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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这一幕太可怕,也许是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在裴宣被强行押走后,依旧是一副惊惶不安的神情。
庆王妃终于醒过身来,眼圈一红几乎就要落泪,江小楼却按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庆王妃怒意把眼泪压了下去,别过脸去。
安筱韶早已震惊得脸色发白,江小楼真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亏她还能如此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就是痛苦的经历带给她的宝贵财富。
萧冠雪轻轻举起酒杯,微微勾起了唇畔。
裴宣,我送了你一程,你应当致以谢意。
在一片死寂中,皇帝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个不听话的暴戾将领,早该见鬼去了。他的面上带着庄重的笑容:“大家不必受此影响,继续饮宴吧。”
皇后的目光却落在了独孤连城的身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第一个赶到了江小楼的身侧,这是否意味着,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眼光,更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
两轮酒后,便有一名太监奉了一只红色的锦盒过来,皇帝吩咐道:“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吧。”
锦盒里面是一只染血的头颅,那鲜明的眉目,俊秀的面容,圆睁的双目,正是刚才震撼众人的裴大将军。太子的心陡然沉了下去,面色也变得铁青一片,他并非想要保住裴宣,只是对方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在太子控制不住肩膀的颤抖时,太子妃及时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殿下,你醉了。”
太子一怔,眼神瞬间清明了许多。
是,他醉了,以至于分不清自己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脱清干系,而非再替一个死人辩白。思及此,他开口道:“父皇,儿臣料想不到裴宣竟然做出如此欺君罔上之事,还曾再三向您举荐于他,如今愧悔已极,求父皇责罚。”
皇帝看他一眼,神色淡漠地道:“裴宣一事与太子无关,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的权威,待会儿伍道长会用裴宣的头颅做法,消除孟获之怨,诸位当引以为鉴,切勿再犯。”
众人闻听此言,便都齐声应是。那些曾经虚报军功的武将,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心惊胆战,显然十分畏惧。
皇帝冷哼一声,杀一儆百,就是要达到震慑众人的效果。裴宣先是杀降,再是纵容属下叛逃,不死难以平民愤。
安筱韶轻叹一声,附耳在江小楼耳畔道:“还说你和醇亲王无关,你瞧瞧,刚才若非是他,你可要命丧当场了。”
江小楼不动声色地一笑:“说不准……醇亲王是来护卫你的。”
安筱韶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象牙骨扇,扇面上的仕女荡舟图栩栩如生,语气却是难掩促狭:“原来你不但胆大妄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是一流啊。”说完她用扇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芙蓉面孔,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斜眼瞧她:“我已经去过醇亲王府了,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江小楼望着她,神色寂静如水:“我不想知道。”
“我不信!”安筱韶微微提高了音量,惹得旁人侧目,她这时才隐约察觉到自己受人瞩目,连忙压低声音,“当真不想知道?”
江小楼瞧她一副神秘的模样,不让她说绝不甘心,便笑道:“如果你执意要说,我也不会阻拦。”
安筱韶手腕一转,象牙骨扇啪地一声合拢,笑容越发得意:“他说,心中已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江小楼眉头轻皱,复又轻轻松开,再开口的时候显得格外宁静:“最后一句话,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瞬间被拆穿,安筱韶面上一红,登时恼了:“人家一直在跟你说真的,你却动不动就调笑,当真狡猾!”
庆王妃已将她们二人的对话收进耳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惋惜。小楼和醇亲王并不合适,若两人勉强在一起,怕是将来要引出大祸患。
皇后的眼睛早已把一切尽收眼底,她面上含笑,虽无国色却也尊贵无比:“陛下,今日有一桩喜事,要请陛下玉成。”
皇帝望入皇后那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光影。他的面上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哦,皇后说的是何喜事?”
安筱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将皇后的话收入耳畔,心底不由自主畏惧起来。
不,不要提!千万别是那件事!
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你越是害怕,来得越快。
皇后郑重地道:“醇亲王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乃是京中闺秀理想中的良人。”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越发深刻起来,在安筱韶看来甚至有些残忍。
安筱韶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了,一双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象牙骨扇的娟纱表面已经皱成一团。
独孤宇正和旁边的独孤丰说话,仿佛压根没有听见皇后所说的话,神色泰然自若,可江小楼分明却觉得他似乎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一直坐在皇后身侧的华阳公主轻笑起来:“母后,是要给醇亲王赐婚吗?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福气。”
顾流年看了一眼江小楼,唇畔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然是——”皇后眼底浮起一丝微笑,神色越发从容不迫,缓缓说道。
独孤连城却突然起身,朗声说道:“陛下,微臣感激娘娘厚爱,今日我正要请陛下替我赐婚。臣的心上人,就是庆王的义女明月郡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后的指甲深深陷入身下的锦缎褥子,胸中的气血瞬间澎湃汹涌,眼底的怒火腾腾而起,爆发出骇人的神情。她一双眸子狠狠地瞪向江小楼,在这一瞬间,江小楼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目光撕成碎片。
她的一颗心,如同坠入沸水之中,浮浮沉沉,上下倾覆。
独孤连城没有望她,只是静静地说完这句话,说了一句绝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江小楼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唇线抿成一条。
安筱韶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独孤连城,世上居然有人敢当众截断皇后的话!
皇帝的目光落在独孤连城的身上,旋即又看了一眼江小楼,唇畔带起一丝笑意:“哦,原来连城喜欢的是庆王的义女。嗯,明月郡主的确是个好姑娘,不失名门闺秀的风范。皇后,你觉得呢?”
良久,皇后都只是静静望着江小楼,目光冰冷到了极致。
整个御花园一片死寂,比刚才的气氛还要凛冽三分。
宫女们穿梭着换了众人面前的果点,皇后则高高坐着,长久未曾开口,仿佛已经化为一尊华服丽影的石像。
皎洁的月光落在皇后的面上,使得她沉静高贵的面孔染上一层淡淡的冰寒,但很快一闪即逝,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半响,皇后才缓缓开口,描画精致的花钿闪着幽幽的光芒,语气格外平静:“醇亲王虽然一片美意,可是明月郡主心意如何,陛下还不知晓。从前闵平县主的事,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闵平县主独孤盈是江平王独孤秀之女,独孤秀是皇帝的亲堂弟。皇帝做主把这位县主嫁给了自己喜爱的朝臣王兴,结果县主嫌他长得丑,死活不肯下嫁,并且再三向皇帝陈情,最后都被驳了回去。新婚当日,这位盈盈县主就在新房的墙壁上涂满王兴父亲的名字,然后召他进来,故意用言语羞辱。王兴格外愤怒,动手责打县主,两人针尖对麦芒,于是悲剧就发生了,推搡之间王兴的母亲撞上墙壁当场暴毙,王兴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把独孤盈杀死,割下了她的头颅丢入湖中,最后将整个王府一把火烧了,自焚收场。
这桩惨剧就发生在五年前,皇帝至今历历在目,深深后悔自己不该执意赐婚。皇后今天突然提起此事,分明是说江小楼未必愿意嫁给独孤连城。
庆王妃心头一凛,她立刻明白过来,皇后这是在给江小楼拒绝的机会。只要她识趣地拒绝了这婚事,皇后就能顺水推舟、心想事成。她悄悄在桌下扯了扯江小楼的衣衫,向她使了个眼色。
拒绝,一定要拒绝!
小楼,这是皇后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皇帝怔住,面上泛起一丝尴尬。独孤盈的婚事的确是很不妥,女子有倾国之貌,男子却无宋玉之容,这桩不匹配的婚事害得他坐立不安。不光是独孤盈,还有他嫁给裴宣的公主……此刻,他隐约察觉到了皇后的心意,不动声色地看着江小楼道:“明月郡主,皇后娘娘正在问你,你是否合心意?”
皇家赐婚一言九鼎,绝无询问当事人的意思,皇帝开口的瞬间,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皇后要给独孤连城赐婚,而他显然不满意皇后娘娘的人选,故意抢先一步。皇后当众受到拒绝,自然很是不高兴,所以才会询问江小楼,若她识趣就该找借口拒绝,免得失了圣意。
萧冠雪唇畔的笑容越发讽刺,江小楼,答应这婚事就彻底失去皇后的支持,你会为了一个男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吗?
江小楼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地抬起眸子。庆王妃满是担忧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立刻开口说道:“皇后娘娘——”
皇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庆王妃的话,唇际噙着一抹淡漠的笑意:“我要听江小楼自己说。”
江小楼的目光看见向独孤连城,而他也正静静地望着她。万千烛火之中,他的眼眸是那样的明亮、深邃、温柔,而他眼中强烈的透露出一种信息。
帮我。
她的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复杂的情绪汹涌地涌上来。
她汲汲营营、千般算计,好容易才得到皇后青睐,为了这一天,她不知准备了多久,研究了多久,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皇后永远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叫她如何舍弃?
可是她亏欠独孤连城太多,他救了她的性命,三次,整整三次。
江小楼不知道,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不过是短短的瞬间,她仿佛漫长地走完了一生。
不,不可以,她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而毁掉自己的全盘计划,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得上复仇大计。
秦思、裴宣……一个接着一个,现在就差萧冠雪和太子。眼看着她就要成功了,决不能放弃。
只是,她又情不自禁地望向独孤连城的眼睛。他似是感悟到了什么,那双眼中慢慢恢复了平静,澄澈的眼底似是有一丝失望,却又充满了理解与包容。独孤连城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迅速扫过,不再停留,向着皇帝说道:“陛下,既然明月郡主心中另有所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皇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皇后的神情冷淡而高傲,眼角望过来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轻慢。瞧,一个商人之女,果真是不敢接受醇亲王的爱意。江小楼,没有我的支持,你什么也不是,所以乖乖地听话,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这是残酷的现实,任凭你翻云覆雨,也敌不过身份和权势的鸿沟。
江小楼突然开了口,在一片寂静之中,她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朗:“陛下,小楼愿意遵从陛下的旨意。”
所有人都看着她,顾流年模糊的只听到几个字,此刻陡然凌厉了目光,向她笔直望去。
江小楼这是疯了不成!
皇后明明已经要她推辞这桩婚事,可她却在这样明显的暗示之下无动于衷。
绚烂的烛火中,江小楼站得笔直,白皙的面颊泛出浅浅的红晕,莹润的碧玉簪子在她乌黑的发间散发出动人的光彩。风吹起时,散落的几片花瓣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她的神情越发显得淡漠如水,漆黑的眸子却是无比坚定。
她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皇帝先是微微愕然,旋即大笑起来:“好,这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君子有成人之美,皇后,这才是一桩好婚事啊!”
说话间,皇帝的目光盯着皇后,似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皇后的面色一下子变了,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有一种受到背叛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她对江小楼和独孤连城的宠爱。眼前这两个人,分明一起背叛了她!她让独孤连城迎娶安筱韶,完全是为他着想。独孤连城根基太浅,将来若想有所发展,必须赢得安家的支持,可是他居然为了区区一个江小楼,不惜违抗自己的旨意。而江小楼呢?自己对她那么好,把出身低贱的她捧到明月郡主的位置上,她又是如何报答自己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自己的面子。好,这两个人真是干的太好了!
皇后心里恶火乱窜,仿佛下一刻就要发作。
江小楼的行为明显触怒了皇后,庆王妃心里突突地跳,只觉得大祸马上就要临头,她紧紧攥住了江小楼的手,强行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然而江小楼静静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动不动。
安筱韶说不出心头复杂的滋味,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抗争,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只能坐在原地浑身僵冷,甚至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主动站出来回绝。原本在小花厅里,自己那样瞧不上小楼的怯懦自私,可今天她才发现,真正怯懦的人是自己。
独孤连城微微一笑,幽深的眸子现出一点温柔,深邃而坚定地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赐婚。”
皇后眼底不禁隐隐带了一丝羞怒,仿佛被人活生生抽了一记耳光。
皇帝点头道:“好,朕准了爱卿所请。”
皇后暗自一咬牙,目光越发变得阴冷起来。江小楼从未看见过皇后露出这样的神情,至少在她面前没有过。良久,皇后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很是低沉,高高的发髻上那顶金凤口中衔着的珠串,随着她的笑声,在烛火下轻轻摇曳着:“陛下,这才是老天赐予的锦绣良缘。今日能成全一对玉人,也算是积了福报。”
见皇后这样说,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庆王妃心中却越发紧张起来,她太了解皇后了,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她若是没有狠辣手段,如何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立足至今。今天江小楼的行为已经彻底触怒了她,她是不会轻易饶恕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皇帝微笑着挥了挥手,美妙的音乐声又起,一群披着彩帛的美人翩翩起舞,绝色芳容,袅娜曼妙,只是经过刚才那一件惊心动魄的赐婚,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庆王从始至终坐在人群之中,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淡漠,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可事实上他的唇畔却浮现起一丝冷冷的笑意,谁也不会比他更明白,江小楼完了,彻底完了。
安筱韶望着江小楼,弯弯双唇,似乎想要笑,可是眉头却始终紧锁着,表情极为古怪。她在担心,非常担心,对于皇后的性情无比熟悉的她,当然知道姑母外表柔和,私底下手段极为狠辣。
庆王妃叹了口气:“我一直拦着,终究没能拦得住,罢了,你要怎样都随你吧。若我迫你嫁给三皇子,你只会终日闷闷不乐,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不如你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只是……”
江小楼看了看庆王妃,对方的表情极为认真。
“母亲,事已至此,无路可回头。”
庆王妃闻言,只是无言侧首,一笑,非常萧索。
宴会结束后,回到大殿内,皇后原本平和的神情瞬间退去。她冰冷着脸,换了一副阴鸷的神色,目光笔直地落在安筱韶的身上。
那深沉的眼睛在暗夜里散发着怨恨的光芒,安筱韶心头一颤,难以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娘娘恕罪。”
皇后冷笑一声道:“你何罪之有?”
安筱韶素知皇后禀性,她便只是垂着头,不敢吭声。
皇后目光阴冷地望着她,这种神情使得她这张平凡端庄的面孔显得越发冷酷无情:“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今日你竟然和外人联合起来伤我的心。”
安筱韶的头颅垂得更低,隐隐有一种马上想要逃走的冲动。可是她突然想起了宴会上那样平静的江小楼,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她沉声道:“娘娘,您所要的一切当然可以达到目的,但必将付出严重的代价,侄女虽然愚钝,却不想娘娘犯下这样的错误。”
皇后听出了对方言外之意,安筱韶语调虽然柔和,却隐含沉痛的不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这些年来我对你这样好,你没有半分感激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你是要和江小楼一样,拿刀子捅我的心吗?”
安筱韶愕然,皇后继续道:“你失去母亲,我怜你孤苦,便时常唤你进宫来陪伴,待你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事事为你着想,甚至连你将来的夫婿都精挑挑选。醇亲王文武双全,地位超脱,他才是你的良配。你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哪里比不上江小楼,醇亲王竟不肯娶你,你居然咽得下这口气,反而转头去帮助自己的敌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安筱韶蹙眉道:“娘娘,我不敢违逆您的决定,只是醇亲王无意于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皇后不由嗤笑:“你的身份虽然只是安家千金,实则与皇族公主无异,醇亲王不喜欢你便可以不娶,那他视皇家于何地,视我于何地?托词,全部都是你们背叛我的托词!”
安筱韶抬起头,清亮的目光望入皇后的眼中,徐徐说道:“娘娘,事已至此,筱韶自知无从辩解,但请你原谅明月郡主,她与醇亲王是早已有情的……”
“有情人?”皇后冷笑一声,目光之中似有阴沉闪过,“一个连知恩图报都不懂的贱人,难怪从前人人都说她出身商门,不懂礼数,我还如此抬举了她,真正可笑。”
听出皇后语气之中的肃杀之意,安筱韶心头一震,连忙哀求道:“我可以体会娘娘心中的愤慨,可是请娘娘以大局为重,不要怪罪明月郡主与醇亲王,您的成全非但不会为您换来强敌,只会换取他们的感激!”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皇后突然起身,语气已经结成寒冰,“既然连你都不肯遵循我的旨意,那现在就出宫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宣召,不得轻易入宫!”说完她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娘娘!”安筱韶叫了一声,可是皇后却径直往宫殿深处走去,再不回顾。
安筱韶的眼中慢慢涌起一丝忧虑,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当天晚上,庆王府又接了一道懿旨。皇后命令身边的黄女官带着许多的礼物,特地赐给江小楼。当黄女官说出来意的时候,庆王妃面上却有一丝震惊,宴会上江小楼当众驳斥了皇后娘娘的面子,而她却依然送来了这些礼物,其中的深意……
她的目光在那些珠宝玉器上一一划过,旋即停在黄女官的面容,勉强一笑道:“黄女官,这些都是娘娘的赏赐吗?”
黄女官面上都是笑意,神情也与往常没有两样:“这是自然,皇后娘娘还说了,明日要请郡主进宫陪她说说话。”
庆王妃和江小楼对视一眼,庆王妃压下眼底的惊颤,连忙道:“多谢您了。”
待黄女官走后,庆王妃脸上是一阵阵的发青,声音都在颤抖:“小楼,明天你绝不能入宫,想个法子推掉吧!”
江小楼微微一笑:“母亲,皇后娘娘的意旨咱们可以推吗?不管是托病,还是找任何其他理由,娘娘都不会宽恕的。”
“你不知道皇后那个性,表面上看很随和,但若是你忤逆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江小楼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庆王妃长嘘短叹,面上更是无比不安,她几乎想要开口劝江小楼自行放弃这桩婚事,可是细细一想,既然皇帝已经下了圣旨,那断无更改的可能。进则得罪皇后,退则得罪陛下,进退两难,现竟几成绝境啊。她越想越是头痛,脸色更是发白,而此刻小蝶进来禀报道:“小姐,安小姐求见。”
江小楼抬起眸子,只是笑笑,“母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见一见安筱韶。”
庆王妃点点头,不由自主站起身往外走,却又回过头来,忍不住道:“不论如何万事小心,安筱韶毕竟是皇后的侄女,她此行说不准就是来探你的口风……”
江小楼知道安筱韶绝不会这么做,但当着庆王妃的面她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略一点头,庆王妃这才离去了。安筱韶的大髦上沾染了一身露水,快步走进了花厅。一眼看见江小楼就坐在窗下,长长的裙摆垂下,一张面孔清丽脱俗,如同流水一般的目光正静静望着自己。她不由蹙起眉头,责备道:“现在你可高兴了吗?”
江小楼不觉好笑:“当初你不是还来劝我要想法子,怎么现在反倒来怪我?”
安筱韶哭笑不得:“我当初只是希望你暗中设法,谁让你今天当众承认啊,这可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面!”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你要问醇亲王。”
安筱韶愣住,旋即心中难过,事情如今已成定局,进不得、退不得,实在是叫人为难。随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刚才我瞧见宫中的仪仗,皇后娘娘可有旨意颁下来?”
江小楼点了点头:“皇后娘娘请我明日入宫。”
“明日就入宫?”安筱韶脸色变了,她盯着江小楼道:“你绝不能去。”
江小楼抬眸望她,似笑非笑地道:“哦,为什么?”
“只怕这一去就是送了性命——”
“有那么严重吗?”江小楼故作不觉。
“当然有,别说是你,当年就连我的母亲也是——”安筱韶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她看着江小楼,突然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
外面的月光照进了大厅,落在安筱韶的面容之上,使她的脸添加了一丝朦胧的美,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和不安。
那月亮莹莹的波光,照得人心里发慌。
“我母亲素来心高气傲,不为皇后娘娘喜爱。当初因为娘娘坚持要为父亲纳妾,母亲执意不肯,娘娘便以好妒为名严厉斥责了她,让她在宫中罚跪了整整一个晚上。母亲素来以孤傲出名,狠狠窝了一口气,自尊心受到极大挫伤,回到房间就用水和着金子一起吞进肚子里,愤而自杀了。”
江小楼眼皮一跳,看着安筱韶,似乎流露出同情。
“母亲吞了金子之后,父亲赶紧找来大夫,可是在诊断后,他们却说太晚了,治不了。父亲听到此话当时就走不动路了,当场失声大哭。母亲去世之前,痛苦地躺在床上,勉强嘱托了后事。我永远记得那一日,不,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母亲死后,皇后娘娘亲赴府上吊丧,因循往日规矩,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跪着迎接,包括我的外祖母。那天正好赶上大雨滂沱,外祖母依照规矩跟大伙儿一起在院子里冒雨迎接。娘娘进府之后,并不发话让大家起身,大家就只好直溜溜的跪着,敢怒不敢言。娘娘在府里待了多久,外祖母就在大雨中跪了多久。”
安筱韶浑身都开始颤抖,显然回忆到了可怕的过去。
“回去没有两日,外祖母也跟着去了。父亲与我母亲感情十分深厚,对于她的死一直心怀不满。他原本想迎娶母亲的表妹成为续弦,可皇后娘娘却坚持父亲应该娶鸿胪寺卿容大人家的千金,父亲抢先一步与我那表姨订了婚,没想到皇后娘娘却执意胁迫。在她百般威逼之下,父亲不得已退掉婚约,谁知我那表姨性情刚烈,突遭退婚之后,竟然含恨自尽了。父亲心中越发忧愤不平,勉强续弦之后,他脸上始终都没有一丝笑容。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皇后娘娘并不是一个真正慈和的人,对待自己的兄长尚且如此跋扈,你是外人,她又会如何对待你?小楼,你千万要小心,莫要被她抓住了把柄,否则她一定会以此为理由将你除掉。”
安筱韶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无比认真,江小楼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她才将家族隐秘对她倾吐而出,目的只是为了提醒她多加小心罢了。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原以为靠着皇后娘娘这棵大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却是麻烦了。”
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大好局面一招尽丧,不是不可惜的。
安筱韶站起身,柔声道:“明日一定小心,千万不要忤逆娘娘的意思。”
江小楼点头:“皇后娘娘是你的亲姑母,该如何选择你比我更加清楚,这庆王府……你还是不要来了,免得皇后娘娘知道要怪罪于你。”
安筱韶轻轻一叹,目光悲悯:“娘娘早已经知道了,她严厉斥责我并不许我再入宫,所以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去求醇亲王,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现在我该告辞了,你可千万要珍重。”
第二日,江小楼果然入宫晋见皇后,黄女官早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许久,见到江小楼便露出笑意:“娘娘已经等了许久,郡主,请。”
进入内殿,皇后坐在宝座之上,神情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小楼,神色沉稳:“小楼啊,我是真心很喜欢你。筱韶那丫头虽然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但她心太善,难以成事,虽然教养和品行都很好,可是她走不了太远。你就不同了,微贱的出身给了你勇气,才貌、心机、手段一样都不缺,我原本以为可以好好栽培你为我所用,将来派上大用场……”
江小楼垂下眸子,神色温和地道:“如今娘娘看透小楼了吗?”
皇后叹了口气道:“是啊,如今我可算是看透你了,表面上乖顺温柔、和蔼可亲,可实际上满肚子坏主意,竟然盯上了醇亲王,他也是你配肖想的吗?”
江小楼并未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对方。皇后看着她,神色慢慢冰冷下来。
“醇亲王是我的侄子,他的婚事自然应当由皇室作主,可是你区区一介商人之女,居然敢忤逆我的心意,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了吧。”
江小楼面色沉静如水:“敢问一句,娘娘要如何处置小楼。”
皇后轻轻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名宫女端着一只红漆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一只盛满酒液的玉杯,杯子里酒液清澄,没有一丝杂质。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江小楼看着皇后,面上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皇后娘娘,小楼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对你丝毫没有妨碍,你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皇后冷笑一声:“这世上敢于忤逆我的人,自然不可以活着!从前我抬举你,是看在庆王妃的面上,可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如今赐你一个全尸,已经是我的恩典。你还不明白吗,醇亲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你的。”
江小楼轻缓地叹了一口气,皇后的固执实在是让人觉得头痛。
“不,皇后娘娘你错了,我一定会娶她的。”
话音刚落,一个风神俊朗的贵公子已经跨入了大殿,旁边的宫女阻拦不及,面上都是一派惊慌不安的神情。
皇后看见独孤连城,先是一愣,旋即目光变得更冷,她径直盯着独孤连城道:“你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作难?”
独孤连城深沉的眉眼,慢慢浮现一丝冷意:“娘娘,不是我们要与你为难,而是你在刻意刁难小楼。”
皇后神情愈发惊怒焦急:“独孤连城,你不要忘了,你有今日是谁帮助了你?”
独孤连城淡色的唇,只是弯起一丝冷淡的弧度。
深潭的眼,闪现出一丝决绝的光芒。
明明是这样俊美的面容,语气却如同冰封:“陛下已经下了圣旨,这门婚事就断无更改的可能,娘娘若是怨恨小楼,不如将这仇恨转到我的身上。坚持要娶她的人是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皇后听了这辩解,越发气愤、恼恨。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打她的脸面,皇帝不会,太子不敢,可今天这两个人分明是要气死她,真正是恩将仇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人,她一直那么地信任他们,提拔他们!然而在愤怒过后,她却突然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吩咐黄女官道:“把这杯酒送过去。”
黄女官将那一杯毒酒送到了江小楼和独孤连城的面前,皇后慢条斯理地道:“这一杯毒酒,你们必有一人要喝下。江小楼,若是你真心喜爱醇亲王,那这杯酒就由你来喝。可若是醇亲王舍不得美人,便只好牺牲自己了。”
江小楼看着皇后,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皇后自然不是要他们演出什么相爱两难的戏码,她不过是深谙挑拨离间之道。男女之间相处,最为重要的便是生死相依的情分,感情深厚的时候都是你侬我侬,一副巴不得为对方付出一切的模样。如果自己贪生怕死不肯饮下毒酒,就是把危险留给了独孤连城,这样他定然会心灰意冷,这婚事也就不成了。可如果自己喝下毒酒,等于是以死相抗,一个死人又怎能成为醇亲王妃,到时候后悔也晚了。说到底,她不过是要让独孤连城认清自己的本性,是啊,江小楼自私又恶毒,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连性命都不要?
皇后虽然表面上不声不响,实则心机过人,她能作出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世上没有一对情人能够禁得起这样的离间,皇后的唇畔,慢慢浮现起一丝恶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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