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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常听人说,血脉之上的牵绊,从来都是最深切的,有时候子女出什么事了,当父母的总能感觉到;那么反之,父母出了什么事,做子女的也是能有所感应。
正如此刻。
前两日是楚云裳痛苦,今日也终于轮到楚喻。
并且,楚喻之于楚云裳,还要和慕玖越,也就是九方长渊之间,多出血脉之上的牵连。
他们同属九方家族的后代,体内都拥有着最为纯净强大的血脉。哪怕这襄城距离巫阳关,尚还有着好几日的路程,那个人几乎是要远在天边,可楚喻却还是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额上冷汗直冒,呼吸艰难,连喘息都难以做到。
他痛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但却是咬紧了牙关,幼嫩的手指握紧成拳,掌心都叩得生疼,指印深深,堪堪要流出血来,他却还是半个音节都不发出,是怕吵醒楚云裳。
楚云裳连着两天两夜都没有怎么休息过,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不想将她吵醒,让她和自己一样担心。
冷汗淋漓,视线都被汗水给模糊。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楚云裳,见后者原本是睡得极安稳的,此时不知是不是和他有了同样的感应,她忽的皱起了眉,然后眉头越蹙越深,到了最后,面容都是有些狰狞了。
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是青白的,呼吸急促,气息起伏得厉害。忽而突然睁开眼,伸手向着面前一抓——
“娘亲?”
楚喻突然喊她。
她抓向虚空的手硬生生一顿,然后再眨了眨眼,这才真正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又看到那茫茫白雾里,有那么一柄森寒的刀,向着九方长渊的头颅,一斩而下,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身,那人整个宛如折了翅膀的凤凰一样,倒在她怀里,呼吸都是停止。
后背一下子布满了冷汗,楚云裳坐起来,眼神都是有些涣散。转头见楚喻蜷缩在椅子上,小脸惨白,似乎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她一瞬便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急忙下床来,连鞋也来不及穿,赤脚跑到他跟前。
“喻儿怎么了?哪里难受?”
她将他抱进怀里,不敢随意动他的身体,伸手就要给他把脉。
却被他抓住手腕,幼童小小的手掌冰凉无比,一如前两日的那一夜,楚天澈摸她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娘亲,我没事,我想睡觉了,你能把我抱上床吗?我困了。”
楚云裳皱眉看他:“你生病了,不要硬撑。告诉娘亲,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矢口否认自己身体难受:“没有,娘亲,我就是冷了,不想动了,你抱我上床吧,我好困。”
而正如他所说,此时他的心口,已经慢慢不痛了,抓着楚云裳手腕的手指,也是在慢慢恢复着之前的温度,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
楚云裳搂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强制性给他把过脉后,确定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感受到他体温渐渐正常,这才亲了亲他的额头,将他抱去旁边盥洗室里,准备给他擦擦身上的冷汗:“以后有不舒服的,就跟娘亲说,娘亲希望你不要生什么病,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他趴在她怀里,无声地点点头。
只在楚云裳低头给他擦身的时候,在她所看不见的角度,楚喻忍不住再握紧了拳头,眼圈突然变得通红。
身体不难受了。
爹爹已经出事了。
母亲柔软的手拿着巾子在给自己擦身,小小的孩子却是咬紧了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爹爹。
你还能继续等我吗?
我也好想见你。
……
眼泪从来都是在夜里流,只因不想让心疼的人看到。
我所有的痛楚皆因作茧自缚,最黑暗的那一面被我隐藏起来,我想让你看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我。
如果有痛,请让我来承受。
因为最爱你的那个人,永远是我。
……
“噗。”
长枪刺进身体,长刀斩上头颅。
身体在不停的流血,口中也有鲜血不停流出,银色的铠甲银色的面具,此时尽被鲜血覆盖,他整个人宛如从血海里走出的不死者,连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都是在浓雾中,散发着血色的光泽。
他唇角动了动,大约是想要笑的,最终还是任何表情都没能做出来,鲜血的过度流失,让得他体温低至冰点,肌肉僵硬到几近坏死,他连眨眼都难。手中青锋赤血浸染,不知是杀了多少人,他单膝跪地,纵然浑身伤痕累累,却仍旧脊梁笔直,是永远也不会倒塌的高峰。
“还没死?罢了,送你最后一程,拿了你的脑袋回去,还能获得不少赏赐。”
眼前开始变得黑暗,他隐约听见耳旁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是那刀锋划破了空气的破风声响起,森冷寒意紧紧逼迫而来,突如其来的危险让得心跳都漏跳一拍。他想躲避,但身体无论如何都听不了使唤,仿佛已经坏掉了一样,他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然后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
终究还是……
要死了吗?
前方太过黑暗,他像是很疲倦一样,慢慢闭上眼。
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他如今这一死,是算泰山呢,还是鸿毛呢?
他模模糊糊都想着,眼前彻底变得黑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想见你。
可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
……
虽说过了襄城,便是神医谷的地界,但真正要到神医谷,却还是要走上整整一个白天的路程,然后上山,才是真正到了神医谷。
若非九方卿远的医术,真真是没有愧对那“医仙”的称号,若非神医谷刚好是去往巫阳关的必经之地,怕是楚云裳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楚喻的请求,专门去一趟神医谷,请九方卿远下山。
说起神医谷,这是个很为世人所知,让得无数病患都是趋之若鹜,想要得到神医谷里神医那生死人肉白骨的绝顶医术治疗,但最终能得到治疗的,却只有极少极少人的特殊门派。
那么,神医谷是特殊在何处呢?
这就很简单了。
神医谷之所以特殊,便是因为,不管正道邪道,只要给出能打动神医的许诺,神医谷里便会派出神医来,救治前来求医的患者。
因而世人对于神医谷,又敬又畏,又爱又恨,感情实在是复杂得可以。
楚云裳是六七岁的时候,拜了九方卿远为师,成为九方卿远唯一一位关门弟子,这才有幸进入神医谷里,跟着九方卿远学习医术。
不过九方卿远毕竟为老不尊,以致于楚云裳一直觉得他就是个翻版的老顽童。她刚拜他为师的时候,正是他不喜欢呆在神医谷里,从而云游四海的时候,因而这神医谷,楚云裳也就来过那么几次而已,且并不多呆,往往都是上山来见见谷主以及各位师叔,她就又跟着九方卿远下山,往别的地方去了。
也正是因着有九方卿远这么个师傅在,初学医术的那两年里,加之有着慕与归的照拂,她在汝阳侯府里的日子,才算是安生了那么些许。
不过都是旧话,不提也罢。
且说一夜过后,出了襄城,楚云裳三人,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一路直往神医谷所在的山峰而去。
而因为楚喻如今已然知晓,慕玖越就是九方长渊,九方长渊就是慕玖越,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人,实际上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这次赶路,他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催促花雉,要花雉再快些。
花雉却是越临近巫阳关,便越是坐立不安,闻言也只得头痛地道:“小少爷,这速度已经够快了,再快,大憨和大白就承受不了了。”
楚喻看看,果然饶是耐力最为持久的大憨,在休息了一夜后,拼尽全力的奔跑,也是出现了超出负荷的姿态。
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再不快点,就真的见不到爹爹了。
诚然。
他到现在,都还是在相信,九方长渊只是负伤,并未死去。
那样的一个人,殿下时候清艳冷贵,少主时候绝代无双。
上天又有什么理由,能够夺去那个人的命呢?
马车飞快前进着,路两旁的树木,也是飞快的倒退。
大憨和大白,终究是能力比寻常马匹要超出太多,襄城和神医谷所在山峰之间的距离,他们只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
神医谷的山门坐落在半山腰处,半山腰往上,全是神医谷的地儿。
想要上山,那自然是不能再乘坐马车。所以山脚有好几家客栈,全是为前来神医谷求医的人开的,同时也能为求医者看管马车等,楚云裳他们把车寄放在了其中一家客栈后,这便准备休整一番,带楚喻上山了。
便在他们在客房里吃着简单的饭菜,吃过饭后好上山的时候——
“砰!”
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从外打开。
三人立时抬头。
“谁?!”
花雉惊喝一声,瞬间从椅子上跳起,完全是条件反射,因为他此前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们这间客房。与此同时手中寒光一闪,已经出剑,薄而柔软的剑刃横在楚云裳和楚喻的面前,保护着两人。
但见前方房门被打开,却是迟迟都没有人进来。
花雉紧盯着房门,倏尔感应到什么,瞳孔骤缩,猛然转身朝后看去,便见身后的床榻前,不知何时,竟是多出一个人来。
不。
准确来说,是多出两个人。
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此时前者正在花雉的注视之下,将背上的人,给放到床榻上。
然后那人转过身来,神容冰冷不似人类,那一双死水般的眼,生生透着一股死灰般的暗淡神采。
“人我送到了。”那人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木偶一样,“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见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还算熟悉的脸,花雉愣住。
“傀一?你……”
他话没说完,就已经看清对方身后床榻上的人,然后瞳孔再是一缩,面色一瞬变得惨白:“——少主!”
“砰!”
又是一道巨大声响,是楚云裳慌乱之中绊倒了椅子,脚步趔趄地跑向床榻。
还没靠近,就已经能闻到那依旧浓郁的血腥味。床榻上的人浑身是血,重重血色包裹着冷冰冰的铠甲,胸膛没有起伏,好似心跳早已停止。
楚云裳伸出手去,却并非要把脉,而是直接探向那被铠甲包裹着的脖颈。
——冰冷的,僵硬的。
她眸中神色,一下凝滞。
而后转移了方向,手指微微颤抖着,探向他的鼻下。
——没有呼吸。
她眨了眨眼。
然后眼泪,不知不觉的,便落了下来。
……
喂。
九方长渊。
你死了吗?
说好的,让我等你回来呢?
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