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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裳这话,无疑非常的犀利。
月非颜原还想将她一军,却没想到自己样子是做足了,可说话的先机却被她给抢了去。
当即少女暗暗的咬了咬唇,心中颇有些忿忿。
总是……
总是这样!
以往每次,不管什么场合,什么时间,她总是这样,在自己做足了姿态,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就会抢先开口,阻了自己的话头!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都该自己夺得的名声和荣耀,都偏生被她给抢了去!
否则,懿都里真正该被作为领衔人物的,就该是自己,而非是楚云裳!
楚云裳,她有什么好,不就一个生了孩子没人要的破鞋而已,怎的就让这么多人都喜欢着她?
小王爷喜欢她,越王喜欢她,就连自己的心上人也喜欢她!
她明明如此伪善,如此恶心,是扔臭水沟里都还要被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
这样的一个女人,哪里比自己好?
月非颜咬着唇,心中恨意浓郁到了顶点,恨不得此刻手中能有那么一把刀,上前去将刀尖狠狠捅入楚云裳的胸口,让这个已经互相撕破了脸皮的“好姐妹”命丧自己之手。
但,面对着羽离素投射过来的目光,月非颜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有着细微的泪珠儿盈盈坠在其上,衬得一双含泪美眸愈发的波光流转,转瞬间竟将自己的心思收敛得十分完美,任是羽离素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明知此刻自己不管说什么,在羽离素到来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无论如何都已经成为楚云裳的把柄,月非颜心中微慌却不乱,只拿帕子轻轻擦了眼睛,然后微微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畔的羽离素。
“王爷。”
月非颜以往表现在人前的形象,乃是十分热情开朗的交际花,和谁都很能谈得来。
这样的一朵交际花,此时竟是泪盈于睫,柔弱得仿佛风雨之中正饱受摧残的白莲花,看得人心都要碎了。她粉白的唇微微张开,却是呵气如兰,有着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弥散到空气中,几欲要惑了人的感官。
与此同时,她以一种泫然欲泣的姿态道:“王爷,七小姐将您送给她的订婚信物摔毁,我作为一个外人,理应不该如此伤心。可一想到,王爷您亲手送出的订婚信物,竟被七小姐这般对待,她分明是从未重视过这个信物,也从未重视过王爷您……非颜将心比心,实在为那被摔碎的信物感到痛惜,方才这样失态,还望王爷勿要责怪。”
她这话说得十分好听。
楚云裳,你不是想拿捏我为信物没了而伤心,向王爷告发我对他的心思?
那我就反间你和南阳王之间的关系!
果然。
月非颜这话刚一出口,羽离素转头看向上首的楚云裳。
他目光之中有些犀利,有些冷厉,和以往的清越温隽相比,如今这般看起来好似是蛰伏了许久的上古宝剑,因着种种不可说的怒气,陡然脱鞘而出,带来瞬间湛湛寒意。
寒意瞬间向楚云裳逼近,分明只是一股气场而已,却是让得整个正厅,都是瞬间变得有些寒冷了。
这种寒,不比慕玖越所带来的那种冷贵自持的天边云端之寒。
而是仿佛来自极北极南之地,埋藏于地下深处千万年的玄冰之寒。
寒得凉透,寒得彻骨。
分明只是处于这寒意的旁侧,可月非颜还是禁不住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脸色本就微白,此刻感受着这寒意的侵袭,就变得更加苍白。她抬眸看向楚云裳,想着自己都这样难以承受了,楚云裳作为羽离素所针对着的目标,肯定更加难以承受。
却不想……
楚云裳老神在在的坐在上首主座之上,手中还正捧着一杯茶盏。
白瓷杯中茶水热气袅袅,深黄的茶水里小小的茶叶慢慢荡漾起伏。楚云裳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那充斥了整个房间的寒意般,只兀自慢条斯理的喝茶,须臾放下茶盏,重新歪靠下来,神色悠然,颇有些看好戏的味道。
没有去看羽离素,也没有为自己进行辩解。
她只看着月非颜。
“月非颜,你讲完了?”
语气太平淡,也太冷静,月非颜不知所措的回视着她。
然后就听她轻慢道:“既然你讲完了,那也该轮到我讲了。”
月非颜心中一跳。
莫名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在心头升起。
羽离素也在看着她,双眸之中寒意犹自凛然:“云裳,你想说什么?本王送你的,就只有那么一块玉佩,你却……”
你却不好好珍惜,竟将它随意摔毁!
你这样做,将本王置于何地?
他话没说完,就见楚云裳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口。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到她的动作,他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看她。
一如一年之前的很多很多次,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她右手随意搭上自己的左手腕,转了转腕间系着的深蓝绸带。因是名医者,贴身携带的东西杂七杂八比较多,还要带着孩子,是以她手腕上只这么一条暗藏着锋锐杀器的绸带,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她手指绕着深蓝色的绸带漫不经心的打转,丝绸柔软的缠在她的手指上,丝绸里面裹着的银丝也是顺势缠绕了起来,她好似玩得挺开心,然后看向右侧两人。
她先问了羽离素。
“南阳王,我们之间的婚约,早在去年,就已经不作数了,对吧。”
她问得很是漫不经心,似乎和他婚约的作不作数,和她本人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一样。
而她也的确是真的并不太关心这个所谓的关系。
这样的认知让羽离素眸中寒意愈发浓郁:“对,不作数了。”
“那好。既然不作数了,你没将订婚信物取回去,这是不是就说明,这个信物,已经是我个人私有物,算是划分到我的财产里,它已经成为我珠宝财产之中的一员了?”
“是。”
“既然如此,我自己所有的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被摔了,月大小姐伤心个什么劲儿?”
楚云裳说到这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嗤笑一声,笑声之中嘲讽之至:“我倒是不知道,一块普通到谁家里都有那么五六七八块的玉佩,居然也能惹得月大小姐如此伤心。这样说来,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往后谁家玉佩摔碎了,你月大小姐都要亲自跑过去哭一哭,彰显你白莲花的精神美德?”
音落,一室寂静。
羽离素毕竟是羽离素,头脑卓越,心智自然更是卓越。
他当即就明白楚云裳这番话的含义。
原本之前就该明白的,只是月非颜三言两语挑拨了他和楚云裳之间的关系,他重心便只放在了被摔毁的订婚信物上,而没有过多的注重月非颜伤心的缘由。
现下,楚云裳这样简单明了的讽刺,他微微蹙了蹙眉,却是没转头看向身旁的月非颜,而依旧是在注视着楚云裳。
看着楚云裳,看她高高坐在上头,那一副洞悉了事情背后真相,又冷傲又不屑,看谁都带着股刺头儿般的神情,他眼中寒意,莫名减退了些许。
厅中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当,绿萼重新过来给主子客人们沏茶。
这小动作打破了厅中的僵局。
羽离素抬手端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静静伏贴着细致的白瓷,散发着美玉一般的美感。他微蹙的眉已然松开,这时候也是能整理清楚了整件事的往来,淡淡开口,却是问向月非颜。
“月小姐,一块很常见的玉佩而已,倒也值得你如此悲伤。”
月非颜一听,本就因楚云裳的话而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了。她指尖绞着帕子,其上精致的桃花绣纹几乎要被她绞得皱成一团。
她再咬了咬唇,唇瓣殷红似血,将将要滴下血珠来:“王爷,那哪里是什么常见的玉佩,那分明是您送给……”
“那就是一块常见的普通玉佩。”
羽离素抬眸打断她,一双眸掩映在茶水雾气之中,好似温泉水中沉淀着的黑宝石般,灼灼而动人,透着股清越沁人的神采。
他神色平静而泰然,似乎之前散发出那样寒意的人,并不是他一样,他声音也是平淡的:“本王既送了云裳,那玉佩就是云裳的。她想怎样就怎样,碍着你的眼了?”
这竟是站在楚云裳那边了。
竟然站在楚云裳那边了!
月非颜娇躯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地来。
她半匍匐在地,声音柔弱颤抖得惹人垂怜:“可是王爷,那是您送她的订婚信物啊,是订婚信物啊!若非当初她未婚先孕,现在王爷您,就该已经在给汝阳侯府下聘,着手要开始准备婚礼了!”
少女泪光盈盈,字字泣血:“王爷,您送的订婚信物,她非但不好好收着,反而如此践踏。难道王爷您的心意就如此不值一提,随随便便就能毁了么?”
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哀怨而缠绵:“王爷,就算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佩,可它怎么说都是代表着您的心意!王爷可知寻常女子收到未婚夫所赠信物,皆是怎样对待?无一不是郑重妥帖收藏,生怕会被别人发现触碰,都是要悄悄地收在自己最宝贵的地方。可是七小姐呢?她不仅不收藏放好,反而还直接摔毁!王爷,您的心意被如此对待,难道您就没有半分心凉的感受么?!”
原以为自己这样说,羽离素就该应承自己,可月非颜眼角余光却分明是瞥见,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后,他竟没再看自己,而是转头去看了楚云裳。
月非颜见到了,心底狠狠一颤,浑身竟是微微的发冷。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羽离素!
你宁愿还要在乎着楚云裳的的感受,也不肯听我的肺腑之言吗?
我这样卑微、这样下贱的追随着你,倾慕着你,可你却从来都不正视于我,你只会一门心思的打探有关楚云裳的一切,想着该如何能将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给收进心里。
羽离素啊,羽离素。
你说咱们三个,到底谁眼瞎,到底谁愚蠢?
我喜欢你,你喜欢她,可她又喜欢谁呢?
她绝对不喜欢你!
这样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你偏生将她视作珍宝,而将我视如草芥!
羽离素,你的心,怎的就这样狠!
便见羽离素觑了眼楚云裳的神色后,见这女人依旧一副清清冷冷的姿态,并不为月非颜的话如何动容。他不知怎的,竟是稍稍放下心来,然后便重新看向月非颜,蓦地,眸色变得深了。
他和月非颜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亲密。
一切都只是月非颜自己伪装出来的罢了。
否则,他分明还未动怒,月非颜却怎能怕得直接跪地?
若真是关系十分亲密的话,就该如楚云裳这样,别说跪地了,见面了连半个礼节都不会做,他也是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羽离素和月非颜现下的关系,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于是,面对着月非颜刚刚那一番堪称是锥心之言的言语,羽离素道:“本王心意被如何对待,那也都是云裳的事,和你无关。月非颜,本王最后问你一次,玉佩如何,心意如何,这与你有何关系,你伤心成这个样子,到底……为的是什么?”
为的自然是你!
可是这句话,月非颜如何敢在他面前说出来?
于是月非颜颤抖着身躯,泪珠从眼眶之中倾落,洒在地板之上,将地板染上一层明显水渍。
她哭得好似是全世界都将她抛弃了一样,委屈又可怜,小巧的鼻尖都是发红了。
“王爷,王爷您居然不信我,您居然会这样想我!”
她哭得真真是梨花带雨,清泪簌簌而落,就算是旁观着的花雉见了,都是忍不住要感慨这女人的泪腺居然如此发达,说哭就哭,根本不带半分酝酿的:“王爷,非颜对您一派忠心耿耿,非颜所作所为都是为您着想!可今日,不过七小姐几句话,王爷您就如此怀疑于我,这简直要让我无地自容!我还不如……”
“你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楚云裳这时候闲闲接话,眼角一扫,就扫见正一脸无语的看着月非颜的花雉。
和地上正哭得悲天悯人的月非颜相比,楚云裳这时候看起来很是闲情逸致,随意挥了挥手,便下了吩咐。
“花雉,快将月大小姐面前的桌椅挪开,扫清她撞头的道路,免得待会儿她去撞墙或者撞柱的时候,会因着我们这里的摆设而无法完成,到时候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说着,微笑着看向羽离素,“南阳王,你说是吧。”
“……”
月非颜哭声戛然而止。
羽离素也是顿觉愕然。
花雉却是立即就笑了:“好嘞七小姐,属下这就去办。”
然后说做就做,果然一个纵身,就跃到了月非颜的旁边,伸手一抓,就将距离月非颜最近的桌椅给搬离了开来,将月非颜和墙壁、柱子之间的空当都给扫清了。
他做好了后,还十分优雅的半鞠了一躬:“月小姐,障碍已经扫清,您请撞墙,慢走不送。”
月非颜愣愣地瞧他。
然后“嗝”的一声,竟是被他给呛得发出了一声哭嗝。
她急忙捂住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衬着一双泪眸,竟也是十分的漂亮。
可惜这样的漂亮,在场几人都不会去欣赏罢了。
除羽离素在外,所有人都正以看好戏的神态看着她。
楚云裳这时候怂恿道:“月大小姐,你快撞啊,我的属下已经将最佳道路上的障碍都给你扫清了,你就大胆的、无畏的、勇往直前的撞吧,我绝绝对对不会拦你的。”
说着,坐起身来,神色竟变得很是感怀,一双眸子也是十分的坦诚。
接下来的话却更是坦诚:
“月大小姐,你就不要再看着我了,你赶紧去撞吧!你今日这一撞,虽不说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但少不得也会有无数人因你这一撞而感动得泪流满面,哭天抢地。相信我,只要你今日撞了,我定会看在以往我们义结金兰的份上,将你今日这英勇一撞,给动用我最好的笔力描绘出来、叙述出来,我会让全九州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周朝月家,竟出了这样一名奇女子,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周月家月非颜,竟会是这样一个值得可歌可泣、可赞可叹的好姑娘!”
“噗!”
楚云裳这长长一段怂恿之言刚说完,绿萼终究没忍住,直接笑喷了。
尽管明知这个时候自己不该笑的,尤其是主子们还没笑,自己区区一个奴婢更不该笑,但绿萼怎样都忍不住了,瞬间就笑弯了腰,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
而花雉站在月非颜身边,正看着月非颜等她去撞墙呢,听见绿萼笑开,这妖孽也是忍不住唇角上扬,笑得可谓是花枝招展,美不胜收。
不过转眼一瞧,楚云裳没笑,羽离素没笑,月非颜更是没笑。
但他们三个不笑,并不妨碍其余人不笑。
于是,在绿萼和花雉的笑声之中,楚云裳看向月非颜的目光中,更加坦诚而深沉了。
“真的,月大小姐,别再犹豫了,你快去撞吧!只要撞了,俗话说得好啊,南方墙下死,做鬼也风流;生当撞南墙,死亦为撞墙!你看,古时候的诗人们留下这么多好词好句,都在表达着撞墙的好处,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撞呢?时间不等人,月大小姐,你快去撞啊!活着容易,不活不易,且撞且珍惜。”
楚云裳说得一脸真诚。
羽离素听着,也终于是没忍住,轻咳一声,低头喝茶,借喝茶的动作掩去自己唇边的笑意。
云裳真是越来越毒舌了。
他想,她这样毒舌,一点都不遵从女戒,也一点都不像是千金小姐的作风。
可为什么,他还是这样喜欢她呢?
尽管她已经给别的男人生了孩子……
但那又怎么样?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只要她能回心转意,他是不会动她的孩子的。
再看月非颜。
这人已经完全愣在原地,连哭也不会哭了,只睁大眼看着楚云裳,似是无法想象说了这样一遭长篇大论让自己去撞墙的人,居然会是楚云裳。
方才楚云裳的言语里,无不是将撞墙这一伟大举动给说得十分的举世罕见。
楚云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是放在别地儿,怕是别人早哭爹喊娘的一头撞上南墙去了,哪能像月非颜这样,还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于是楚云裳当即就很不乐意的道:“月大小姐,我都说了这么久了,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去撞墙?等等,让我想一想……难道你刚才是想说,你还不如上吊得了?那好,花雉。”
花雉一个激灵:“属下在。”
“去取白绫来,没有白绫的话,绳索也可以,务必要快,月大小姐急等着上吊,时间不等人。”
“是!”
花雉一听时间不等人,也不藏拙,轻功一起,艳红翻飞间,他瞬间就出了正厅,然后不过两三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回来了,手上果然多出了一条长长白绫,仔细看的话,还正是上吊专用的那种十分结实的白绫。
接着,不用楚云裳吩咐,花雉转眼瞧了瞧,足下一点,人便腾空攀上房梁,然后将白绫在梁上打了个结,他就一跃而下,还搬了个小凳子来,放在了和白绫正对着的下方,同时也是距离月非颜最近的地方。
如此,一个简单的上吊,就完成了。
他客客气气的道:“月大小姐,请。”
月非颜瘫在地上,傻了一样愣愣看着花雉。
她僵硬的吞了一口口水。
完全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好似妖孽般的人,居然会连同楚云裳这样的侮辱自己!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她嘴唇陡然颤了颤,刚要哭出声来,就听楚云裳催促道:“月大小姐,我的属下已经不辞劳苦的将撞墙和上吊应有过程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为何还不赶紧选一样?是撞墙是上吊,你说,我听着,我还是那句话,绝对不拦你,我会十分尊重并且赞同你的选择。”
月非颜听了,原本想哭的,最终还是只欲哭无泪。
她此刻只无比的后悔。
为何就选在了今日过来呢,这下可好,当着羽离素的面被楚云裳这样埋汰侮辱,等出了汝阳侯府,羽离素不知道会怎样看她了!
她的名声,她的清誉!
毁了,全毁了!
楚云裳!
我月非颜这辈子定同你誓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月非颜在心底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发着誓。
然而,还不等她想好,该怎样回答楚云裳,才能破解这个尴尬的局面,就听羽离素再轻咳了一声,便同楚云裳道:“云裳。”
楚云裳抬眼看他。
“本王想月小姐想说的,应该不是撞墙,也不是上吊。”他大约还是想笑的,便微微抬了抬手,银兰的袍袖遮了唇角,清隽优雅的王爷整个人如同裹在一片淡淡璀璨之间,极轻易的便惹人视线驻足,“你且听听看,月小姐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果然,羽离素主动给台阶下,月非颜自然不会推开。
于是月非颜忙不迭便接口道:“回王爷的话,非颜刚才是想说,是想说我还不如快快离开了这里,免得再遭人不喜。”
遭人不喜。
遭谁不喜?
自然是遭楚云裳不喜。
楚云裳如何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当即柳眉微微一沉,刚才还显得很是真诚的神色,此刻瞬间就消失无踪。
她眼梢微微一挑,冷光在其中流转,竟显得神容很是冷艳,直让羽离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后便听她缓慢问道:“月大小姐,你当我这侯府是你家后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起来,我倒还差点忘了,你未经我允许便私自进我房间,你说说,这算不算是强闯民宅了?”
月非颜闻言脸色一白。
羽离素眸中也是沉了沉。
他依言看向还在跪地的人:“云裳说的都是真的?你没经过云裳同意,就擅闯她的房间?”
虽然是问话,但摆明已经是相信楚云裳说的话了。
而月非颜倾心他多年,对他察言观色许久,他一举一动,皆能看得出来他是在想什么。
于是,听着羽离素的话,月非颜明白了什么,当即心如死灰般,垂下头去,乌黑的发自颈间柔顺落下,露出青丝里细白一拢,比刚才哭泣还要显得更加柔弱。
少女的声音也是变得有些空灵了:“既然如此,王爷和七小姐就将我送进官府里去吧。”
按照大周律法,不经主人允许,就擅闯民宅者,轻则扣押半日,重则扣押一月,依具体擅闯程度而论。
月非颜今日闯的是楚云裳的闺阁,这样算下来,如果真的送进官府里,少说也得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等放出来的时候还是不是个完整的,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牢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月非颜这么一个黄花闺女,又长得十足十的明艳美丽,十个男人见了她,少说也得有七个人是对她有着非分之想的,所以月非颜要真是被关进牢里去,估摸着第一天就得被夺了清白身子。
而楚云裳如今还没想到要这样报复月非颜,或者说,还不是时候报复月非颜。
就凭借这么一个简单的擅闯民宅,就想让月非颜吃亏?
那简直是贻笑大方了。
前世楚云裳也曾无数次的想要将月非颜加诸过来的迫害统统还回去,但月非颜是谁?月家的大小姐,月家家主捧在了掌心里的宝贝。
而楚云裳呢?
那时候的楚云裳早已被楚家抛弃,举目四望皆是仇敌,居无定所,整日的颠沛流离,谁见了都要远远避开,生怕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
所以,那个状态下,月非颜牢牢掌控着制高点,楚云裳如何能按得倒她?
再说月非颜也是个极能隐忍的人,楚云裳明白,她看起来柔弱好欺,实则撕掉最外层的那一层美人皮,她比谁都要更加恶毒。
于是,看着她这样柔弱的匍匐在地,楚云裳觉得眼疼:“行了,你堂堂月家大小姐,谁敢送你去官府?你既然想快快离开这里,那就赶紧起来,擦一擦眼泪,理一理头发,然后就出门左拐,好走不送。”
直截了当的逐客令。
月非颜听了,心下明明恼得恨不能活活吞吃了楚云裳,可还是得故作姿态,对着羽离素柔弱一拜。
“王爷,非颜先行告退了。”
羽离素“嗯”了一声,就没再看她,目光只若有若无的凝聚在楚云裳身上。
月非颜瞥见了,当即恨意更浓,却是只能满嘴的苦水往肚子里咽,擦干了眼泪,理好了头发和裙子,再朝羽离素行了礼,这才退开。
她离开了正厅,楚云裳挥挥手:“都下去吧。”
绿萼和花雉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退出去,顺带将正厅的门给关上了。
虽是关了门,但实际上花雉却是暗中留了下来,以防羽离素会对楚云裳不利。
毕竟,上月在宫里的时候,羽离素让其手下的人做了什么好事,花雉都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回想着之前羽离素所表现出来的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沉了沉眸。
羽离素。
这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眼看着厅里再没有外人,羽离素终于将最想问的话给问出口。
“云裳。为什么要毁了玉佩?”
楚云裳抬手端茶,姿态宁和娴静:“说了那是我的东西,我想毁就毁,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有什么关系?”
羽离素在她面前,其实素来都是不以“本王”自称,只刚才有外人在,这才会自称“本王”。
现下左右都没有人,他也就没继续拘着自己在原位上坐着,起身几步走来,高大修长的身躯恍惚竟是带来极度的压迫感。
他站在楚云裳面前,银兰的色泽在她眼前铺开一片暗沉,他挡住了从门窗缝隙里投射进来的阳光,无声却有力的逼迫着她只能抬头看着自己,看向他那双因背光而显得十分幽暗的眸子。
他微微俯下身来,姿态十足的亲密:“那是我送你的订婚信物。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眸子微微眯起,晕开一蓬微冷的光泽:“你竟直接将它摔碎,你有将我的心意给放在心上?还是说,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嫁给我,所以才根本不看重我送你的东西?”
……呵。
面对着他的逼问,楚云裳不怒反笑。
因两人一个站一个坐,她是女子,身量本来就较低,他这样俯身下来,她也只得仰头看他。
只是,她虽是仰头看他,但眼中仍没有任何被压迫的愤怒和委屈,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以及一如既往对他特有的疏离冷淡。
若是放在寻常,她这样的目光,他并不会觉得怎样,因为早就已经习惯了的,并不会觉得怎样。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目光……
他瞬间出手,似是想擒住她的下颚。
对于他的动作,楚云裳早有所警惕,当即猛地一个侧头,他的手从她耳边发丝间穿梭而过,对上她身后的椅靠,并未能真的擒住她下颚。
面对楚云裳如此迅捷的反应,羽离素似乎早就见识过,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来。
他只看了她半晌,然后就收回手,重新站好。
语气却是比刚才还要更冷。
“楚云裳,你就这样对我。”
楚云裳平静道:“我怎样对你?南阳王,羽离素,你怎么不说说你是怎么对我的?”
羽离素眼中神色一凝。
楚云裳放下手中茶盏,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退开些许,她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平静的和他对视。
“羽离素,说说看,你是怎么对我的。”她抚着左手腕上系着的绸带,继续玩着缠绕的游戏,深蓝的颜色在他的遮挡下,颜色显得有些暗,恍惚好似是情人柔软的青丝,被她丝丝缕缕的缠绕把玩,她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其实是在兴师问罪,“绑架我儿子的人,是你指使的吧。说说看,我楚家有什么秘密,是值得你这样对我?”
“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思,处心积虑的想要娶我,利用我?”
她说着,缓缓笑开来,笑容清艳瑰美,却带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冷意:“羽离素,我说月非颜的心思龌龊,却也不知道你的心思竟和她一样龌龊。”
两个人心思同样的龌龊,所以才会凑成一对狗男女。
楚云裳眉宇间满是冰冷戾气。
前世她身败名裂,和羽离素解除了婚约后,是月非颜趁机填补空缺,攀上了羽离素。
也就是在她和羽离素婚约解除,月非颜转而成为了羽离素枕边人之后,他背后的羽家,有意无意的开始伙同月家一起压制她,胁迫她,将本就走投无路的她,给逼得更加走投无路。
若她是独身一人,便罢,死了就死了,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可她有喻儿,她有儿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儿子死去。
所以她隐忍,她忍耐,她承受着所有人都无法尝受的苦,将喻儿给保护起来,苟延残喘活了整整三年,直至重生回如今的时间。
如今回来,虽然这羽家和月家的狗男女还未真正的勾搭到一起,月非颜还没自荐枕席成为羽离素的女人。
但楚云裳知道,过不多久,羽离素会对她真正的死心,从而给了月非颜一个绝佳的机会,让月非颜一跃而上,终于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南阳王妃。
而这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她也需要时间。
她需要时间,将暗中进行着的计划给慢慢铺开,将未来道路上的仇敌阻碍给慢慢清除,同样的,还要将羽离素和月非颜这对狗男女,给切吧切吧剁碎了喂狗吃。
犹记当年,月非颜凤冠霞帔,以即将被迎娶进南阳王府的新嫁娘的姿态,挽着羽离素的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可不就因自己失手触碰了一下月非颜的嫁衣裙摆,就被这个虚伪的白莲花给直接剁掉了两根手指,转而抛去喂了狗?
两根手指,温热的,刚从手掌上齐根切下来的手指,被一条流浪狗囫囵吞进了肚子里。
那时候月非颜是怎么笑她的?
哦,记起来了,月非颜笑她:“楚云裳,你生平不是最喜欢单手施针吗?我剁了你的手指,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施针?哦,要是以后江湖上多了那么一个三指神医,那不用想,肯定就是‘楚小神医’你了。”
作为神医谷弟子,尤其是医仙的弟子,医术可以不如何的冠绝天下,但针法一定要运用得炉火纯青。
楚云裳用针,素来都习惯右手,可月非颜却将她右手中指和无名指给切掉。
这样的两根手指没了,食指和小指距离太远,根本不可能如以往那般熟练用针。
楚云裳的右手从此算是废掉。
回想着当初的断指之痛,那种鲜血淋漓的痛,流浪狗吞吃自己手指的一幕似乎犹在眼前,楚云裳冷笑着看羽离素。
“羽离素,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能和月非颜混到一起,我却也不觉得惊讶。我只奉劝你一句,既然月非颜铁定了心是要跟着你,那请你以后务必要看紧了她,免得她从你眼皮子底下跑出来,跑到我这里来撒野,到时候我若是一棒子打死了她,可千万不要怪我。”
说完,她倏然收起唇边笑容,一张脸变得平静而冷淡:“我的话说完了,再没什么和你好说的。南阳王,请回吧。”
这无疑是将两人的关系给生生撕裂了开来。
可她决心了要撕裂,但羽离素也是和她一样吗?
他筹划了那么久,他准备了那么久,同样的,他也喜欢她那么久。
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那绝对不是南阳王的作风。
就见对面的人还在沉默着,垂眸看着楚云裳,似乎是在想什么,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想。
他只再度伸出手,却不是想要擒住她的下颚了,而是想抚摸上她脸颊或是哪里:“云裳,关于上次那件事,我可以给你解释,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而楚云裳如何会接受他的触碰,当即便侧身避开来,垂在肩后的发因动作而荡起,遮住她的侧脸,他只能看见她眸子掩映在其中,闪烁着清冷而微凉的光彩:“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你不用和我解释,你走吧,我不想送你。”
她自觉她说的已经很客气了。
但羽离素明白,如果他现在真的走了,那往后,别说还会给他解释的机会了,就连见他一面,怕她都是极不愿意的。
于是也不管楚云裳有没有在听,他坦诚道:“我承认,我娶你是因为你楚家的秘密,但那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说着,见楚云裳神色似是隐有波动,他继续道,“可是,云裳,你楚家加上你,总共四个女儿,我若真想知道你楚家的秘密,为什么只独独选了你?”
楚云裳道:“因为我是长女。”
她是长女。
所以她成婚后,她底下的妹妹们才能成婚;否则,长女云英未嫁,嫡妹庶妹就先嫁,这于情于理都是不合规矩的,楚家是文人大家,对于规矩,自然是无比的看重。
而羽离素年纪又不算轻了,当年和她定下婚约的时候,他就已经弱冠,如今更是二十又三,虽还是风华正茂,但他王府里没什么女人,膝下也无任何子女,这在王爷之中来讲,已然是十分罕见了,要是不选楚云裳,而选楚于岚楚元翘等人,那免不得要等楚云裳及笄成婚之后,继续等楚于岚她们及笄,他才能娶得楚家女,从而得知楚家的秘密。
这一点,楚云裳十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