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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九点多才被妈妈的电话叫醒,没看到奶奶的身影。妈妈在电话那头说:“你奶奶早就提着稀饭和几盒小菜过来医院了,坐在那里和你爸爸好言好语地说话,这几天都要住咱们家呢。没想到也有需要我们的这一天吧。你是不知道,她从没这么低姿态过,我都给吓到。待会看那个她最心心念念的谢家老二过来怎么被削吧……啊?明珊,你什么时候醒的?”然后尴尬地匆匆挂掉我电话。
我都不知道要说她什么好了。反正明珊早就知道我妈对奶奶的偏心一向甚有微词。
奶奶已经把菜都装盘了,分了四碟。我舀了碗粥,加了点菜,才尝了一口就皱眉头。说真的,奶奶的厨艺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不过她突然间想明白了似地,对我这么好,不全吃光还真对不起她的心意。
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到底放了多少盐,我口干舌燥地逛超市,忍不住先拿了瓶水,拧开就喝,反正待会空瓶一起结算。
然后,谢明珊就打电话过来了。她老爸携娇妻稚子回来了,奶奶果然没怎么理会他们,就顾着和我爸妈说话,聊的还多关于我。
“你是不知道,她现在对你们家简直亲切得不得了。本来也挺喜欢我的,但也不能因着我那靠不住的爸就把我一并厌弃了吧?刚想伸手搀她,还给她躲开了呢,那表情可冷淡了。喂,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在超市呢。给奶奶买咖啡。”
“不是吧你,给老人家买咖啡,这么上火,不怕她便秘呀。”
“她说她想喝嘛。我本以为她也就喝喝养生茶的。哎,不说这个了,爷爷情况如何?”
“还没醒来,但医生说度过危险期。啊,谢思贤手贱,还差点去拔爷爷的氧气管,伯母说了他,何姨还挺不高兴的。”
“现在有件事得和你说。”
“说。”
“我知道和王衍之纠缠不清的那个女人是谁了。”
“谁?”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可能是我。”
“噗……咳咳……”那个死丫头估计正在喝水,给一口喷出来了。
“我是说,可能是我的前世,但我没法确定。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因缘际会得到了那个女人的记忆。我昨晚,梦到她了,还有她和王衍之的初次见面,竟然是在五岁。以前的小孩也很早熟嘛!”
“结婚也结得早,太奶奶十四岁就嫁太公啦。”
“我倒是想起来,以前王衍之说他差点就和一个女的有小孩了,应该也是这个女的,竟然还和我妈认识。旧居那画是她送的,还有,我妈说她已经过世多年了。”
那边安静了会,继续说:“好复杂,太伤脑细胞了。你要是想知道答案,就直接去问王衍之,他绝对知道。”
“我最近很怕见他,而且好像很不简单。王衍之说话藏着掖着,有些事不想让我知道的样子。”
“那你是打算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都得陪着你精神分裂了。”
“我决定找另外一个知情人。”
付了账,我提着一大袋东西,叫了辆的士,直奔新华街。
我在布衣巷巷口不敢入内,那个号码我早已滚瓜烂熟,直接就拨了过去。果然是谦叔接起。
他的语气一贯客气疏离:“谢小姐,师傅正在会友,暂时不便接电话。”
“我还是有些事想和您当面谈谈。我就在布衣巷外面。”
“对不起,我想上次我已经和您说得很明白了。”
早就猜到他要这么回了,我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谦叔,您认识一个叫王英治的人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久久都没有回答。
果然!
我继续说:“王英治和王衍之曾经有段过去,而我就是她的转生,对不对?”其实所有的问题都只是猜测,但必须用肯定的语气问出来,只要他有片刻迟疑,都能带给我想要的答案。
“不,”可是他却断然否认了,“王英治并未转生,她也无法转生。”
“咦?”凶猛的势头一下子被掐断,轮到我被动了,“那我怎么会有她的记忆?”
“谢小姐,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请不要再追究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我言尽于此,您好自珍重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本来就只是想确认我是不是王英治转生这件事的。如果谦叔没有骗我,那王英治的鬼魂现在在哪里?我又赶紧打电话跟明珊商议。
“听起来好诡异。不然就把她的鬼魂叫出来问一下不就清楚了吗?”她说。
“我也这样想,还想请谦叔帮个忙的,但他不愿意搭理我了。看来只好另外找人了。”
“喂喂,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真这么做。这种事乱来不得,请鬼容易送鬼难,知道不?”
“其实我觉得可行。你想,如果我是她的转世,那鬼魂肯定请不来。但如果不是,也可以知道她是不是想托我帮她做什么事,顺便让她把王衍之一并带走。”
“你真打算去……”
“对,问米。算命巷一定有人可以办到。”
她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你何时这么行动派了?算了,本想再劝你不要轻易尝试的。但心头有块石头这么堵着,也怪难受的。那我陪你去好了,我现在就打车过去算命巷路口等你。顺便跟你介绍个新朋友。”
谢明珊才真的是一个行动派。我才刚到,就已经看到她坐在算命巷口喝面线糊吃油条了,脚边还蹲着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讨食。
“来一碗?”她抬头问。
“不要,才吃完奶奶做的早饭。”
“很难吃吧?我看伯母都要倒掉了,大伯还舍不得抢过去全吃了。结果现在齁得一直在灌水。”
我心事重重,思绪都不在这里。
“要是害怕,等我吃完,我们就去电影院看部电影,然后各自回家睡午觉。”
“我只是在想王衍之……”
她立刻发出“啧啧”的感慨。
“别想歪。我很好奇,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问米的后果。”
“王英治看起来是个很善良直率的人。”
“阿生,会变成鬼的人跟我们就不会再是同类了。她的善良直率只是在她活着的时候,死了就未必了。即便如此,你还是打算请她出来吗?”
“我想要尽快了结。”是的,我不能让自己在别人的故事里沦陷进去。每一个记忆都真实得可怕,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十几岁的王衍之年轻而芬芳的身体,像热带的植物蓬勃有力地生长。
“好。”明珊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面线糊,又把两块碎肉喂大黄狗,便站起身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并肩走进了算命巷。
那只狗一直跟在明珊后面。我从小就怕狗,快步要往前冲。明珊一把拉住我,说:“放心吧,这狗不咬人,乖得很。”
“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在医院陪护的时候,看它在外面孤单流浪,就喂了它几次,结果就一直跟着我了。”
“拜托,我很怕,让它离我远一点。对了,你说的新朋友不会就是它吧?”
“不然还能是谁?喂,走这么快干嘛!都说了不会咬你了,这种土狗直觉很敏锐的,还能驱邪。”
问米这种东西还是挺邪门的,做这种营生的人不多,一般是女的在做,有个专门的称呼,叫“米婆”。一进去有点像无头苍蝇四处找人,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却不好开口。我正犹豫着,明珊已经和一个摆摊算卦的老人攀谈起来了。那老人瞅着挺眼熟,过了会,才想起来,我去年找他测过字!
老人神色怪异地瞥了我们几眼,摇摇头说自己不做这个,只会测字算卦,但他还是给我们指了指米婆的住处。
其实就在巷子第四个分叉口左拐第四间。这里都是低矮的石头房子,保留着云山特色的旧檐角。乌黑的木门上贴着几张描红的黄色符纸,顶头悬了面小镜子,隔了几步的路,放着一口青色大水缸。
一个脸色蜡黄、年约四十的中年女人接了点水在漱口,对我们的到来连眼皮都懒得抬。
等了一会,女人“咕噜咕噜”把水吐掉,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来啦?”她声音透出浓浓的疲惫。
“来了。”我们只好应声。
小而简陋的屋子里,点着檀香,让人莫名安心。一张四方桌上供上一碗装得满满的米,用红纸盖住,再插上三柱香。
那自称“文姑”的米婆摇起了铃铛,发问:“找的是谁?”
“王英治。”
“哪里人?”
“莲溪人,出生于南洋。”
“生辰?”
“具体不详。年份是1968年。”
“亡于何时?”
“1986年。”妈妈说,王英治死时也仅有十八岁。
“与你是何关系?”
“亲友。她是我妈妈的朋友。”
“那我开始了。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说话。”
文姑摇了摇铃铛,开始吟唱,语调先是平缓,然后越来越急促,音调尖且细,像小女孩在啼哭。
我的心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样,疼得厉害,冷汗涔涔。明珊见我势头不对,赶紧扶住我,想让我坐下。可是我双脚却灌了铅似地根本挪不动,胸口窒闷,快要呕出来了。
招魂招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动静,我心里渐渐地浮起疑惑:难道谦叔骗我,王英治已经转世了?
突然,文姑全身像抖筛子一样颤抖起来,眼皮上下翻飞,不住地翻白眼。
我和明珊紧张地手握在一起,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文姑抖得更加厉害,像中风了一样,手脚乱颤,嘴角涎出白色唾沫,眼睛都只剩眼白了。过了一会,她打了个嗝,头一歪,就后倒到椅子上去,一动不动。
我身体的不适也得以缓解,但不安的惧意如乌云弥漫在心头。
文姑悠悠转转醒了过来,眼睛往屋子里扫过一遍,最后定格在我和明珊身上。嘴角那白沫尚在,她擦都不擦,就咧开嘴笑。那张脸是文姑的,但神情分明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了。我便知,这就是上身。
“呜呜呜呜……”她哭泣起来,声音尖细,一只手慢慢地向我伸过来。
“终于找到你了,妈妈……”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