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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
房间里,美人屏风之后,秦甜儿正在沐浴,无数细小的水蒸气慢慢蒸腾开来,模糊了她娇美的面容,整个浴房内充满着花瓣的香气,芬芳四溢。
莺儿小心翼翼地拎着兑好的热水进门,取来桶勺为她继续加水,只听见秦甜儿“啊”地一声惊叫,抬起手便给了莺儿一个耳光,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你想烫死我!这个家里谁都能欺负我,现在连你也这样!”
莺儿害怕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啊!奴婢不是有心的。”
“什么不是有心的,你分明是故意的,我告诉你,再有一点不小心,直接扒了你的皮!滚出去!”秦甜儿雪白的贝齿咬的咔咔作响,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娇媚可人。
莺儿战战兢兢地退出去,秦甜儿又重新回到浴桶里。安王妃有一个十分华丽的浴池,但那池子完全是为了她一个人享受,秦甜儿不要说进去沐浴,就连想一想都是罪过。弥漫的水雾中,秦甜儿想到自己嫁进来这半个月,安王妃使出的种种手段,不由自主便会产生无尽的怨恨。她原以为受了委屈,秦家会替自己出头,却万万料不到大哥竟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嫁给一个傻子!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啊,父母和大哥也太狠心了,完全没有替她考虑一分一毫。
越想越恨,修剪整齐的指甲不知不觉陷入桶沿,脸上被水蒸气一熏,倒显出三分红晕来。
千错万错,最该怨恨的就是那江小楼,若不是她故意使坏,自己又怎会被迫出嫁!她心头恨到极点,猛然拍打了一下水面,水花立刻高高溅起。
门被人推开了,嗖嗖的冷风一下子窜进来。秦甜儿勃然大怒:“我都已经说了滚出去,还进来做什么!”
进来的却不是战战兢兢的婢女,而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年轻男子,他快速靠近浴桶,趴在桶沿上,口水流的老长。待看清他的脸,秦甜儿暴怒道:“怎么又是你这个傻东西,出去,快滚出去!”
延平郡王可不懂得看人脸色,他手舞足蹈,哗啦一声把水桶里的水扬了起来,秦甜儿的头脸一下子都湿了个彻底。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未着寸缕,豁然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傻子,你要做什么!”
延平郡王如同在玩游戏,欢喜之极,他不停地哈哈笑着,把水泼在秦甜儿的身上,秦甜儿快速从浴桶里跑出来,抽下屏风上的衣裳就这么披在全湿的身上,登时火从心起:“滚!”
延平郡王半点都不害怕,反而笑得更开心,甚至张开双臂扑上去要搂住秦甜儿。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别的心思,而是他完全将此当成一种游戏。他这样的动作和刺耳的笑声将秦甜儿早已失控的理智激到了烟消云外,她动作迅速地躲开对方的手,一弯腰在地上捡起了桶勺,拼命地砸向延平郡王的胸口,因为力气用得极大,竟然把他砸得一个踉跄,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屏风一角,顿时晕头转向,哇地一声就要哭。秦甜儿怒气却还未消,一把将他拖过来,竟把他的头恶狠狠地压入浴桶之中,口中恼恨地道:“叫你笑,叫你笑!”
延平郡王不停地咳嗽着,梗着脖子在水里拼命挣扎,可是秦甜儿心头恨到了极点,半点不留情况,他一连呛了很多水,手舞足蹈地要挥开秦甜儿却始终不得要领。
接着,他的身体软了下来,渐渐不动了,秦甜儿以为他在故意耍炸,硬是把他的头在水里多闷了一会儿才勉强提上来:“傻子,知错了吧!”
就在这时候,她才发觉延平郡王的身躯比往常要重得多,惊得一下松手,他的身体就这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壮着胆子踢了对方一脚,一动不动。不由用力将他翻了过来,延平郡王整个人平躺在地上,头脸满是水淋淋的,整张脸却是煞白的。
秦甜儿心里咯噔一下,理智又一下子回笼。她颤颤巍巍地上前,试探了一下延平郡王的鼻息,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延平郡王死了!
可……她只不过压着对方喝了几口水而已,他竟然就这样没气了!越想越是恐惧,秦甜儿几乎想就这么丢下延平郡王拔腿而逃,但她知道不可能,因为他的身边通常跟着很多人,今天不知为何乳娘没有跟过来,可如果自己就这么跑出去,一定会被那些人发现!不,这绝不可以!如果安王妃知道延平郡王被她误杀,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水珠顺着发梢悄无声息地滑落,室内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却面无表情地盯着仰面朝天的延平郡王,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仔细想了想,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连拖带拉地将延平郡王拖到屏风之后,重新擦干身体换好衣裳,从外面瞧了瞧,确保从外面瞧不见尸体。又悄悄走到床边放下了帐子,把延平的靴子放在床边。收拾好了一切,她才走到门边,冷声道:“我已经沐浴完毕,为什么还不来收拾干净?”
等待传讯的婢女连忙从外面跑进来,快速地把地上的水渍都收拾干净了,又合力把浴桶和油毡抬出去。见帐子放着,以为郡王玩累了正在睡,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却听见秦甜儿道:“除了莺儿留下,其他人都走吧,我不需要你们伺候。”
莺儿缩了缩脖子,以为她要算刚才的旧账。她是秦甜儿在秦家带来的陪嫁婢女,与别人的情分的确有些不同,旁人也没有怀疑,便一一退了下去。
秦甜儿并没有将秘密保守太久,她罕见地上去拉住莺儿的手,一路把她引到屏风后面,冷冷道:“你瞧,延平郡王在这里。”
莺儿不明就里,只以为躺在地上的延平郡王是一时贪玩睡着了,待发现对方面孔煞白,嘴唇青紫,一头乌发湿淋淋的,才赫然一惊。
莺儿几乎要尖叫起来,秦甜儿连忙用手捂着她的嘴:“作死啊!”
莺儿双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却被秦甜儿死死拖着:“帮我抬他上去!”
烛火摇摇晃晃,光线诡异阴森,延平郡王被他们连拖带抱,好容易才勉强带到床上。秦甜儿松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死了也好,像他这样的傻子,活着只会连累我。”
莺儿语无伦次道:“小姐,可是……可是安王妃能饶了咱们吗?”
秦甜儿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莺儿,莺儿紧张的神经瞬间崩断了:“小姐,去向安王妃认罪吧,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小姐!”
秦甜儿却是一把将她推开,冷笑道:“认罪?杀了郡王是死罪,哪怕安王妃不计较,我也没法活!不行,必须离开这里!”
莺儿恐惧道:“安王妃对咱们看得很紧……”
秦甜儿用一种异常仇视的眼神瞪着延平郡王的尸体:“那也未必,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这突然而来的情况,让秦甜儿不得不开始思考对策。她必须保全自己的性命,当务之急就是要逃离安王府。
秦甜儿将自己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取来,仔仔细细地替延平郡王抹上,好半天才让死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莺儿颤颤巍巍道:“小姐,你要做什么?”
秦甜儿这时头脑却冷静了下来:“我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保全你我的性命,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吩咐你一句话也不许说!”
就在这时候,走廊上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听见一声禀报:“郡王妃,奴婢求见。”
“进来吧!”秦甜儿手忙脚乱地把帐子重新挡好,又瞪了莺儿一眼以示警告。
乳娘站在门边,柔声道:“郡王妃,奴婢一时大意竟让郡王偷跑到您这儿胡闹,我来把他带回去。”
延平郡王智力如同孩子,除了新婚之夜外,他都和乳娘一同休息。秦甜儿却微笑道:“郡王玩得累了,今天就在我这里歇了。”
乳娘闻言觉得很是奇怪,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可是帐子挡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
秦甜儿竭力控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不是只有你才懂得照顾郡王,今天开始郡王的生活都由我来照料。”
乳娘不得已,只好低下头“是。”
打发了人离去,秦甜儿瞪着延平郡王道:“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江小楼那个贱人!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死!”
一整夜秦甜儿都没有入睡,好容易才把这一夜安然无事度过去。
第二天清晨,秦甜儿便带着一个匣子来见安王妃。安王妃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一方带血的元帕,一时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就里的乳娘连忙道:“恭喜王妃,昨个郡王和郡王妃圆房了!”
安王妃脸上倒真露出了一丝欣慰,她看着秦甜儿,微笑道:“想不出你还真有些本事,不是个蠢东西。”
安王妃其实瞧不上秦甜儿,论相貌论风采,论言谈举止,她都是个彻底的俗人,半点比不上江小楼。再加上秦甜儿又总是不识抬举,安王妃心里更加不痛快,若非看在太子的颜面,她早已将这女人赶了出去。如今见他们夫妻已经圆房,她才放下心来,瞧她也顺眼了三分。
秦甜儿难得乖巧:“王妃,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妃可否答应?”
安王妃挑高了眉头:“什么事?”
秦甜儿面颊绯红:“按照规矩三日应当回门,可我到今天还没能回去……父母怕是很惦记。”
说得入情入理,安王妃点头,暗道这个媳妇也不是太差,随口吩咐道:“叫管家亲自陪郡王妃回去一趟。”
婢女立刻应了一声“是。”
回到自己房间,秦甜儿吩咐乳娘道:“郡王如今睡得正香,你不要打扰他,就让他好好睡吧。”
乳娘斗胆上前掀开帘子,见延平郡王面色红润,嘴角边上亮晶晶的,便退了下去。人一走,秦甜儿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在延平郡王的嘴角抹了不少液体,让人看起来以为是口水。她定定神,吩咐莺儿道:“待会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莺儿有些害怕:“小姐,奴婢很担心,逃回秦家也会被抓回来——”
秦甜儿冷冷道:“蠢东西,谁说我要回去?”
秦甜儿坐上轿子,一路马不停蹄向秦家直奔而去。过了半个时辰,她突然开口吩咐道:“我不舒服,找家茶楼休息一会儿再走。”
不管是口渴还是需要如厕,都必须精心照顾到。管家连忙道:“是,郡王妃。只是时间仓促怕停不了许久,王妃已经吩咐过今天一定要赶回去。”
秦甜儿心头冷笑,安王妃到底不放心,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今天一定能够赶到,你放心吧。”说完她就将管家留在了门外,自己则和莺儿进入酒楼雅室。
过了许久都不见郡王妃出来,管家满是不安,再三敲门已是无人应答,他斗胆把房门推开这才发现雅室里除了瑟瑟发抖的莺儿,早已不见秦甜儿踪影。管家顺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恰好见到街角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猛一跺脚道:“快,快去禀报安王妃,出大事了!”
他们这里一阵兵荒马乱,秦甜儿却已经逃之夭夭。
秦甜儿悄悄去成衣铺换了衣裳,当她无意中看见远处金玉满堂的时候,不由自主将牙齿咬紧,心中暗恨:若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知哪天才能平安回到京城,难道就任江小楼风光自在不成?!不行,她不甘心!跑不能跑一辈子,即便她要死,也得拖个垫背的!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卖玉簪花的小摊子上,眼眸顿时一亮。
金玉满堂
江小楼正在酒楼雅室和郦雪凝说话,突然听见喧闹的大街上传来叫卖玉簪花的声音。郦雪凝凝神听了一会儿,微笑道:“小楼不是最喜欢这种花吗,买上几朵吧。”
江小楼想起玉簪花的芬芳,便吩咐掌柜道:“你去请楼下那位卖花的姑娘进来。”
掌柜应了一声,转眼间就把一个农家打扮的青衣姑娘带了上来,她发间遮着块头巾,恰巧挡住大半张脸,似是有些怕风。
掌柜奇怪地问道:“你这脸怎么了?”
那女子嗡声嗡气道:“我脸上有风疹,怕风,不敢露出来,太失礼。”
郦雪凝倒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向她招手:“把你的篮子给我们看看。”
女子捧着花篮小心翼翼地过来,江小楼笑道:“说是我喜欢玉簪花,我看是你喜欢才对!”
郦雪凝伸手取了一朵:“这花的确是芬香怡人,你不是说从前最喜欢吗?”
从前,那是她在秦家的时候……江小楼淡淡一笑:“从前喜欢的东西,如今可未必再喜欢了。”
郦雪凝却拈起一朵洁白的玉簪花道:“来,我替你戴上。”
看她兴致这样高,江小楼便从善如流地应了,转瞬之间,原本低眉顺眼的农家女却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笔直照江小楼刺过去!按说她的力道不大,又不会武功,一定可以躲开,偏巧江小楼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这时机实在太好——秦甜儿嘴角露出快意的笑容。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钳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秦甜儿尖叫一声,手中的匕首啪一下落在了地上。
不知从何处闪现的楚汉重重一掌打在秦甜儿的左肩,她竟承受不了这力道,一下子倒退两步,头巾也掉了,口中更是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郦雪凝和小蝶都惊呆了,江小楼却已经反应过来,倏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居然敢跑到酒楼来行刺,真不知道说你胆大包天,还是愚蠢至极。”
秦甜儿冷笑一声:“算你命大!”
江小楼唇畔掠过一丝讥嘲的笑影:“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杀我?”
秦甜儿眼底迸射出愤怒:“江小楼,若非是你,我怎么会嫁娶安王府那个傻子,怎么会毁了一生!”
江小楼闻言不觉失笑:“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听她说得毫不在意,秦甜儿两眼暴凸,怒从心起:“你敢说一切不是你设计的?”
江小楼微微一笑:“我是看延平郡王与秦小姐你,傻子蠢人、天生一对,所以才会撮合你们,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秦甜儿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咬牙切齿:“江小楼,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要得意,夜路走多了,最会撞到鬼!”
江小楼从容道:“我不是走多,而是天天在走!秦小姐,不,应该叫你延平郡王妃,好好富贵不享,为什么偷偷一个人跑出来呢?”
秦甜儿被问到了关键之处,脸色顿时发白。江小楼见她如此,隐约猜测到了什么:“来人,送郡王妃立刻回安王府。”
秦甜儿吓了一跳,脸色煞白道:“不,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我要回秦家!”
光天化日拿把匕首就来酒楼里行凶,还真非一般人可以为之。秦甜儿的智商和延平郡王绝对半斤八两,把她送回哪里都是大麻烦。与其现在送她去衙门问罪,还不如送回秦家,让秦思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就在此时,江小楼一眼瞧见郦雪凝手中的玉簪花,便轻轻取来,仔细盯着串起花枝的地方,小小的针尖果然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十分诡秘。
“怎么了?”郦雪凝不明就已。
秦甜儿果然紧张起来,江小楼冷笑,针尖是淬了毒的,若不小心刺破头皮……所谓行刺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杀人之道在花上。
她把玉簪花丢在脚底,径直踩了过去。这秦甜儿蠢归蠢,坏主意倒还挺多。既然你用如此阴狠手段,就别怪我不仗义了。
江小楼向楚汉招招手,楚汉附耳过去,她轻言道:“去找他来。”
楚汉直接从窗户飞扑出去,脚程如飞,很快消失在街角,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掌柜监督着两名护卫押着秦甜儿下去,江小楼便向郦雪凝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
郦雪凝点头,站起身往外走。
郦雪凝走到楼梯拐角,瞧见秦甜儿正拼命挣扎,怒斥护卫:“你们这些蠢东西,知道我是谁吗?”
郦雪凝已经走过,却又忍不住站住脚步,柔声道:“秦小姐,你若继续存这样的害人之心,将来必定会受苦,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劝你就此罢手。”
她本是一片好意,秦甜儿却猛力甩脱那些护卫,用力推了她一把:“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
郦雪凝毫无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小蝶手忙脚乱,连忙拉住她,好容易才稳住身形,一时两人惊得脸色都白了。
两名护卫大惊失色,快速上前制住她。秦甜儿又叫又闹,一时引来无数客人向二楼张望。闻听声响,江小楼从门内跨出,正巧瞧见眼前这一幕,隐忍已久的怨气猛然冲上心头,两步上前重重一个耳光上去,竟把秦甜儿打得偏了半张脸。
秦甜儿脸上五指印鲜红,瞠目结舌:“你敢打我?”
江小楼冷笑一声,晶亮的眸子涌现出一种烈烈风采:“还记得你给我乳娘的两记耳光么,今日我十倍奉还!”话音未落,她左右开弓,竟亲自赏了秦甜儿数十个耳光。
江小楼平日里笑容满面,极少有如此凶狠的时候,一时吓得护卫面面相觑。秦甜儿被她打得腿脚发软,抱住楼梯把手怒骂不止。江小楼拎起裙子,竟一脚把她从楼梯上踹了下来。秦甜儿惊叫一声,瞬间如同一只粗壮的水桶,从上滚到底。她的头不断撞击在台阶上,等滚到地下的时候,裙子脏了,头发乱了,脸上满是青紫。秦甜儿想要站起来,微微动一下却是浑身撕心裂肺的疼,口中不由尖叫起来:“江小楼,你——”
原本在大厅里用饭的客人一个个惊骇地站了起来。
江小楼一步一步顺着楼梯走下来,红色长裙翩跹,更衬得面如白玉,眼似明星,只是眼底冷芒,叫人不寒而栗。
郦雪凝没想到江小楼会发这样大的火,完全呆住:满大厅都是客人,现在——可怎么收场!
江小楼走到二级台阶的时候,便站住不再往下走了。面对所有震惊的客人,她的笑容十分和善,声音满是歉疚:“对不住了诸位,我们酒楼是做正经生意,决不允许流莺来雅室百般骚扰贵客的。”
流……流莺?!江小楼刚刚说什么?!
秦甜儿被流莺二字惊得面红耳赤,江小楼微微一笑:“死缠着客人不放就算了,还要对无辜女客动手,实在是不知廉耻。来人,把她赶出去!”
护卫们立刻合力抬起秦甜儿,像拎着麻袋一样,三两步走到门口,砰地一声丢在了大街上。
众人目睹一切,不禁纷纷点头。
“原来是个流莺,唉,世风日下,居然敢跑到酒楼里来公然拉客!”
“是啊,这实在是有伤风化、恬不知耻!”
“打得好,就该狠狠教训这种不知羞耻的东西!”
江小楼面上含着无比温和的笑:“十分抱歉惊扰到了诸位,各位的桌子待会儿会送上美酒一壶,以示补偿。我们酒楼管理一向很严格,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众人一听有酒赠送,便都欢喜起来。
秦甜儿被丢在大街上,气恨难忍,身上又痛,仿佛连肋骨都断了。她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一回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旋即眼底浮起畏惧的光芒。
周三郎,嘿嘿一笑道:“我可找了你不知多久,来人,把她给我抬回去!”
秦甜儿知道周三郎绝不安好心,上回刺杀江小楼失败,对方三番四次约谈,秦甜儿却不敢去了。她一时惊恐欲绝,向路人求救道:“不,我不认识她!救救我,救救我啊!”
路人瞧见她,却是指指点点:“是街上的流莺,竟然闯进酒楼里拉客,刚刚被人赶了出来!”“这么年轻,真是没脸没皮!”“世道真是变了,女儿家变得如此恬不知耻!”
周三郎满脸陪笑:“对不住各位,这是我家中的红姑娘,趁我一不注意就跑了出来!快,带回去!”
“不,我不认识他!我是秦家小姐,我不是流莺啊!不……我是郡王妃,快救我!你们快救我啊!”秦甜儿恐惧得浑身发抖,说话几乎语无伦次。
她的话非但没有引来众人同情,反而引起一阵嗤笑。
周三郎冷笑一声:“你这丫头可不是疯了,为了逃跑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小姐?别作梦了,等下辈子重新投胎吧!”说完便挥了挥手,四名打手连忙抬起秦甜儿,堵住她的嘴巴,飞似的离去了。
周三郎不慌不忙向众人拱手道:“抱歉,抱歉。”随即嘿嘿一笑,跟着离去。
秦府
秦思得到安王府的消息,不由面色大变:“你说什么,秦甜儿跑了?”
秦老爷和秦夫人对视一眼,也是满面失色:“这怎么可能?”
秦府管家满面含霜,怒气冲冲:“她说要回家探亲,王妃一片好心,吩咐我护送她回来。却料不到人在半路上竟然逃跑了,请你们秦家立刻把人交出来,我才好向王妃复命!”
秦夫人心里发慌,连忙道:“可是她真的没有回来!”
秦老爷也接口:“是啊,若她回来了,我们一定把她送回安王府!”
“不必了!”三个字突然如雷霆一般在大厅内响起,众人一震,纷纷向门口望去。一个中年华衣美妇满脸铁青地跨进门来,声色俱厉:“秦甜儿杀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们秦家交出凶手!”
秦思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王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安王妃满脸憎恨:“误会?刚刚我亲眼瞧见延平的尸体,现在你们居然还有脸说是误会,什么误会能让一个妻子亲自杀死自己的丈夫!似这等毒妇,真该千刀万剐!”
秦思脸色极为难看,他知道甜儿容易惹祸,特意嘱托她无数次,再三晓以利害,可她竟然蠢到这个地步!他厉声呵斥管家:“还不赶紧去把小姐找出来!”
安王妃满面怒容,声音已经竭力压抑住颤抖:“秦思,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告诉你,安王府不是你可以随意欺凌的地方!王爷已经上了奏章,要告你秦家纵女不严、谋害亲夫!你且等着吧。”她甩袖便走,却因为气愤已极,几乎在门槛被绊倒。
“王妃小心!”婢女连忙扶住她。
安王妃定了定神,一把摔开她的手,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京城中流传出一则爆炸性的新闻,延平郡王妃杀了郡王!
江小楼听小蝶说的眉飞色舞,手中的棋子停顿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是吗?”
郦雪凝满脸惊诧:“她……真的杀了人?”
江小楼落下一子:“秦甜儿这种人自命不凡,她一心想着嫁给王鹤,恨我坏了她的好事,再加上那延平郡王又是个傻子,一来二去肯定会有大麻烦,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可惜,连我都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出杀夫这样的事……”
郦雪凝皱起眉头:“你就不担心安王妃找你算帐?”
江小楼叹了口气:“安王妃固然会怪我,可她最恨的还是杀了郡王的秦甜儿以及秦家,不先将他们铲除,安王妃哪能腾出手来收拾我。”
郦雪凝点头:“现在全城都在搜捕她,不知她躲在何处?”
江小楼面上云淡风轻:“自然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郦雪凝手中棋子忘了落下,眼眸遍布惊讶:“你知道?”
周三郎是京城出了名的地痞无赖,秦甜儿落在他的手上,想也知道会有何等下场,然而江小楼脸上只是浅浅含笑:“不让她发挥最大的余热,周三郎是不会放过她的。这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京城南面望平街一人巷深处,有一家十分热闹的瓦舍。每到晚上,瓦舍里坐满了客人,还有浓妆艳抹的女子穿梭来去。
秦思罩着厚厚的斗篷,将自己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在龟公的牵领下穿过大堂。他始终低眉垂首,竭尽全力不引人注意。这个瓦舍是城中最下等的青楼,收容的都是一些压根提不上嘴的人,若非走投无路,是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卖身的。女子们在大厅里聚集,客人们挑一个,投钱二十文,便可一泄其欲。
在龟公的引领下,他来到一间狭窄的客房。龟公为他拉开门,屋子里有一个年轻女人,背影看格外娇弱。龟公怒道:“客人来了,还不赶紧打起精神!”
那女人一下子转过身,待看到秦思,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下去吧。”秦思丢给那人一锭银子。
“是、是!”
秦甜儿认出眼前这人是谁,一时狂喜涌上心头,飞奔着扑进他怀里。自从被周三郎捉住,她竭力试图反抗,拼了命的想要逃脱周三郎的控制,可似这等地痞无赖,自然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叫她乖乖听话。秦甜儿为了逃跑,失去了一双左眼,在经过垂死挣扎后就被送到了这里。现在她的一只独眼睁得老大,看着自己的大哥,泪如雨下:“大哥,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秦思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青丝,眼底深寒,口中温柔道:“你放心,大哥来了,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秦甜儿失声痛哭,咬牙切齿:“都是江小楼,都是那个贱人!是她害得我落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她害的!”
秦思只是点头:“是,都是她害你,终有一日大哥要为你报仇。”
秦甜儿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当泪水从那只已经成为窟窿的左眼里流出来的时候,整张脸下意识抽搐了一下,这已经是她的习惯动作。左眼失去之后,她看人便有一些重影,怎样都看不真切,那些客人嫌她瞎,便加倍瞧不起她。
“妹妹,你变成这个样子,大哥看到真是很心痛,来,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
秦甜儿却连忙道:“不,不,现在就带我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我受够了,那些畜生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越说神情越是狰狞,死死抓着秦思的胳膊不肯放手。
秦思看着她恐惧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甜儿,大哥知道你想要回去,可那个家——你再也回不去了。”
秦甜儿惊讶:“为什么,因为我杀了延平郡王吗?没关系,只要大哥你把我赎出去,送到其他地方去生活,一切还能重新开始,是不是?”
看着她满面期待的神情,秦思温柔地摸了摸她那黏着脏污的长发,微笑道:“是啊,重新找个地方,一切就能恢复到以前了。”
秦甜儿欢喜起来,正要说什么,只觉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瞬间侵袭了她,好像是唰的一声,那是水果被切开的声音,干脆利落。
好一会儿,她垂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下腹多了一把匕首,刀刃被红烛的光线反射出一片寒光,尖端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秦思用左手按住秦甜儿的肩膀,右手握住匕首再向深处用力刺入,又传来同样的一声。秦甜儿的喉咙猛然感到一阵热流,似乎有血液从下往上直冲而起,但那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只感到全身开始发冷,眼前看到的是自己的兄长格外儒雅俊美的面孔,随后头一歪,就这么倒在了秦思的怀里。
秦思将手放开,秦甜儿的身体立刻横倒在地上。看着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抽出一条帕子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杀的还是秦甜儿——他亲生的妹妹。原本他想找到更好的方法了结对方性命,至少让她死得不知不觉,但她太心急了,竟然直接就想往外跑。
“甜儿,现在安王妃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誓言要逮捕你归案,若是让你回到秦府,秦家就会成为窝藏杀人犯的地方。你哪怕多活一天,多说一句话,都会给秦家造成无数麻烦。只有把你的尸体送去安王府,此事才能了结。”他蹲下了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秦甜儿两眼大睁着,压根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静静说道:“你放心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秦思起身,吩咐门外护卫:“好了,把她的身体装起来,带回去吧。”
秦甜儿必须死,这也是秦思早已经决定的事,但事到临头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这个妹妹原本可以派上点用场,可惜她太无知了,居然不懂得牺牲自己为家族谋取福利的真理,这样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会拖累秦家。
秦府的人一言不发把秦甜儿拖了起来装进麻袋,就像拖一条死狗,如今她已经不是秦府的小姐,更不是郡王妃,只是一个死在瓦舍的下等女人罢了。
瓦舍的巷子口拐角处,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江小楼在帘子里看着那行人从后门出来,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便只是微微一笑,帘子轻轻落下。
“小姐,您还满意吗?”
江小楼转头,望着眼前人,笑容十分柔和:“你做的很好,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
周三郎挤出讨好的笑容:“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我绝不推辞。”
周三郎爱钱,而江小楼不是一般的有钱,只要她勾勾手,周三郎当然俯首称臣。早在秦甜儿第一次找到周三郎,他就预备两边赚钱。秦甜儿的钱有限,可江小楼却翻了数倍。所以他听从江小楼的吩咐,静静蜇伏等候着。将秦甜儿卖入瓦舍是他所为,向秦思放出消息让他知道秦甜儿就在这里,也是他所为。
江小楼含笑道:“记得明天就把消息放出去,说探花郎为了掩盖家中的丑事,不惜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的妹妹。”
周三郎赫然一惊:“这——说出去怕是没人信吧?”
江小楼神色如常:“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别人。”
周三郎擦了一把冷汗,如果事情泄露出去,京城必定掀起狂澜。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反而连累到咱们身上?”
江小楼眼光如同流水,带着漫不经心:“银子不要了?”
周三郎一狠心,迅速抛了顾忌,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办。”
目送周三郎离去,小蝶疑惑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干脆带着人来,让他们亲眼瞧瞧这探花郎弑杀亲妹的无耻嘴脸!”
江小楼叹了口气:“猫捉老鼠的时候,并不是立刻将它吞吃入腹,而是好好戏耍一番,等死前的恐惧才是最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