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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玺腰上的伤口,虽然被楚云裳用银针减缓了流血的速度,但伤口对穿所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太严重,他浑身鲜红的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按在腰上,却还是无法阻止鲜血的流失。
剧烈的疼痛不断侵袭着四肢百骸,视线所及全是血红和漆黑交织,让他什么都看不到。然而这样的疼痛,却是怎样也敌不过楚云裳和他附耳说的一句话。
那一时间,所谓痛彻心扉,所谓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
甚至于,视线空洞着,思想也是在恍惚着,他蓦然真正明白,她想要的报复,从来都不是真刀真枪,不是砍去他的脑袋四肢将他凌迟虐杀,以鲜血和性命来洗刷她所遭受的一切,而是她自己承受了整整十年的苦十年的痛,她便要将这个十年的时间,加诸在他和整个楚家的身上。
只有让他们享受到她所承受过的十年里的种种苦痛,长久的被折磨,她才能满意,她才会觉得终于出了一口气。
她并不想让他们死,因为死对他们而言太轻松太简单,对她而言也太简单,“死”这个字,并不足以让她将那十年的所有给发泄出来。
唯有折磨。
唯有这种不见天日的折磨。
所以从她回来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她慢条斯理地安排着一切,不知多少次明目张胆的将她的手段摆到明面上来,让人无数次的以为她是要动真格的了,可她终究还是她,即便再恨再痛,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再看,她却还是隐忍着,将她的报复一点一滴的铺展开来。
水滴石穿。
她的报复便是如此。
他看不到她的人,只能听到她声音轻轻地道:“你以为我刚才是被人控制住的吗?其实,没有啊。”
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而已。
听在楚玺耳中,却好似是一把最为锋锐的尖刀,狠狠地洞穿了所有的粉饰太平,撕破一切的伪装和虚假,然后深而厉地戳进他心脏上,那种窒息般的感觉,让他的心脏,都是下意识的漏跳了那么一拍。
她声音低而轻,似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语气轻柔好似在同情人耳语:“你知道吗?羽离素原本是不打算动的,但是你刚好在他面前,所以他趁手救了你一命,不然,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死了。”
楚玺听着,不自知的,身体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突然感到很冷。
比某一年的寒冬腊月里,他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忠心耿耿,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毅然决然的跳进冰湖里,去为宏元帝捞回一件举世罕见的狐裘披风时所感受到的寒意,还要更冷。
本就已经身处冰天雪地,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连滚烫的血都融化不了那重重冰雪。
冷得侵入皮肤,侵入唇齿,侵入血液侵入骨髓。
冷得他终于体会到这么多年以来,她所尝受到的种种痛苦。
明明是至亲,是世界上最为亲密的血缘。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将她逼到如今这个地步,才能让得他们父女两个,走到如今这样生死敌对的道路?
到底是谁错了,是他错了,还是楚家错了?
看楚玺面色恍惚,楚云裳对他说出第三句话,便也是今日最为锥心的一句话。
“我没有杀你,你是不是感到很意外?你不要急,我怎么舍得杀你,我折磨你来不及,杀了你,岂不是就不能折磨你?如果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想,你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差点打死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杀了你了。”
女人向来小心眼,睚眦必报,女特工更是。
楚云裳从来都是秉承并贯彻着一个观点,人犯她一尺,她还对方十丈都不止。
谁对她好,她便也对谁好;谁对她不好,那她便也对谁不好,并不会去做热脸贴冷屁股的蠢事。
因为她觉得自己付出了一颗真心,别人不理便罢,反倒还要百般嫌弃践踏,没的平白受这种罪,所以她给人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爱憎分明,这就让得喜欢她的人很多,同样讨厌她的人也不少。
如此,她的性格便十分极端,欺她的伤她的害她的,她全记着,然后隐忍着不动声色的,慢慢报复回去。
她就是喜欢看仇人慢慢承受着长久折磨所带给她的报复快感。
举个最直白的例子,就好像她对楚玺。
她对楚玺,隐忍了太长太久的时间,隐忍到她终于再忍不下去,对他所有的好全被他消磨殆尽,余下的,便是再没有一丝的情分。
原本,按照她的习惯,楚玺以前那样对她,便如她现在和楚玺说的,早在楚玺第一次差点打死她的时候,她就该将他给杀了,从此不让自己再受到这个人带给自己的死亡威胁。
可她没有动手。
甚至在后来,他无数次的打她,无数次的教训她,不知多少次的激怒她,心底杀意蠢蠢欲动着要叫嚣出来,好将面前这个人给碎尸万段,可她也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默默地承受着,直至如今。
这却是为什么?
因为楚玺,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她出生起,除稳婆外看到的第一个人。
因为是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所以她对他印象十分深刻,看着这个名为父亲的人又是惊喜又是小心的看着自己,从稳婆手中接过她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在颤抖。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个人是她这一世的父亲,他这样惊喜着她的出世,他将是个会对她很好的人。
而她以前从没有享受过父母亲的疼爱,她是个孤儿,没有一个亲人,所以她当时看着楚玺,心里就想,如果这个人真的很疼爱自己,那自己拼了命也要对他好。
父母,这本就是天底下最贵重的一个词语。
骨肉之情血溶于水,她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父亲身上流下来的血,这份血缘关系是怎样都斩不断的,她觉得这是上天太眷顾她,才让她一个孤儿,在这一世里,能够拥有着父亲母亲的双重疼爱。
有父有母的孩子,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享受过亲人父母的疼爱,是以一直都在羡慕着别的拥有父母疼爱的小孩子的她,终于也心满意足了一回。
瞧。
她这一世不仅有母亲,她还有父亲呢。
她多幸福。
事实证明,最开始的时候,楚玺真的很疼她。
毕竟骨子里是个成年人,因此她并不如其他的小孩子那样,一出生就哭,然后饿了也哭,困了也哭,想方便了也哭。她当时被楚玺抱着,稳婆说要打她的屁股,“啪啪”两声响,她张嘴吐出从母体里带出来的羊水,大口大口的呼吸,愣是不哭嚎着出声。
当时稳婆就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准备再狠狠打几下,把她打到哭,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发出声音,楚玺就说,才出生的小孩子,你别打了,皮肤这么嫩这么白,打红了怎么办。
她听着这话,当时就笑了出来。
婴儿笑声清脆稚嫩,冲散了产房里还未消去的血腥味。
于是稳婆就知道,原来汝阳侯这个女儿不是哑巴,她只是不想哭而已。
才出生就不哭,而是开始笑的孩子,别说楚玺,就算是为懿都里不少富贵人家接生的稳婆,都是没见过。
稳婆当时就对楚玺说,贵千金出生便会笑,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楚玺很高兴,抱着她就下令,要人将封给稳婆的接生红包再加一倍。
给侯夫人接生本来就是酬劳极高的,这再加一倍,任谁都是要觉得天上掉馅饼。稳婆欢天喜地的将接下来的所有步骤都给妥当的做好,最后收拾东西离开产房,楚玺看左右暂时没什么事,便抱着用小被子裹着的她去看正在休息的莫青凉,问莫青凉,该给她取什么名字好。
因他刚才抱着她想了很久,居然都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
那个时候产房外天光尚好,莫青凉看了一眼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阳光,空气中隐隐能闻到从房外飘进来的花香。
莫青凉便说,云想衣裳花想容,就叫云裳吧。
云裳,云裳。
他念了几遍,觉得这个名字真真是极好,当即想也不想的便应同了下来,她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并非是她这个被天下士子尊为大儒的父亲所取,而是她母亲取的。
他却没有任何的犹豫,可见他以前对她们母女两个是有多好。
取好了名字后,他看楚云裳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了,正想让莫青凉哄她睡觉,就见莫青凉刚刚生产完毕,精神身体状态都不是很好,他便准备自己哄女儿睡觉。
在她之前,他没有生过女儿,他生的都是儿子,带的哄的也都是儿子。
对带女儿半点经验都没有,他不知道用哄儿子的方法来哄女儿,会不会把女儿给培养成个小子,便只能坐在椅子上抱着楚云裳,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不摇她也不拍她,就只干巴巴的抱着,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云裳乖,困了就睡觉吧,爹爹在这里。
她听了又笑了,觉得这个父亲真是可爱。
有这样一个父亲,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
然后她就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睡眠,不是在摇篮床里,也不是在母亲的怀抱里,而是在父亲的胸怀之中,枕着父亲的手臂入睡。
看女儿睡着了,楚玺抱着她,一动不敢动。
生怕他动了那么一下下,就会把女儿给吵醒。
于是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明显感到他的手臂肌肉都僵硬了,他居然真的抱着她一动不动,端坐了至少半个时辰。
他对自己真好。
她在心里这样想,伸手就要抱上他的脸,然后对着他的脸亲了一个大大的口水印。
乍然被女儿这样亲密的对待,楚玺喜不自禁,觉得自己女儿当真如稳婆所说,不仅天生就会笑,还会这样的疼人,真是个小宝贝。
他对着她也是连亲了几下,然后便听“啊啊”两声,他正疑惑着怎么突然闹了,难道是自己脸上的胡子扎到她,就听那边莫青凉说,女儿饿了,该喂奶了。
大周朝里一直以来都有个规矩,穷人家请不起奶娘就算,只要是能请得起奶娘的人家,才出生的孩子都是要让奶娘来喂,不让亲娘喂奶。
于是楚玺抱着她就要去找孙嬷嬷。
但她不同意,要吃就吃亲娘的母乳,她抗议的叫了一声,然后张嘴就咬他的手。
她没有牙,也没有力气,咬得一点都不疼,但还是让楚玺停下来,看着她问向莫青凉,说云裳好像不想让奶娘喂。
莫青凉说那我来试试吧,又没说当娘的不能喂自己的孩子。
于是本该和别的世家一样,刚出生的孩子,不管嫡出庶出,都是要让奶娘喂奶,偏生到了楚云裳这里,就变成了是莫青凉这个亲娘亲自喂奶。
这要是被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别人要怎样说。
但看着女儿被妻子喂奶后,果然不闹了,楚玺当机立断,孙嬷嬷当个名义上的奶娘就行了,既然女儿不想吃别人的母乳,那就不吃,让莫青凉喂就好了。
这是楚玺第一次展现出对楚云裳的疼爱。
再后来……
楚云裳到现在都清楚地记着,自从她出生后,楚玺本来都是早出晚归,白天很少会呆在侯府里,但有了她这么个女儿后,他早出便也早归,然后抓紧时间处理完政务后,就会抱着她,带她玩这个玩那个,去这里去那里,还在夏末的季节里背着莫青凉三更半夜偷偷带她出府,让她去看夏夜里的萤火虫。
他真的是对她很好很好,好到她想要什么,他全会给她,真的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他对他六个儿子都没这样好过,他几乎把她看成了他的全部。
所以那一段时间,在三岁以前,她是过得最幸福最快活的。
而她享受到了这样无上宠爱,他将她宠成楚家的小公主,她发誓他对她这样好,她也要好好的对待他孝敬他,等她长大了,有能力做很多她可以做的事情了,她会让他好好的颐养天年,她不会让他如别的人那样,老了会生很多病,她会让他一辈子都健健康康的。
没有病痛,没有灾难,她会让他和她一样,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以不经意间,她发现楚玺常喝的茶水里,居然被人投了毒,她又是震惊又是恼怒,不明白这样好的一个人,居然还有人要害他。
他这样好,她有时候嘴馋了想吃什么,大晚上的他嫌下人带回来的味道会变,他就会亲自的带她出去,等她过了嘴瘾,父女两个才会笑笑闹闹着回府,沿途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她突然想玩什么了,尽管她想玩的不是大周朝里会有的,他也会想方设法的满足她的愿望,为的就是不想看到她不高兴的样子。
他将她看成至宝。
他这样好,这样对她好。
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人给他下毒?
发现茶中有毒,她便先观察了一下楚玺身边的人,发现居然是管家楚昌做的,她不明白楚昌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边给楚玺换掉被投毒的茶水,一边尾随着楚昌,第一次进入了被视为侯府禁地的明月小筑。
这便是她第一次接触侯府最深层的秘密。
但那个时候她太小,个子矮,很多东西便都发现不了,是以那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明月小筑里隐藏着的很多东西。
等她跟着楚昌离开明月小筑的时候,她隐约明白,她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连她的父亲都可能不知道的。
她想要不要去告诉父亲,可下意识又觉得,这个秘密如果被说出口,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很大变化。
而那样的改变,是让她下意识不敢去想象的。
于是她就回了她和莫青凉住的院子,却是没有发现,在她离开了明月小筑后,本该在卧房里等她回来洗澡睡觉的莫青凉,居然在她身后,进了明月小筑。
然后,莫青凉就失踪了三天三夜。
从那之后,莫青凉开始和楚玺疏远,导致她和楚玺的关系,也是开始疏远。
她看着原本只要自己喊一声“爹爹”,就会放下手中的事务,立即过来抱她逗她开心的楚玺,开始恢复了以往早出晚归的生活,开始连她和母亲的院子都不进,开始要隔上好久的时间,她才有那么个机会,喊他一声“父亲”。
她连“爹爹”都不敢喊。
不敢喊,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喊。
喊了,就怕自己心底里的那根弦会再也坚持不住,然后崩断了,眼泪也会流下来。
所以自从莫青凉走了后,她再也没在他面前哭过。
就算是空无一人的暗夜里,最阴暗的角落之中,漆黑夜色中好似是隐藏着无数魍魉鬼魅,彻骨的阴冷张牙舞爪的侵袭而来,身上和心上的双重痛苦让她难以忍受,她想着以前他对她的好,和现在的他进行对比,那种让人血液都要凉的区别对待,她也是从没有哭过。
哭有什么用?
不是她哭一哭,他就能心软,他就能回心转意,他就能像以前那样对她好。
而是她哭了,他会对她更加严厉更加无情,他会视她如同一个最卑贱的东西,好像她根本不是他以前最疼爱的女儿一样,她根本就是他的耻辱和污点,他恨不得能以最快的速度抹除掉她这个污点,好让他浑身上下再无任何瑕疵。
他就是这样对她的。
他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消耗着她对他的好,将她对他的所有敬爱和孺慕,慢慢的消耗殆尽。
整整十年时间,他终于是在她怀上孩子的那一刻,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给抹杀掉,从此,她再也不会对他好,曾经极其郑重许下的誓言,也终于是在他冰冷态度之下,摔了个粉碎。
即便对他好了,那也都是伪装成了蜜糖的砒霜,她微笑着让他喝下,然后看他备受折磨,从此深陷窒息的黑暗之中,和以前的她一样,万劫不复。
曾经视其如命,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捧在她面前。
曾经视其如根,恨不能将最好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曾经啊,曾经。
曾经,那是有多少的曾经,是让她每每回忆起来,呼吸都要颤抖的?
不仅仅是呼吸颤抖,心脏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那些以往的鲜明的记忆,都随着时间渐渐失去了原来的色泽,变得泛黄,变得陈旧,变得静静被搁置在那里,宁愿它生灰腐烂,也再不愿意去触碰一下。
曾经……
毕竟只是曾经。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可为什么,明白这个道理,却始终还是放不下呢?
楚玺,父亲,爹爹。
你说你,为什么就要那样对我呢?
我这样喜欢着你,我这样爱着你,我这样想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快乐最幸福的父亲,可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你知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杀了你。
我多想,亲手的,一刀一刀的,杀了你!
可是,你是父亲啊。
你是我最看重的,最敬重的父亲。
我就算再狠毒,我又怎能狠毒到做出弑父的举动?
杀了你,可不比杀了我自己,还要让我感到痛苦?
我再恨你,我再怨你,可你终究是我的父亲,我不能,我也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中。
所以只好这样折磨着你,看着你痛苦,我也就安心了。
看着面前早已不是记忆中英俊伟岸的父亲,苍老虚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长久以来堆积在他体内的毒素,已经让他的身体健康到达了堪堪崩溃的临界点。
楚云裳慢慢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
入手冰凉,甚至是有着湿润的触感,他疼到脸上都出了冷汗。
他一双眼睛空洞而浑浊,她看不出他是在看着哪里,看不出他可是在看着她,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都做到了这样的地步,你有什么想法呢?”
她轻声地询问着他,对身边其余人理都不理,只关注着他的全部神态:“让我想一想,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后悔当初我生下来的时候,你没有一把掐死我?不然,哪里能发生如今的事?”
她说着,忍不住静然微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现在很后悔,你肯定非常后悔。父亲,呵,我多了解你啊,你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是在想什么。”
他听着,神情更加恍惚。
她了解他?
是了,她很了解他,她是最了解他的。
她比赵氏,比莫青凉,甚至比起他自己,还要更加的了解他。
因为太爱,也因为太恨,爱与恨在她的心中交织成网,这张网密密麻麻的笼罩在她的心头,桎梏着她的思想行为,所以她处在疯狂和理智交错着的边缘,日夜的看着他,日夜的关注着他,关注到对他的所有行为举动,她都要进行很长时间的研究。
如此以往,研究得多了,便能研究透彻,她就特别了解他,便也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他心底里的想法。
可是。
就算再后悔。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后悔到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将她掐死,让她对这个世界只看上那么一眼,就再也看不到。
他做不到。
因为当初,他也是很爱她的啊,爱到什么都想给她,什么都愿意给她,只要能看她开开心心的笑,听她甜甜软软的喊自己“爹爹”,他就觉得,自己这一生,似乎都满足了。
似乎他这一辈子,就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宝贝。
可是现在,这个小宝贝,亲口告诉他,她想杀他,但因为他是她的父亲,所以她不杀他,她只折磨他。
然后就听她又慢慢的道:“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我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都是没能突破你的底线,我做的还是不到家。可是,你以为我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就是我最后的计划了吗?父亲,我了解你,你却不了解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既然想折磨你,我又怎么能只做到这样简单的程度。这样,怎能对得起我自己,又怎能对得起我当初差点被你害死的儿子?你只知道喻儿他是我和别的男人怀上的,你怎么就没想过,喻儿他是我儿子的同时,他也是你的外孙啊?他是你第一个外孙,你怎么就能这样狠心,想要杀了他呢?”
她说着,笑容慢慢扩大,抚在他脸庞上的手指和他的体温一样,冰凉冰凉的,比极低的玄冰都要更冷。
甚至她的呼吸也是凉的,她的声音更是比冰还要凉:“你看,我给了你太多机会了,是你自己不领情的。父亲,都说一代新人换旧人,楚家兴盛了那么多年,你不觉得,楚家也是时候,该倒台了,让别的新晋世家登场了吗?”
说完,她收回手,缓缓起身。
然后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笑容已经全部收敛起来,她神情看起来好似是极其的冷酷,眉梢眼角都是泛着冰雪一般的寒冷。
这种寒冷,让得正旁观着这一幕的武状元和将军,都是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冷。
冷得两人不自知的,都是身体微微颤了颤。
离她最近的九方长渊和羽离素,一个面容隐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到任何的神情,一个则是低着头,面容隐匿在阴影里,同样也是看不出表情如何。
似乎这两个人,此时完全就是陪衬品一样,根本是不存在的。
这偌大的房间里,存在着的,只有楚云裳和楚玺。
只有这两个从最开始的相亲相爱,到了如今相恨相杀的地步。
“姨娘就在外面呢。”到了这个时候,楚云裳也不喊赵氏作母亲了,只平静的喊出她心中最适合赵氏的称谓,“父亲,请你坐在这里,好好的看着,仔细的看着,你最在意的楚家,是怎样慢慢的分崩离析,毁在我的手中。”
她声音低柔冰冷,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魔:“看着楚家,毁在你一手打造出来的我身上,你一定会很满意的。”
不然……
他将她逼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她满身满心皆是对楚家的仇恨,让她化身复仇的恶魔吗?
这是他自找的。
明明在她的想法里,她会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她也会让楚家成为大周朝里最鼎盛的世家。
可最终,她的所有想法,一个都还未实施,就已经被他无情的碾碎。
最后零落在地,连泥土都不如。
她最后再看了他一眼,须臾抬脚,便要离开他的身边,出了这间屋子找赵氏。
“云裳。”
感受到她要离开了,楚玺倏然松开捂着伤口的手,苍白的满是褶皱的手,此时全被鲜血所覆盖,他手指抓住她的衣摆,五指一紧,将她裙边抓得鲜红。
他力道极大,生怕自己这一松手,她就真的会离开这里,然后将整个楚家,给一点点的毁在他眼前。
他不愿意。
他不想看到那样一幕。
楚家是他的心血,是他奋斗了这么多年的最终缘由。
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方才让楚家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怎样眼睁睁看着这样快要到达他预想中的楚家,毁在她的手中?
“云裳,别这样,别这样做。”
他声音也是苍老,好似破碎的风箱一样,拉扯出嘶哑的声响:“别这样,这里是你的家,你不要毁了你的家,毁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家?
她的家?
楚云裳垂眸看他。
尽管他看不到,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她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是有多么的讽刺。
“我有家吗?”她嘲讽着道,“我什么时候有家了,早在十年前,我的家就已经没了,不是吗?”
十年前,莫青凉离开侯府的时候,她的家就已经没了。
所以,这里只是汝阳侯府而已,只是楚家而已,却并不是她的家。
既然不是她的家,她毁了又如何?
她又不心疼。
说完,她伸手提了提自己的裙子,便要挣脱他的手指,去将计划的最后一部分施展出来。
只有将计划全部施展开来,她最想看到的,才会出现。
“云裳,别这样,云裳,求你,云裳,女儿。”
他死死拽住她的裙摆,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仿佛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一旦松开了,他将失去最后的一点机会:“云裳,求你,别这样,收手吧,是我对不起你,他们也只是听了我的话才会那样对你,云裳,你别这样,就算我求求你,你报复我就可以,你不要去报复其他人,更不要报复楚家,楚家若是毁了,就什么都没了。”
两鬓微白的老人面色惨白如纸,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些许血点,那鲜红的颜色映衬得他的眼睛浑浊无比,也映衬得他的表情破碎而又无助。
然而这样的无助,并不能打动他想要打动的人。
他只能听得他的女儿轻慢一笑,笑声不是小时候那般的稚嫩,却也是极好听的,带着点她这个人在这个年纪里特有的清丽:“你是对不起我,你的确是最对不起我的那个人。可是,你以为,没有你的话,他们就不会那样对我?父亲,你想多了,人就是人,本性在那里,容不得任何的理由来辩解。做过的就是做过了,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没用。若不是我命大,我早该死了,难道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活过来?别说笑了。”
说出这么一番话后,她面容重新变得冷厉了起来。
而后手指狠狠一提裙摆,伤口还在流血的楚玺立时随之身体一歪,竟是歪在了血泊之中,抓着她裙摆的手,也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
这一倒,楚玺面色更加惨白,刚刚还减慢了流血速度的伤口,当即血流得更多了,扎在他身上的银针,也是借力深深深入皮肉,刺激得他的穴道,都是半点作用也起不到了。
甚至于,这几根银针,不仅再也起不到减慢流血速度的作用,反而还刺激着他的身体,让血液流失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她见了,不知是出于何种态度心思,竟是又蹲下身来,伸手将他身上的银针,给一根根的拔出来。
旋即头也不回的反手,将羽离素身上的银针也给拔了出来。
不同于楚玺重新流这么多血,羽离素一直静坐着不动,尽管心绪因楚云裳的话掀起无数惊涛骇浪,但羽离素的伤口还是被控制得很好,血流得已经很少了,眼看着便真的能完全止住流血了,但楚云裳却将银针给拔了下来。
银针上染了不少血,她身上带了新的手帕,将银针擦干净收好后,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从瓶子里倒出两粒药丸,一颗被她亲自递到楚玺嘴边,一颗则是扔进了羽离素的怀里。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她面色冷漠得好似小时候跟在楚玺身后,甜甜的喊“爹爹”的那个小女孩,并不是她一样:“我不会杀你,便也不会让你这么简单的死了。你先吃了这个,就算你流再多的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
不仅不会死,就算是个最普通的大夫,随随便便包扎一下,也能将他的伤给治好。
这在神医谷里都是能排得上名号的救命良药,绝对不是虚有其表。
然而楚玺并不张嘴。
看那样子,似乎以为是毒药。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再道:“你不吃的话,等你晕眩到眼睛再也看不到的那天,你的身体,就真的没治了。”
闻言,楚玺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让自己模糊不清的眼睛能够面向她。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中了毒,已经很多年了,你没发现吗?”楚云裳冷不防扔出这么个重磅炸弹,炸得他面色更加惨白,“在我出生之前,你就已经中毒了,我三岁的时候发现有人给你下毒,我便把下了毒的东西给扔掉,扔了整整十年,直到你要我打掉喻儿的那天,你赶我离开懿都,我就再也没扔掉了。”
说起自己暗地里曾做过的这件事,现在说起来,楚云裳只觉得可笑。
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是真的当个小孩子当了太久,导致智商都退化了,心思也变得天真。
以为自己偷偷摸摸将下了毒的茶给倒掉,等她再长大一点,能正式开始接触医学了,她就可以着手治好他体内的毒,让他变得健健康康的,然后陪着她长大,慢慢变老。
结果呢?
结果她为他倒了十年的毒茶,为他守护了十年的健康,她默然无声的做着这一切并不让他知道,他便也真的不知道,然后以亲生父亲的名义,伤她害她至深。
多可笑啊。
当初的她,怎么就能这么天真这么傻,以为默默守护就可以,却根本没想到,她不说,他便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不会知道,所以他将她看成眼中钉,拔除不了,就毫无人性的对她,让她变得猪狗都不如!
可即便他那样对她,她却还是不肯放弃他,默默地想要对他好……
可到头来,他给她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以爱之名的痛苦,是至亲之上的残害!
父亲!
你现在知道了,你怎么想?
你怎么想?!
“这一年里我不在懿都,没人给你扔掉下毒的东西,你本来就已经老了,才一年而已,毒素堆积在你的身体里,你已经快要不行了。”
楚云裳一针见血的指出他中毒的症状,面容冷漠好似一个最绝情的医者:“你现在经常会觉得头晕,处理不了太久的事务就会觉得很疲惫,你的视力也在慢慢退化,就好像现在的你,已经看不到我的脸了。我说的对不对?”
他听着,惨白着脸,缓缓点了一下头。
对。
全对。
对极了。
如果她今天不说出来,他还以为只是自己年纪大了,所以身体不好了,这才会这样急切的想要天澈接手楚家,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坐着这个位置了。
可今天,她却告诉他,他是被人下了毒,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下了毒,然后她以一个疼爱父亲的女儿身份,为他解决了十年的毒素,默默无闻的做着这样一件事,直到她的心彻底被他击碎,她终于没有继续做下去。
因为她累了,也绝望了,她的心被他亲手碾成碎片虚无,再也拼凑不起来。
那样大的伤疤,如此彻骨,无法愈合。
“对不起。”
他眼中好似是有着什么在颤抖,隐约有些晶莹,声音也是从嘶哑变得颤抖了:“对不起,云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做过这样的事。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别……”
话没说完,嘴里被强硬的塞进一颗药丸,正是楚云裳避免他流血过多身亡的那种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苦涩的药液沿着喉咙滑入食道,刺激得想要反胃呕吐,然他却觉得这苦一点都比不上心中的苦。
而他心里的苦,却是比不上楚云裳的苦。
今日他听了她的这些话,心中就已经这样苦。
不知道,以往十年里,她几乎每一天都是要承受着种种的迫害凌辱,她心中的苦,是怎样都?
可是像海一样,无穷无尽,这才让她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他对不起她啊,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为什么他会那样对她?
云裳,对不起,对不起……
他眼中晶莹剧烈的颤抖,终于,凝成一滴眼泪,沿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而下,冲开脸上的血痕。
她看着,瞬间失神。
然后静默地微笑,笑容似是有些满足,又似是有些嘲讽。
“你哭了呢,父亲。”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我真开心。”
------题外话------
突然想说点心里话
我是双开,又是个懒人,所以很多时候都不写题外话,因为时间紧到只能把文档粘贴到后台直接上传发布,连多出几分钟写点题外话唠这个唠那个都来不及,明明我是个话唠来着……
我这个人嘴笨,别人对我好,除了说谢谢还是谢谢,然后想尽办法也要把这个好给还回去=。=因为我觉得别人没有义务对我这样好,礼尚往来这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事之道,你对我好,我就也对你好,双方都要付出,关系才能维持得长久。
就好比你们订阅正版,送花钻送月票,这个也不是义务,所以我每隔几天就会整理一下送道具的名单,至少说一声感谢,也算是全了我对你们的谢意。
不过看看今天唠了这一点,名单放不下……我明天再来放名单,祝大家假期快乐,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