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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满怀着希望,想着自己以前呆在侯府的时间少,经常会跑出去游山玩水,不怎么跟着兄长妹妹们一起欺负七妹,他应该是侯府里欺负七妹次数最少的一个人,所以七妹痛恨侯府的人不假,但对他的恨意,应该是最少的。
现在他这样低声下气的求饶,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他以为,七妹怎么说也该良心一点,先给他止血治疗,以免他腿真的断掉,可没想到,没想到……
“七妹!”
楚六少爷哭得悲伤不已,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有能对自己嫡妹哭成这样的一天。他伸手就去捉楚云裳的手臂,试图能让她回心转意,赶紧治好他的腿:“七妹,七妹你别这样,六哥真的知道错了,是六哥对不起你,六哥以前不该那样对你,是六哥没人性,六哥是人渣,六哥是天底下最坏的人渣!可是,可是我也是你六哥啊,七妹,你以前也喊我哥哥的,七妹你就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份上,你先替我把腿治好好不好?我腿要是好了,七妹,我发誓,你想要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好不好啊七妹,啊?你就点个头,好不好?六哥真的不想成个废人啊七妹!我求你了!”
眼泪好像不要钱一样的从他眼眶中不停的滑落,流得他下巴在的地面,都是被眼泪给冲开了一片血红,看起来十分的凄惨。
然而,面对着这样哭得惨兮兮的楚六少爷,楚云裳却笑得很满足。
六哥。
你还记得吗?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吧。
以前每次你欺负我的时候,你都会笑得又骄傲又睥睨,拍着我的脸问我,七妹你怎么就不哭呢,你看你都疼得出汗,可你为什么不哭?
对啊,我为什么不哭呢?
为什么你伤我伤得那么重,我却还是不哭?
你差点打断我腿的时候,我也求过你,让你立即给我找大夫为我治腿,可你却只纠结着我为什么不会哭,任凭我腿真的快要断掉,你最终也没有给我找大夫。
你就那样轻轻松松的走了,好像你打断的不是我的腿,而只是一只蚂蚁的腿一样。
那样轻松,那样潇洒,当真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现在你的腿也快要断掉,你也来求我,你哭得这样惨,这样难看,我如同你以前对我笑的时候笑着看你哭。
六哥,你看着我笑,你可有感到后悔,后悔当初你没有给我找大夫?
哪怕那后悔,只是那么一丝丝的,随便一想就忽略了过去?
楚云裳眸光随意的往屋外一瞥,就在人群之中,瞥见了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满脸都是又惊又怒又尴尬的神色,承受着众人对楚六少爷的各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人恨不得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要再听到任何有关楚六少爷的话。
楚云裳看见了,笑了笑,歪头靠近楚六少爷,语气温柔:“六哥。”
楚六少爷泪眼朦胧的看她。
“六哥,六嫂就在外面看着呢。你说,你哭成这个样子,你还快要成了个残废,六嫂她会怎么看你?”
虽然不是楚家嫡子,但怎么说也是楚玺最小的儿子,楚六少爷在侯府里的地位还是不低的,娶的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一个高官女儿,夫妻两个谈不上恩爱有加,但也育有一男一女,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膝下有儿有女,官途之上也是前途无限,楚六少爷虽然继承不了汝阳世子和楚家未来家主之位,但能混到如今这么个地步,已然是让他妻子在人前十分的扬眉吐气,走到哪都是要将自家相公给夸到哪,恨不得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样厉害这样年轻的人,是自己的相公。
可刚刚,楚云裳分明瞧见,她的六嫂在人群里看着楚六少爷向她痛哭求情,所有面子都丢尽不说,他的腿,也是极有可能会断掉的一幕,她的六嫂,脸色都是彻底的变了。
原本还是很担心她六哥的紧张样子,但此刻,却完全是一副“他是谁啊我不认识他”的陌生嘴脸,好像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嫁给她六哥,给她六哥相夫教子似的,那神情变化之快,简直好比川剧里的变脸。
而六嫂能这样变脸,楚云裳却也是极明白的。
大周朝堂之上素来看重仪态,若是断了腿,成了个瘸子,不用宏元帝开口,自己就该主动的辞官,赶紧滚出宏元帝的视线。
所以,如果楚云裳这个六哥,当真是会断腿的话,那么不用想,在场的人也都能明白,楚家这位六少爷这一辈子,将无法再在朝堂里继续如鱼得水的发展下去,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仕途即将结束,又是一个瘸腿的残废,他想做其他的事,怕也是会被人要用各种各样的原因拒绝。
他这一生,就此毁了。
他都要毁了,那他的妻子儿女呢?
楚云裳觉得,她的这个变脸速度如此之快的六嫂,怕是已经准备好,等今日这件事结束之后,就要立即与六哥提出和离吧。
休妻毕竟对女人家名声不好,六嫂素来都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想来不仅要和六哥提出和离,还要带着自己一双儿女离开六哥,免得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女,会因六哥的名声而寸步难行。
到了那个时候,仕途无亮,妻离子散,她的六哥,将会体验到何为真正的世态炎凉。
就好像以前他让她体验过的一样。
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幸福过,他也幸福过;那么她难受过,他不难受,这说得过去吗?
如今好不容易他能和她一样难受,他应该高兴才是,他们兄妹两个,总算是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了。
“六哥,你快看六嫂。”
楚云裳伸手指了指,示意他看向外面:“你看六嫂,多担心你啊,她好像很怕你会变成一个残废,真是个好嫂子呢,我突然好喜欢她。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点都不喜欢她的,因为我觉得她配不上你。可现在,我却觉得,嫂子和你,真的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六哥,恭喜你,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女人,我真心的祝福你们,可以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门当户对。
同样出身阴谋诡计遍地纵横的深宅大院,同样出身惯使心计惯夺宠爱的妾室庶出。
天生一对。
同样被利欲熏心蒙了眼,同样被繁花似锦迷了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什么样的人便也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男女结为夫妻,常说会有夫妻相,说的就是这点。
为人处世的观点相同,对人对事的态度相同,长久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睡在同一张床榻之上,对方的各种脾性习惯从陌生变得熟悉,再从熟悉变得习惯,久而久之,这习惯便也感染到了自己,让得自己说话做事,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对方的影子。
所以在楚云裳的眼里,她的六哥和六嫂,当真是夫妻相,都是一样的利益至上,都是一样的虚伪恶心。
听了楚云裳的话后,楚六少爷艰难的转头看去。
果然便见他的妻子正站在人群之中,又是惊怒又是阴沉的看着这边。然后注意到他看过去的眼神,他妻子脸色立即更加的难看,瞬间便低下头去,竟然是不愿意和他对视。
连对视都不愿意了。
楚六少爷脸上满是泪水,见状忍不住咧咧嘴。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表情又僵硬又难看,咧得注意到他表情的人,都是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他妻子。
看他妻子鸵鸟一样,别说立即上前去扶他,陪他一起朝楚云裳求情,就算是担忧紧张的看他一眼,居然都不愿意。
摆明了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免得楚云裳也是突然转头过来将自己给扯进侯府这潭浑水里。
“楚家人,没一个好鸟。”
有人小小声的说道:“楚家人不是好鸟,娶回来的老婆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听见这么句话,头快要埋到胸口上的女人,立时脑袋更加低垂了。
如果不是周围这么多人都认识自己,在看着自己,楚云裳这个六嫂,怕是要立即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出现在人前了。
一下子看清自己妻子的嘴脸,楚六少爷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楚云裳。
然后声音沙哑的喊她:“七妹。”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颓然,更多的则是沉重,似乎妻子的态度,给他打击很大,让他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
楚云裳好整以暇的看他:“六哥。”
“七妹,你就这么恨我,就想这样折磨我,让我一辈子都要悔不当初?”
他看着她,泪水已经不再流,似乎他也是明白,自己就算哭瞎这双眼睛,眼前的七妹也不可能软下心肠来给自己治腿。
她的心,从来都是又冷又硬,真真是冰块做的,天底下再高的温度也暖不化她的心。
楚云裳听了,认真的想了想:“恨你?还好吧。”
还好?
什么叫还好?
难道和他想的一样,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恨他的?
知道自己求情根本是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多说些好话,尽量将她心底的善良给激起,楚六少爷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千万不要冲动。
否则,本来就态度强硬的七妹,说不定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变得更加强硬。
“七妹,你好好想一想,我真的没做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侯府里欺负你欺负最少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我,我可能没像三哥那样,护着你不欺负你,但我真的,我真的很少欺负你啊,我经常不在侯府,我们兄妹十个人,就我在侯府里呆的时间是最短了。七妹,真的,你好好想一下,我欺负你的次数,绝对不超过十次,真的,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是欺负你最少的一个。”
他说着,果然真的伸出手来,一副立誓的模样。
看他这样郑重,楚云裳又笑了笑,笑容温婉如春风,却是笑得他头皮发麻,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后便听得她道:“对,六哥,你说得不错,你欺负我的次数,的确不超过十次,因为你欺负我,只欺负了九次。可是六哥,你还记得,你欺负我的九次,你都是做了什么吗?”
他愣愣地看着她笑:“我做了什么?”
时间太过久远,他真的不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他做过的,好像都是猪狗不如的事情……
早知他是记不得了,楚云裳这便掰着手指头和他算账了:“第一次,你把我带到侯府角落里,拿了铁锹打我的腿,差点把我的腿打断;第二次,你跟一个混混打赌输了,人家要你的手指做战利品,你回府找我,把我的手指差点砍掉;第三次,你……”
六哥欺负她,总共九次。
每一次,无不是以她满身鲜血收场。
这样的痛苦,寻常人经受一次,就再也不想承受了,可偏生,他是常年不在侯府不错,可每一年他回来,总会被兄妹们和姨娘们怂恿,说他这个七妹,是打也不哭,骂也不会哭的,他平日里要是不高兴了或是怎样,就可以找她发泄,哪怕将她弄个半死,但只要留她一口气,她也绝对不会说他一句。
于是他心情不好,他就真的来找她,用各种疯狂变态的行为折磨她,将她折磨得浑身是血,气都是有进无出,他才觉得发泄舒坦了,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担心楚玺见到她这么个样子,可会狠狠地教训他。
他就是这样,少年时期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想对她怎样就对她怎样,等被楚玺发现了,他便直接脚底抹油的开溜,过了一段时间后,估摸着楚玺气该消了,他才会回来,果然楚玺早就将他差点弄死楚云裳的事给忘了,根本不会对他如何如何。
得不到任何的教训,又经常被人怂恿,他是欺负楚云裳次数很少不错,但他欺负的,却是让楚云裳记忆最深的。
所以第一个来到这座废院里让楚玺眼睁睁看着的人,就是他。
轻描淡写般的将曾经他对她做过的九件事都给说完了,楚云裳笑着看他:“六哥,你觉得,如果这九次是放在你的身上,九次里,你能死几次?”
楚六少爷没有立即回答。
但那颤抖着的苍白嘴唇,却是很好的表达了他此刻内心之中的悔恨和恐惧。
九次,除去差点砍掉手指那次,其余八次,全是能要了人命。
于是他沙哑着回答:“能死八次。”
“对,八次。”她点点头,对他这样实诚的态度很满意,“可是八次,我全都活了下来。你觉得,我这样拼命的活下来,我是为了什么?难道我是个受虐狂,你越虐我,我就越开心?我才没那么傻。”
说到最后一句,她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来,显然也是觉得,自己饱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痛,自己居然也还能隐忍得住,在人眼中,可不就是个受虐狂。
闻言,他嘴唇颤抖得更加厉害,好似怎么样也控制不住似的,口水都快要从唇角流下来。
他僵硬的咽了一口唾液:“你是为了报仇。”
她流过多少汗,流过多少血,她从她回了侯府开始,就一直在策划着,要将她所流过的这些血汗,让他们也全都流一遍。
尽管她本意是不让他们流泪的,因为她觉得他们对着她流泪,这实在是太过虚伪,所以他们在她面前哭,别说心软了,相反,她会觉得他们让她感到更加的虚伪和反感,那么同样的,她对他们,也就更加的冷血无情。
无情到他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了起来,他能感到他的腿,也是在飞快的没了知觉。
没了知觉,不立即治疗,这条腿,真的要废了。
可他却深切的明白,她不仅不会给他治疗,连带现在这个时候,他就算想求助在场的这些宾客,或者是让人出府请大夫,也绝对不可能。
她既然敢走到如今这一步,那就表明,她有着无数种方法,能让他上天入地,皆是无门。
他又咧了咧嘴,笑容难看而绝望,满含着痛苦和悔恨。
“对不起。”
他好像又要哭了,声音沙哑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对不起,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痛苦,我没想过我差点要害死你,对不起七妹,对不起……”
他深深低下头去,脸颊贴上冰凉的地面,他兀自“呜呜”哭着,竟是不敢再抬头看她。
做过整整九次对不起她的事,尽管他已经忘记了,但经由她的讲述,他现在已经全想起来。
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的愧为兄长,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的猪狗不如!
他以前怎么就能,怎么就能这样简单便被蒙蔽了心神,会对她做出那么多不是人做出来的事情?
他简直不是人,不是人!
他就是个人渣,就是个败类,他禽兽不如!
所以啊,如今她来找他报仇,他居然连半点抗拒的心思都没有……
做错了太多,哪里还能抗拒报复,哪里还能求得原谅?
他做了太多的错事,父亲也做了太多的错事,他们整个楚家,都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
所以她的报仇,理所应当。
所以她的报仇,明目张胆。
看楚六少爷连脸都不敢抬起,楚云裳没再理会他,转头看向面前的楚玺。
“父亲。”她声音还是那样温柔,“这是第一个。接下来,第二个,应该到了。”
果然。
她时间从来都是计算得刚刚好,她这话刚说完,楚玺还没来得及做出半点反应,刚刚才因着她六嫂的表现而有些喧闹的人群,立时就又安静了下来。
是谁来了?
楚玺神情呆滞,目光也是呆滞的转眼去看。
便见来的第二个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出乎楚玺的预料。
居然会是三姨娘,也就是楚元翘的娘。
此时的三姨娘,发髻散了,妆容花了,衣服也乱了,全身上下和楚六少爷一样,鲜血遍体,好像刚从血池子里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闻得本来就让路给三姨娘的人,立即站得更远了。
就见三姨娘同样也是跌跌撞撞的跑来,一边跑一边哭,眼泪混合着鲜血从她脸上滑落而下,她一路走来,身后都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她跑过来,然后想也不想的,“扑通”一声就跪在楚云裳面前,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七小姐。”
她不知是哭了多久,嗓子都哑了,话也说不连贯了,词不达意一样:“七小姐,求求你,求你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求求你,求你赶快让三爷停手,再不停手,就真的要出人命了……七小姐,我真的求求你,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有人会死的啊,要是死人了,你身上就要背负人命,你就得……”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楚云裳打断。
“我就得什么?”好像并不明白三姨娘想要表达出来的意思,楚云裳问道,“我就得坐牢,是吗?”
三姨娘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就是要坐牢,杀人是违反律令的,就算你是七小姐,可你杀了人,你也得坐牢啊。七小姐,女人坐牢,那可真的是一生都要毁了啊,七小姐,三思而后行,你赶紧让三爷停手,千万不要闹出人命来啊。”
三姨娘说着,满脸的紧张而期待。
显然以为自己拿坐牢来压楚云裳,就绝对会让楚云裳罢手。
若是放在平常,楚云裳可能还真会有所收敛,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
但今天,到了这么个地步,旁边脸贴在地上的楚六少爷,闻言都是摇头苦笑。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来威胁七妹。
当真以为七妹隐忍那么多年,如今还能继续隐忍下去?
只是几条人命而已,甭管死的是谁,或者说七妹想让死去的是谁,那都是七妹应得的酬劳。
所以姨娘的这些话,怕是能将七妹心中的怒气和恨意,给引得更加汹涌猛烈吧。
果然,楚云裳听了三姨娘的话后,淡淡嗤笑一声。
笑声冰冷而嘲讽。
楚云裳此时还是坐在地上的,所以她伸出手,直接便能够到三姨娘的脸。
冰凉的手指贴上三姨娘满是泪水和血水模糊着的脸颊,然后缓缓的上移,替这位第二个来的姨娘,扶了扶快要掉落下来的发簪。
“杀人是要坐牢。可是姨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了人?”
她慢条斯理的说着,说出来的话彷如冰雪,一寸寸的冻僵三姨娘的心:“还是说,姨娘,你们都看到,三爷也是杀了人?可我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这里所有人,包括姨娘你在内,全都是我的证人,全都可以证明我一直都是呆在这里,我哪里也没去。而且我想,以三爷的性格,三爷也并不是那种能够闹出人命来的人,三爷在那边,也一定是一直都袖手旁观,根本没有插手。所以啊,姨娘,你这句话,对我没用呢,我和三爷根本不会坐牢。更何况,”她朝着三姨娘微笑,笑得十分好看,“今日我们只是处理家庭纷争而已,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要闹出人命呢。”
闻言,三姨娘顿感绝望。
可趴在地上的楚六少爷,却是瞬间抬起头来,猛然看向她。
楚玺亦是,刚刚还呆滞着没半点表情的脸,此时也是出现了些许松动。
她这句话,她这句话……
“你真的没想过要死人?”楚玺声音还是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你今天,就没想过要死人?”
既然没想过要死人,那为什么还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六少爷,三姨娘,身上都是这么多的血。
想来接下来会过来的人,也都是和他们一样,浑身是血,好像是谁要死了一样?
她若不想死人的话,还能让楚天澈弄出那么多的血来?
楚云裳闻言,转眼看向楚玺:“我有说过,我今天要杀人么?我杀人的话,我能闹得这么人尽皆知?父亲,我的手段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还要多次一问呢。”顿了顿,似乎又算好了时间,道,“父亲,第三个,要来了。”
第三个?
赵氏愣了愣,转眼一看,这才发现,先自己来的楚六少爷,居然还是在这里呆着。
自己和六少爷加一起,刚好是分了两批来的,那么接下来要来的,的确是第三个。
那第三个是谁?
“呜呜呜……”
人未到,声先至。
一道几乎是要喊破了嗓子的哭声传来,有人同样是跌跌撞撞而来,沿途抛洒下一地鲜血和脓水交错。
居然是三姨娘生的九小姐,楚元翘。
“呜呜,七姐,七姐你在哪,七姐,七姐救我,呜呜,七姐,他们要杀我,七姐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七姐,呜呜……”
抬眼看去,便见这个时候的楚元翘,一双脚被瓷器碎片割得鲜血淋漓,几乎走出一步,就要留下一道血脚印。少女身上才换上没多久的新衣,肮脏又破烂,身上又是腐臭又是血味,混合在一起十分的刺激人。
正围观着的众宾客不由又站得远了,看着楚元翘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飞快的朝前跑着,不停的喊着七姐,她只想要她的七姐。
而在楚元翘身后,居然又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传来。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也是各种喘气声和痛哭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好像唱大戏一样。
众宾客一看,这时候应该正在听风小筑里等着楚玺过去的人,居然一个个,全都来了。
不出意外,他们每一个人,全是浑身鲜血,狼狈无比。甚至有人脸上都是被什么利器给划伤了,狰狞的伤口上皮肉翻卷,从左脸划到右脸,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这其中,还有人走一步摔一步,扑通扑通不停的摔着,摔得人无数次的以为是要死了,可偏生摔了后,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然后继续朝着前面爬去。
看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正是楚云裳在的那个房间。
于是很快,偌大的破旧房间里,立时就被这些少爷小姐姨娘所充斥。
他们看到了楚云裳后,无不是哭着喊着想要哀求,可偏生看着她坐在楚玺的对面,面容平静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平静得让人心惊胆战,他们本来就已经被楚天澈给弄怕了,如今看到这样的楚云裳,便更是害怕。
怕到谁都不敢靠近她,只敢在距离她有着一段距离的房间门口,一个个狼狈不堪的跪地,哭着喊着对不起说我错了,想要祈求她的原谅,让她不要再继续下去。
可楚云裳平静的看着,半点动容都无。
她面前的楚玺也是面目重新变得呆滞了起来,好像眼前这些正朝着他女儿求饶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家人一样。
他面无表情,他古井无波。
可楚云裳却是比谁都要明白,他表面上看起来和她一样的平静,但实际上,他的心中,此时也是和她一样的不停动荡。
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在想,她已经让楚家人做出这样跪地求饶的姿态来,她应该是还没有满足的,她肯定还留有后手。
眼前这些正流汗流血流泪的人,在她眼中,不过都是跳梁小丑而已。
她所遭受过的,不是你道个歉,不是你哭一哭,就能了结了的。
她想要的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今日他们所经历的,不过都是她以往经历过的其中一天而已。
整整十年,他们要付出相等的代价,才能够偿还。
所以楚云裳不动如山的坐着,目光平静的欣赏着正向她痛哭求饶着的人,她的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
看着这一幕,侯府里所有的主子都在朝着楚云裳哀求,众宾客便很是好奇,在他们来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刚才楚六少爷跟楚玺说的时候,即便是练武之人,也因为离得太远,根本没有听到。
是以,人群之中,也就只有身怀深厚内力的秋以筝,听到了楚六少爷的话,知道了刚刚的听风小筑里,是发生了什么。
秋以筝皱了皱眉。
不想死人,却让这么多人,都陷入将死的局面。
楚云裳,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她的计划,到底是铺展了多大多远,才能连自己,都是一点看不透了?
秋以筝正想着,就见一直都呆滞着不动的楚玺,这个时候,终于是有了动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楚云裳喂给他的那颗药丸的效用,此时他腰际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他眼睛也能看得很清楚,将楚云裳特意让他看到的一切,都给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
看完后,听着妻妾儿女们的哭泣,他指甲破裂着的双手撑在地面,支撑着身体,慢慢的,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站起身,楚云裳却还是端端的坐着,并不起来。
她抬头看他。
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年纪小小,她个子小小,想要使劲的仰着头,才能看到父亲满脸温柔宠溺的对自己笑。
现在她抬头看他,可看到的,却早已不是他对自己宠溺的笑,而是那深沉的、深邃的,仿佛最深的深海一样,深不见底的高深莫测。
以往他对她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宠爱和疼溺。
已然随着当初她第一次进入明月小筑开始,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从此记忆之中那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走远了,不回头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带给自己最负面的情感,他教会她太多世态炎凉,骨肉亲离。
教会她太多,如何从至亲的亲人,变成如今互相仇视的敌人。
然后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够了。”
他低声的说,声音里有着深深的疲惫:“已经够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知道,她到现在都是不表态,为的就是看他的态度。
她想要看看他的底限,到底是在哪里。
掌握了她的底限,她以后做事,才能有着更好的把握。
而显然,他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就表明,他的底限,就是在这里。
他十分明确,也十分肯定的告诉她,她现在做到的这一步,就是他的底限。
超过这个底限,他将不会再任由她继续下去。
楚家的所有主子都在她面前跪地求饶,楚家所有的肮脏全被放到了明面上,楚家的里子面子已经丢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楚家人没什么好鸟,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楚家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背地里肮脏得比后宫还要更加的硝烟弥漫。
她让真正的楚家被世人看清,她让真正的楚家大儒让世人看清其背后的真正面目。
做到这些,已经够了。
再多,就超出他的底限了。
他知道他亏欠她太多,知道自己是楚家里最对不起她的人。
关门放狗,侯府大门一关,她在府里想怎么做都可以,唯独在人前,她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因为她现在还是楚家人,她还没有脱离楚家,他不能放任她将楚家的名声在人前这样彻底的败坏。
听着楚玺的话,楚云裳仰头看着他,神色恍惚间是小时候对他表现出来的崇敬和孺慕。
小的时候,他是她最敬爱的父亲,她将他看成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人,觉得世上那么多父亲,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父亲。
可现在,这个父亲,颓废而疲惫的告诉她,她今天做的,到头了。
她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再做下去,他将真的和她撕破脸皮,什么也不顾了。
楚云裳微微眯起眼。
这是他的底限。
她做到这样,他却还是隐忍着,按捺着,不动声色。
她以为即便她做得再过,他也应该还是能继续隐忍的,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让她收手。
他的底限在这里。
女子漆黑如墨的眼底,隐约有着什么暗沉的光,一闪而过。
速度极快,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她从地上站起来,才换上没多久的裙子,整个的被血染透,她的上衣也是染了不少血色。她好似是从血海中而来,神情静默似血海中开出来的花朵。她站在楚玺面前,微微抬头看着这个好似还是那样身姿挺拔的父亲,眼神平静冷漠得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样的眼神,和刚才她仰头看他的姿势比起来,莫名让他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便随着这么一下抽动,他眼前明明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到人物,然心脏这样陡然抽动,他眼前陡的变得模糊了起来,身体也是猛然晃了一晃。
喉头,也是立即的哽了一口血。
“侯爷。”
赵氏离他很近,见状不顾身上的疼痛,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他:“侯爷您怎么了,侯爷,侯爷?”
楚玺视线模糊着,头脑瞬间晕眩,耳边也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楚云裳,一身素白与血红交织,是久远记忆之中,无数次他将她打成这么鲜血淋漓的模样。
然后看着她好似是伸出手来,将扎在他额头上的银针拔掉。
银针一去,他眼前立时更加漆黑,脑袋的晕眩,也是海水一样,一浪接一浪的汹涌而来。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竟是忍不住要将哽在后头的那口血吐出来。
“你说够了。”他听见她轻声的道,声音里好似是带了那么一点儿笑意,“那就够了。可是父亲,你知道,这只是现在够了而已。”
她一点都不介意将自己未来对他们的报复,让他们现在就知道:“现在这样够了,那么接下来,以后,怎样才够,父亲,这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他听着,手指猛然颤了颤。
依旧通红的眼睛,也是倏然闭上。
他已经不敢再看她。
反正看了,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连她的五官都是看不清,表情神态更是如此。
正如她之前和他说的一样,没有她在身边,这一年里堆积在他体内的毒,已经让他的身体快要到达临界点,现在就已经这样看不清,想来再等等,他的眼睛,将会失去所有作用。
他将承受迟来了十年的痛苦,他将承受她带给他最致命的打击。
然而这一切,他都要承受着。
他也必须要承受。
须臾,楚玺再度开口,语气比刚才的还要更沉重。
“好。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任由她在人前将楚家这样玩弄报复。
从此以往,她都不能再做第二次。
她听了,眉眼弯弯:“好。最后一次。”
从此以往,楚家都要没了,还怎能再让她继续第二次?
这明显是两人之间的交易了,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赵氏等人听着,立即想要开口拒绝,可看着楚云裳朝楚玺微笑,笑得那样清丽那样温柔,好似是她十分的崇拜且敬爱她面前的这个人,笑得他们浑身发冷,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只能看着她对楚玺微笑着道:“父亲,你累了,你应该休息了。”
音落。
“噗。”
楚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血色猩红,隐约,还带了点乌黑的颜色。
是毒。
赤黑的血有少许溅到她的身上,她低头看了看,然后便看向赵氏:“还不赶紧让父亲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你们都回去吧。”
赵氏听言,什么都不敢说,只战战兢兢着点了点头,便要扶楚玺离开。
却还是没走两步,楚玺便是身体一软,朝着一旁栽倒。
“侯爷!”
“父亲!”
杂乱的喊声在耳边模糊响起,可他陷入黑暗之前所听到的,却是一道清清冷冷的笑。
笑音如魔,魔念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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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今天是不是更得很早!好骄傲,终于更早了一回,虽然还是晚上更的……可我还是很骄傲!
然后预告,明天火烧侯府离京!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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