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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一铭大义凛然地出来,豪气干云地在村子里兜着圈子,强装出来的镇定掩盖不了内心慌乱,再这样没头鲤鱼一样的乱窜,天都该亮了。
尹一铭琢磨着,囚犯住的地方,怎么也不能太鲜亮豪华。所以她非常坚定地把目光锁定在那些看起来十分破败的房舍上。
她打定了主意,一口气从村子东跑到村西,从最破旧的民房里面寻找陈颖的踪迹。
这个村子设计的布局不知道是根据什么原理,既不是横平竖直,又不是简单的放射状,但排布得相当有章法,尹小侠进去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迷路了。
问世间悲催为何物,直教人挠墙不已。
“怪不得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天气这么冷,当然都躲在家里烤火了。唉,早知道我就把棉被披上再溜出来了,眼瞅着就要跟买火柴的小姑娘一个下场了。”
北风刮得一阵比一阵凛冽,尹一铭都不敢碰自己的耳朵,生怕它们一碰就变成碎屑掉地上去。
她哆哆嗦嗦地缩在一所十分气派的房舍屋檐下,一时间冻饿交加,只能搓着胳膊企图运功取暖。可怜她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呢,身背后那一扇沉重的黑漆大门,突然有了响动,有人说着话正从里面出来。
尹一铭吓了一跳,晃晃张张跳下台阶,跑过墙角处躲起来。
出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头上包着棉头巾,腰上系着条干净的围裙,手里还拿着一个相当精致的木头食盒,上面刻着各种花鸟图案,一看就不是这里普通人家所用的器物。
一阵冷风吹过,将那食盒里面的香气也带了过来,尹一铭擦了擦鼻涕,万念俱灰地瞅着大婶关好门,慢慢走远。
白毛风过后,天气骤然变化,巨大的雪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塞进尹一铭的衣领里,袖口里。
既然大妈是锁上门走的,那么这个豪华的宅子里头,应该是空的。
尹一铭默默想了想,决定先进去躲躲风雪再说。
利落地爬上墙头儿,她朝里面瞅了一眼,只见院落十分宽敞,除了门房里面有微弱光线透出来,正屋和厢房都是漆黑一片,里头一片死寂。
又一阵劲风吹过来,刮得她几乎没办法挂在墙头,尹一铭咬咬牙,也不管门房里面是否有人看守,快速跳进院子里,直奔左边的厢房里面去。
尹一铭裹着一身雪,闯进屋里,回身利落地把暴风雪关在门外,还没来得及喘气呢,就凭着本能觉察到,屋子里是有人的。
这么死气沉沉的地方居然有人!尹一铭在心里怒摔七个盘子八个碗。
双方对峙几秒,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风雪咆哮,尹一铭适应了黑暗,看清炕上坐的人是个女子的轮廓,耐心跟人家商量,“那个,我不是刻意乱闯,是走错了路,你别尖叫什么的,我就马上走,好吗?”
那女孩子就像是泥巴塑成的一般,听尹一铭话唠半天,竟然没有一丝反应,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
尹一铭冷汗热汗出了一身,又心虚又害怕,“那个,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哈。”
虽然心里怕得都要哭出来,但尹小侠还是努力振作。我反正都是要走,管你是人是鬼,既然撞上了,大不了来打一架呗!
尹一铭转身试探着去拉门,那塑像却突然动了起来,转过头正对着她,沙哑的声音含糊不清,音调十分难听,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尹一铭,是你吗……一铭?”
这真是,天下何人不识君啊,莫非真见鬼了。
尹一铭很害怕这个不人不鬼的声音,完全不想承认自己叫尹一铭。
泥塑见她不说话,有些惶然,颤抖着摸索去开灯,突如起来的光亮让尹一铭觉得自己瞎了。
然而适应了光亮之后的她,觉得自己还不如瞎了。
炕上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面容枯槁,眼窝都要陷进脑子里去了,青白色的面皮,真不比僵尸好看多少。
“你,你是陈颖?!”
尹一铭被自己所见惊呆了,也忘了害怕,除了震惊之外,心里被满满的怒火占据。
这就是敢达所谓的派专人悉心照料吗,把活人照料成厉鬼,也真是够悉心的啊,回去随便找个地摊律师咨询一下,也都构成虐待罪了吧?!
陈颖的眼睛里面,此刻只有惊喜,她挪动身体想要挣扎着从炕上下来,然而却因为保持那个僵硬的姿势太久,动作变得无比的笨拙和吃力。
尹一铭眼睛倏然睁大,一步跃前,将堪堪跌落下来的陈颖接在怀里。
分量轻得惊人,尹一铭估算,要是玩跷跷板,两个陈颖也不能跟自己搭配玩耍。
“尹学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尹一铭没听见这个问话,还在苦思。
陈颖对方才的危险全然不以为意,依然朝着尹一铭欣喜地笑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
额,跷跷板耶……还是回答上一个问题,会显得比较正常。
“我听说敢达把把你软禁起来,有点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尹一铭把陈颖扶回去做好,扯过炕上三四条精美缎面的被子,给她垫着放在身后,方才放心地自己坐在一旁。
“但是没想到他能这么恶毒啊,把你虐待成这样!”尹一铭气得手都有些打颤,扭过头打量这屋子里的陈设,“怎么让你……”
屋里一整套的雕花家具,锃光瓦亮,每个都刻着五凤朝阳的图案,炕上被褥陈设一应俱全,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精美的炕桌上,摆着一盘盘尹一铭都叫不上名字来的佳肴和点心。
“怎么让你……”
尹一铭气短,回头不解地看着陈颖,“他们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之前被打的伤太严重?”
陈颖靠在尹一铭为她铺设的大靠背上,虚弱地苦笑摇头,“发肤之伤,如何比得上心里的创痛,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与白寨的首领并无关系。”
尹一铭最烦的就是这样无端消极的念头,一时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有什么事情非要轻生啊又。之前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你的命是我拼命才救回来的,多不容易啊,不想要了也得先问问我啊,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非要寻短见,你爸跟你妹妹就不应该盼你回去。”
陈颖听了,并不答话,眼神暗淡无光,似乎要滚下泪来,却因为实在虚弱,连哭力气都没有了。
尹一铭顿时心软,坐过去解劝,“那个,好孩子,乖哈。我话是说的重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有问题说出来我们解决问题,有我在,不会让你平白地死在这里。”
陈颖抓着尹一铭那件破袍子的袖口,只是摇头,“敢达不会放我走的,他要把我送回后山,成全后山头领的面子,以此换回别的利益。这件事不仅你阻止不了,连警察也不能,我还没有成年,每次我的生父想要把我从学校带走,那些警察跟我的班主任一样,都束手无策。”
尹一铭看着陈颖绝望的眼神,愤怒得无法自抑,“敢达原来这样卑鄙,枉我白天还把他当作和蔼的老爷爷一般敬重。”
“这个事情也不能怪他,后山人最近活动频繁,经常会出动人骚扰劫杀白寨人散养的驯鹿,敢达一族世代以此为生,饲养放牧鹿群是他们的主业,全村人都靠着养鹿才能活下去,敢达不得不牺牲我,去换取村子一时的安宁。”
陈颖说得很平静,就像在陈说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的事情。
尹一铭差点一口血堵在胸口,“最软弱无能头领才会跟别人做这种无耻的交易,他利用你,你还为他说话,陈颖你是善良得过头了吧。”
“再说了,后山人既然可以用骚扰劫杀鹿群的方法要挟他们,就算换了你回去,也不可能完全放弃这个不劳而获的捷径,按照他们贪婪恶毒的本性,敢达的算盘很快就会落空的啊。”
“你说的这些,就算有万般道理,敢达也不会听的。”陈颖闭了闭眼,眼角留下浑浊泪水,“雷少爷曾经苦劝多次,每次都是敢达暴戾地喝止,他还跟我表示,非常懊悔带我回来。”
尹一铭捏拳头,“就是他的错,不仅差点杀了我,还又把你送到虎口来了。”
“算了,总之这就是我的命,与其回去被羞辱折磨而死,不如让我在此痛快地了结自己,好过……”
“停!”
尹一铭都要跳起来了,她把那一桌子食物整个端起来,哐当一声放在陈颖面前,“还是那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希望,救你的事情我会一直努力,而你呢……”
尹一铭指着那一大堆花样繁多的点心,夸张地咽咽口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都吃下去,快点好起来能够自己走路,我不想到时候接你回家的时候还要背着你,我可是非常懒惰的人,不愿意多管闲事的!”
陈颖看着她坚决的面庞,终于不再抗拒了,含着泪点点头。
尹一铭笑起来,一面喂陈颖吃些点心,喝些茶水,自己开心地风卷残云,临走还把剩下的糕点挑最精致的包在怀里,给陈颖一个鼓励的眼神,方才出去。
……
第二天一清早,尹一铭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文曦。
救陈颖的事情比较复杂,牵涉方方面面,必须找文老这样有知识有文化,有智慧有胆识的人来一同商量。
尹一铭上窜下跳地说着,文曦状似漫不经心地听着,收拾着自己桌上的一大堆资料,间或在本子上写下什么。
尹一铭特别得意,瞧咱女朋友这能量大的,三心二意也能都把事情做好,“文老您给个意见吧,咱们什么时候去跟敢达谈谈啊?”
“哦,陈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今天下午周菲菲就开车来接我们,你坐她的车回家去,还有一周开学,跟爷爷多待几天吧,不过论文要按时交上来。”
“走?”
尹一铭不可思议地瞪着文曦,“事情还没解决呢凭什么赶我走啊?我走了,陈颖怎么办,继续等死吗,还是要等到她被送回去然后让那些畜生凌虐?”
她的音调随着情绪不断提高,最后几句几乎是嚷嚷着说出来的。
文曦皱了皱眉,“就凭你,空有一身蛮力,就能救陈颖回家吗?当地政府都解决不好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这事情牵涉到地区安宁,民族团结,还有一方百姓的利益,你觉得凭你几句话,就能说服敢达变心吗”
尹一铭盛怒之中已经昏了头,文曦说的,她一点没分析,脑子里只把文曦和敢达划作同一种人,“好,文老您是干大事的人,陈颖我们都算是低价草芥,比不上你的什么地区和平百姓利益重要,你不管她就算了,我做不到!”
“尹一铭你不要义气用事。你已经惹出太多麻烦了,如果不想把事情办的更糟,就必须按我说的做,下午跟车队回镇上,没有商量!”
文曦脸色往下一沉,啪得一声将手里的笔记本摔在桌子上,愣把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尹小侠吓得哆嗦了一下。
这种同之前在树林里训斥程思雅相近的强大气场,并不是尹一铭能够承受得住的,认怂才是保命要诀。
“……那我走以后,你能不能保证,把陈颖救出去?”尹一铭听文曦的语气像是有戏,斗胆追问。
“我除了尽力之外,什么都不能保证。而你,所要做的就是不要再给我增加麻烦,听懂了吗?”
文曦想起尹一铭方才把她自己和陈颖称作“我们”,就一阵烦躁,“懂了就回去老实待着,别再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