没有谁那么闲的没事冲正义感在这大说特说柳氏的不是,以免将来不好见面,但见事情出现了转机还是愿意说几句圆场子、和稀泥的好话的。
毕竟,人性虽然自私,但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还拥有道德和良心!
春霞心中冷笑,她当然知道,自己越是退步,柳氏越是不肯罢休的,有的人天生就是得寸进尺!欺软怕硬!
果然,柳氏如她所愿叫道:“谁跟他们是一家人!我呸!这一家专会给人找晦气的,谁跟他们一家人谁倒八辈子霉!”
“你这个人怎么能说话这么绝呢!亲兄弟不是一家人什么是一家人?”
“就是!”
众人不由有些愤怒起来,杨氏的眼泪落得更加凶猛,喃喃的只是求着柳氏把钱留下。
“三婶,”春霞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三婶真的要做的这么绝情、这么嫌弃我们、跟我们一刀两断从此再不相往来吗!”
柳氏见众人竟然都帮着春霞一家,早已愤怒得出离了理智,这一刻,她的脑子里血液冲做一团,将在场所有人都恨上了,觉得所有的人都不是好人,闻言往地上用力“呸”了一口,目光一转,恨声道:“我呸!谁乐意捧你们这一家子瘟神的臭脚谁捧去,小心哦,别被连累得死全家!老娘望也不会朝你们这破屋子望一眼!跟你们来往,你们配吗!”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周婶忍无可忍。
“啧啧,听听这都什么话呀!”
“说的好听,光占人家便宜,这会儿倒撇清了!”有那撞见过的,便同周围人小声细说起来,什么强迫要钱、要布料、要柴禾、要菜,恨不得连大房门口的泥都铲回去,众人听得更是摇头叹息不已。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春霞纵容又故意让人看见知道的。
“我们不配,三婶你和三叔怎么就一次又一次来我们拿东西呢?你就不怕拿了我们的东西沾晦气吗!”春霞眼泪也掉下来了,白着脸色一五一十的数着柳氏这些日子来的行为,连借麦种的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
“死丫头,你给我闭嘴!”柳氏见众人的目光越发的鄙视自己、同情春霞家,不由恼羞成怒,扬起手冲上前朝春霞打下去。
春霞惊呼一声闪避不及,下意识闭上眼睛正大叫晦气时,“啪”的响起一声清脆的皮肉相击之声,自己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忙睁开眼睛,就听得彩霞惊呼“娘!”,竟是杨氏猛的冲上来替她挨了这一巴掌。
“娘!”看着杨氏红肿的脸,春霞鼻子一酸,心中大痛,冲上去扶着她。
(以上正文1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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