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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缅玉香炉里燃着淡淡的篆香,香云携着香气在火光明灭中袅袅飞舞,仿佛踏入了桃源仙境。沈长安腆着脸求道:“这香怎么弄的,居然还有这样新鲜的玩法,能不能教教我!”
沈长安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天生坐不下来,看到什么新奇玩意都欢喜。江小楼细细说了一遍,他便真的叫人取出祥云玫瑰柄香篆来实践,只可惜他动作粗鲁,香粉一下子洒了满地。
江小楼笑容浅浅,竟主动接过来,扶着他的手轻声道:“把香粉舀出的时候要小力,慢慢放到香篆的图案空隙里,不能让香篆晃动。”
沈长安原本是喜新厌旧的人,在座的几位姑娘都被他追求过,奈何他依旧见一个爱一个。江小楼却不同,她对谁都和颜悦色、一视同仁,沈长安哪怕用尽了心思也换不到她特殊对待,他原本还对痴迷小楼的王鹤嗤之以鼻,最近自己也越发跑得勤了。
看江小楼用个小小的禅杖般的铲子,精心铲平香篆里面的香粉,心静,气沉,众人不禁呆住。须臾之间,她点燃香粉,烟云从容升腾而起。
这世上,果真有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的人。
王鹤瞧着江小楼不错眼珠子,沈长安抱着篆香翻来覆去地看,吴子都搂着美人轻声说笑,眼睛偶尔才会落到江小楼的身上。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纨绔子弟,只谈风月,不过话题兜兜转转怎么也离不开朝上朝下那些事。
王鹤说道:“最近我家老头子叫我去军中历练,那些人最是看不惯咱们这些勋贵子弟,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我看着就腻烦!”
吴子都笑着推给他一杯酒:“这可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你父亲既然这样说,可见是打点好了的,绝不会叫你受什么委屈,横竖是去转一圈,也好过将来一无建树的袭爵。”
王鹤不以为然,剑眉星目硬是多出三分戾气:“可他那种口气,活像是我整天里斗鸡走狗,无所事事!”
沈长安正在锲而不舍地研究篆香,闻言一抬头,睁大颇为秀气的细长眼睛:“难道你不是?”
王鹤被噎了一下:“我是又怎样,总好过太子爷的小舅子,那才叫一个荒唐的主儿呢!”
沈长安顿时笑了,悄悄道:“也是,那家伙素来荒诞不经,最近不知怎的迷上了畅春园的一个女戏子,死活在戏院住下了不肯回去,惹得太子妃勃然大怒,今儿晚上说是要亲自把他捉回去呢!”
“消息倒是灵通,敢情你是太子妃肚子里的虫子?!”王鹤明显不信。
“别人说的倒是不可信,他么——”吴子都故意拖长了声音,上下打量着沈长安,沈长安被他看得怒向胆边生:“我怎么了?!”他生怕被吴子都说出什么来,硬是在台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吴子都面不改色,潇洒地摇着扇子。风吹过去,香灰一下子喷了王鹤满脸,他呸了两口才嗤之以鼻道:“你们俩别挤眉弄眼的,我早就猜到了!上回饮宴,我分明看到你跟太子府那个芳儿眉来眼去的!说起来这也不稀奇,太子妃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能不上心?”
太子妃蒋妍仪乃是当朝太傅之女,少有才名,美丽端方。后来太子选妃,皇帝亲点,等到册妃那一日,镶金嵌宝的凤辇抬着美丽的太子妃,百官随侍的排场震了京城。按说蒋家应是风光无限,可惜太傅一世英名,偏偏生了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蒋泽宇,此君日日撒鹰走狗游手好闲,太傅大人年纪大了不能辖制,太子妃特地将他送入国子监以求管教,谁知他在国子监里头称王称霸,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无所不为无所不乐,活生生气死学官,老太傅一世英名全毁在他手上。太子妃疼惜弟弟自幼丧母,骂狠不下心肠,打下不了死手,只能天天派人盯着他。
不知谁给太子妃出了个馊主意,蒋公子要是去了青楼,一大堆铁甲护卫跟着站在床头,把个房间里站得满满当当,叫他什么事儿也办不了。要是当街打架,一群花花绿绿的妈妈们拖着抱着哭着喊着不能啊,这么一来二去,底下人的明里不敢多话,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嘻嘻哈哈的,快把嘴笑歪了。蒋公子气得够呛,索性破罐子破摔长期住在戏院任谁劝也不回家,这一点彻底激怒了太子妃,最近正明火执仗地准备收拾他一顿。
吴子都叹了口气:“这蒋泽宇也是可怜,秦楼楚馆不让来,现在连戏院都不让去了!”
“什么戏院,您还不知道吧!”焦琉璃一双细眉画成一弯新月,用甜糯的软语蜜蜜地道,“那位主儿想了个新玩法,如今可谓是震动京城呢!”
焦琉璃最精通唱曲,往常也有不少戏园子里的朋友,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纷纷被勾起了兴趣。
崔琉璃声音十分动听,娓娓叙述着蒋泽宇入了戏楼,特地请了当红戏子舞阳姑娘照着他的谱子来演戏。
“戏台子底下人人诧异,不知道这纨绔到底要做什么勾当,等台上书生推开了房门,就见到床上……”焦琉璃嘻嘻地笑着,却是不往下说了,顿时勾起沈长安的兴趣,央求着她继续说下去。
焦琉璃成功赢回了众人的关注,抬了抬白腻的下巴,略带得意地看了江小楼一眼,这才继续说下去:“床头花旦只披轻纱,那身细白如雪的肌肤叫人眼睛都睁不开,开口一声郎君哪,真叫一个缠绵入骨,听得人哪怕连骨头都要酥软——”
台上被翻红浪,无限旖旎,端得是活色生香……于是台下无论观者是何等身份,尽皆意乱情迷——待到众人流了口水,蒋泽宇便从台上的绣床下头跳出来狂笑不止,把个上上下下的丑态拼命嘲讽着……
在座的公子哥正是年少,日日里就知道迎风弄月无所不为,家中大人们知道了便一笑了之随他们去,闹大了不过就是年少荒唐——因此他们无不是精于此道,可听见蒋泽宇的玩法也尽皆愕然,随即便是哄堂大笑。吴子都下意识地向江小楼望去,一片笑声中,越发凸现出静坐的江小楼美丽温柔的脸,她轻轻打着扇子,目光沉静。
焦琉璃这边讲的高兴,谁知砰的一声雅室的门被人踢开,刘耀满面铁青地闯了进来,嘴角上含着阴狠笑容,径直推开阻挠的人就向江小楼走去。
还未等他挨着江小楼的身体——
“放手!”
“胆儿肥了!”
暴喝突然乍起,一只酒壶紧随而至,哐啷一声,砸在刘耀的额头上,立刻滚落下来,他胸前赫然一片酒液。
刘耀暴怒,居然不管不顾扑上去就要抓住江小楼,还没挨上边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接着头皮火辣一痛,左脸上已经挨了一拳。他大叫一声,整个人被王鹤拽过去,王鹤满面怒色地按住他猛打!沈长安呼啸一声,门廊处顿时涌上来数名护卫参进打斗,他们一把揪住刘耀便是拳脚相向。雅室内一片乒乒乓乓,混着惊叫、怒骂、惨嚎……
小姐们一时都几乎昏厥,慌忙躲到一边生怕被拳风扫到。
这边倒是热闹,江小楼一声叹息,翩然起身离了雅座。
在青楼里争风吃醋的事情经常发生,尤其是国色天香楼,那简直是三天两头上演一出全武行。大家都是出来寻欢作乐,越是这种场合起哄的越厉害,姑娘们也素来喜欢借此抬高身价,刘耀是从府里头逃出来的,身边没有护卫,自然被狠狠揍了一顿,旁人瞧见也都笑话他无能,谁也没往别处想。
最终吃了大亏的刘耀怒气冲冲地离开,走到窗下的时候却被一条从上面落下的丝帕兜头罩住了,他气急败坏地一把抓下丝帕,抬头看上去,小蝶正倚窗对他一笑。
他愣住,却见到小蝶飘然下楼来,手中竟然拎着一个包裹塞给他,随后笑嘻嘻的模样。他手头掂了掂觉得不对,气哼哼地打开包裹,那里头竟然是十锭白银。
他完完全全镇住,小蝶笑笑:“我家小姐说了,你姐姐姐夫欠了她十万两,最近这段时日你输了三万两权作利息,这点银子给你当做辛苦费,多谢你起早贪黑给她送钱!”
刘耀原本用了全部力气以为能够攀上月中嫦娥,没想一脚踩空高高的掉了下来,摔的皮开肉绽不说,人家竟然还找上门来讽刺!他立刻上前一把扯住小蝶的袖子,眼底掩饰不住一丝怨愤:“她在哪儿!”
小蝶皱眉道:“小姐没空招呼你,她晚上要去畅春园看戏!”话说完,一把甩开他,刘耀一眼瞧见对面不远处两个护卫站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蝶一阵风似地刮走了。
从国色天香楼出来,刘耀晃荡着走到湖边上,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潦倒又落魄。心烦、愤怒、怨恨,心里却又燃烧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欲望,江小楼,你我之间岂止就了结了,你害我受得那些皮肉之苦,总要你自己来偿!他越想越气,愤然转身离去。
夜晚的街很安静,轿子一路从国色天香楼出来,转过长街,兜兜转转绕了数个弯,一路跟着来的刘耀只跟紧了,直到轿子绕进了小路,他一路急行却还是丢了踪迹,好不容易追到畅春园门口,刚好见到一顶极为朴素的轿子停在当中。身形踉跄之间,大脑仿佛冲上来一阵热血,他不禁冷笑一声,畅春园门口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他的冷笑并不特别引人注意。
小蝶伴着轿子走过来的时候,罗裙不小心被旁边的树枝勾着了,她连忙弯下腰去拉出来,就在这时候,一阵喧哗的声音响起来。小蝶吓了一跳,连忙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过去,那边的刘耀已经倒在了街上,他的眼睛睁大了,似乎不敢置信如何就被人一刀砍掉了半截身子。
整个冲撞发生的猝不及防,从刘耀来到畅春园开始,不,应该说从他第一天在国色天香楼里见到江小楼开始,他的性命注定要葬送在一片鲜艳血色的黑暗里。
此刻,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被拦腰斩断的腰间不停地涌出鲜血,那已被截成两段的身体依然温热和柔软,血在这夜晚散发出一种甜腻的腥香,渐渐在青色的砖面上铺开变成了一株艳丽的海棠。
小蝶远远瞧见不久前刚刚见过的人血溅当场,顿时脸色苍白如纸。
护卫们铁青的脸在对面街角的夜色中显现出来,其中一人抽回长剑,面无表情地道:“竟然敢对贵人无礼,去查查到底什么人!”
沸腾的喧哗刺破了广袤无际的天空,畅春园门口有几只大红的灯笼仿若萤火在飘动,一阵风吹来好像随时随地能烧起来刮到天上,映衬着匆忙赶出来看热闹的达官显贵们华服上的光芒微闪。那顶看起来极为朴素的轿子迅速地抬起来,消失在茫茫街道中央。人们议论纷纷,围着冰凉倒地的人,终于有人一声惊叫,认出他到底是谁。
刚刚被太子妃从戏园子里拎出来的京城第一纨绔蒋大少如同滑不溜丢的鱼一样,趁着刚才那一场闹剧藏了起来,此刻才从门后闪出来。躺在那里的登徒子早已悄无声息,人们的喧闹声遮天蔽日,他却一眼瞧见了灯笼能照见的那条小巷。往日里那巷子逼仄狭小,人烟稀少,与人声鼎沸的畅春园天壤之别。
此刻,那儿静静矗立着一顶轿子。
轿旁人尽皆隐没黑暗,一阵夜风吹开了坠着流苏的轿帘,一个少女穿一身鲜艳的红衣坐在里头,面带微笑,耳垂明铛,像极了只有在画上才能见到的美人。
惊鸿一瞥,蒋泽宇几乎呆在那里。等到他下意识地飞奔而至,那轿子却已经不见了,是狐,是鬼?!
只有冷风自无人的小巷中嗖嗖地穿堂而过,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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