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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楚云裳并没有回头去看来人是谁,眼睛只紧紧盯着九方长渊胸口上的镇魂图,其中血色浓郁到让人惊心:“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什么十年,什么归来?
十年是哪个十年,归来是要去哪里?
十年是她曾身在侯府的十年吗,归去,是要她再回京城吗?
要她回京城干什么,是让她回去,继续承受那十年里所承受过的一切吗?
承受那种种煎熬痛苦,羞辱耻骂,承受一切惨无人道的折磨,让她日日都生不如死,然后凭着一身毅力与坚持,硬生生再撑到有人会前去救她?
简直……
笑话!
楚云裳紧盯着面前的镇魂图,正攥着九方长渊血衣的手指,指关节都不自知的发白。
旋即就听那人似乎在朝这边走过来,步伐稳重,一如其人,向来都是沉稳而肃穆,一袭深色广袍华贵至极,和前世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未曾有着半分改变。
他走过来,却并未继续同楚云裳说话,而是目光一转,看向趴在床畔的楚喻。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垂眸看着这不到自己腰际的小小孩子,漆黑深邃的眸里,波光深沉到可怕,却很奇异的并不会让楚喻察觉到任何的危险。
相反,楚喻有种很深切的感觉,这个人,傀一口中的国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
国师,京玉子,千代玉子。
传言中高贵如神祗,贵不可言,平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宏元帝为他专门筑造的祭坛上观星,为大周朝占卜出种种凶吉,指引大周往更加富裕更加强盛的道路上前进。如此人物,即便是朝中重臣,也只得每年祭天的时候,方能有幸见到他,寻常人想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而此时,这样尊贵的人物在楚喻身边蹲下来,如此,楚喻就能和他平视。这样的姿势,让得他多出那么一丝平易近人的气质,看起来也和蔼了许多。
于是楚喻就更不怕他。
然后他才道:“你叫楚喻是吧。我们以前,似乎见过?”
楚喻听着,谨慎地摇头:“这位叔叔,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你。”
“是吗。”他听着,不以为意,只道,“可我在梦中,却记得,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还要再高一些,也要再懂事一些。”
他说着,直视着面前这个孩子。
这孩子身体小小的矮矮的,脆弱得很,他只用一只手,几乎就能将他掐死,哪怕他的体内,拥有着最为纯正的九方家族的血脉,但那也无法填补他与他之间力量上的差距。
不过他并不会害了这个孩子。
相反,他还要保护他,他要在九方长渊清醒过来之前、身体痊愈之前,将这个孩子,给好好的保护起来,让他健康成长,直至能够独当一面。
于是声音越发的和蔼,那一双眼眸深邃如星空,直视着楚喻:“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楚喻闻言身体一僵,瞳孔骤缩。
正背对着两人的楚云裳闻言,也是禁不住一愣。
梦中……见过楚喻?
见过比现在还要再长大一点的楚喻?
那是,那是……
楚云裳瞬间想起,前世她和楚喻见到千代玉子之时,那个时候的楚喻,确是要比现在大一点,约莫是在两岁多的时候,在越王府中见到的千代玉子。
她此刻终于转头,看向这位被称为是有史以来,占卜能为最为出众的国师,天上地下,天文地理,但凡能够被演算出来的,据说他全都知晓:“你都知道些什么?”她紧紧盯着这人,眼中血色翻滚,似是一场惊涛骇浪,“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见过长大后的喻儿,你还见过谁?”
有见过和楚喻一样,同样是要比现在年龄大一些的她吗?
有见过前世的她,和她说过“天意不可违”的话吗?
她紧盯着千代玉子,甚至是屏住了呼吸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于梦中梦见某个人的前世,这一点,楚云裳从来都是持有着坚信的态度。
在现代社会里,很多事件是有科学依据不假,但那大多都是为了稳固社会的一面之词,楚云裳身为国家特工,经手过不知多少连科学依据都无法解释的事件,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谓前世,所谓穿越,所谓重生,这些其实全是在平行空间里所发生的。
好比现在的她是重生回了三年前重新开始,但平行空间里的另一个“她”,或许早就死在了宏元帝或者其余人的手里。
所以此时此刻,她十分相信,或者说是无比坚信着千代玉子口中的话。
她相信他说的,他曾在梦中,见过一两年后的楚喻。
而千代玉子的回答,果然也没有让楚云裳失望。
“我还见过你。”他此时微微笑了,抬头看她,一双眼中好似遍布了所有星辰,无数颗星辰在其中运转,那道道轨迹美丽而玄奥,看得她近乎失神,“我还告诉你,因果循环,你好生看着便知。”
听见这话,楚云裳像是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身子一软,差点要倒下地去。
但楚云裳就是楚云裳,身体再瘫软,也仍然傲骨铮铮。
她依旧挺直着脊背,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太过翻腾的心绪。这才伸手抚了抚额,明明心中是和楚喻一样的震惊,但还是保持着清醒道:“那九方呢。你也有见过未来的他吗?”
“当然见过。”千代玉子答道,“不过是在凤鸣城里见到的,不是在大周。”
楚云裳一愣。
什么意思?
似乎看出楚云裳的疑惑,千代玉子解释道:“少主身上有镇魂图,那个图,是为了震住他魂魄的。”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没有继续介绍镇魂图的具体作用,而是道,“有镇魂图在,虽能保少主九日不死,但毕竟伤及头部,不回凤鸣城,他活不下去。”
所以前世里,达喇同大周时隔九年第二次开战,越王身受重伤莫名消失,隔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方才回归巫阳关,概因去了凤鸣城治疗养伤,这才得以重回世人视线。
只是如今,楚云裳还不知道九方长渊就是慕玖越罢了。
她现在知道的是,九方长渊身上最重要的伤,是位于后脑,就算是神医谷,恐怕也没有能将九方长渊给救醒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她却还是很清醒,也很理智,只道:“所以你现在来,是要带他回凤鸣城接受治疗吗?”
原以为千代玉子该点头的,却见他摇了摇头,唇角笑容,越发深邃。
“不。我现在来,是想告诉你,想要救少主,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站起身,朝着她缓缓伸出手,声音深沉,恍惚是从极遥远的天外传来。
“十年之期,你若归来,他必能活。”
楚云裳看着这只手。
淡淡血色纹路刻画出一只孔雀的模样,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芒,照亮那血色,让得这只手掌,好似拥有着魔力一般,诡异到了极点。
而那孔雀。
振翅,欲飞。
……
十年,有多久?
从少不更事到笔墨于心,从天真纯洁到讳莫如深,从事事隐忍,到终于再也隐忍不了,彻底爆发。
一次次的虐待,一次次的折磨,真的只是为了那么一句“只要她不死,一切都随你”?
那她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一定要承受着那么多非人的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各方权势交错之下的牺牲品,或者说,试验品?
那么他们是需要牺牲什么,是需要试验什么,才会选择她,而非是其他人?
楚玺的孩子那么多——加上她,总共六个儿子,四个女儿。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或者说,太师府莫家里,能嫁给楚玺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莫青凉这个为宏元帝办事的人,嫁给了楚玺,同楚玺结为了夫妻,生下一个早早便被确定了未来人生的她?
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真相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那么一枚刻着孔雀的东凰珠,那么一面记载着百年前凤鸣之变的壁画?
血色光泽在眼前铺散开来,她伸手触碰上那只有着孔雀的手,整个人便犹如身处腥风血雨之中,口鼻都要被浓稠血水给覆盖。
于是那眼那瞳,彻底褪去了曾经的乌黑,赤红如血,是生命最真实的颜色。
然后听见谁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轻声吟唱:“百年之初,存我帝血;血脉之始,安我高丘。今我之丘,故不如始;今我之血,故不如初。”
最后才是一句梵唱般的低低浅叹。
“如有帝血,但请高丘。”
百年守护仅余此番帝皇血脉,十年悲痛但为那般高岭之丘。
孔雀为鹓鶵之子,而鹓鶵为凤凰所出。
你是孔雀,你是鹓鶵的后代,你是凤凰的后代,你体内流淌着的,是凤鸣城最为高贵的血脉。
你忘记了?
罢,罢,忘记也无谓,高丘之地,已等你十年。
十年,请归来。
……
恍惚中,好似有什么潜伏太久的力量,在体内炸开,那一瞬间,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灵魂都脱离了躯壳,空空荡荡地漂浮在尘埃里,入目所见,全是布满了血色的虚空。
她尝试着让不停漂浮着的魂体停下来,却怎样都无法成功,连改变自己的身体姿势都不行。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周围血色好像加深了许多,她抬头看向前方,这才见到,前方不远处,赫然有一只极为硕大的、正紧闭着的眼睛。
那真正是一只眼睛。
一只圆形的,比一座山峰都还要庞大的眼睛。
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已经全然超出了认知,她皱紧了眉,却无法操控自己的魂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只巨大的眼睛,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那巨大眼睛周围浓郁到近乎发黑的血红,都要缠上她的魂体,她终于看到这只眼睛似乎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
刹那间。
原本血红的世界,突然散去无边血色,眼前空域清明,像是一下子从地狱来到了天堂。
那巨眼睁开,然后缓缓眨动,其内瞳孔依旧赤红,散发着一股冰冷森寒的气息,让她觉得冷,却又觉得熟悉,似乎她从很久以前,就曾见过这只眼睛。
须臾,巨眼又眨动了一下,有着一股淡淡波动,从其内散发出来。
她听见有那么一道仿佛来自于远古的声音,如钟如鸣,在她脑海里响起。
“吾儿,十年,归来吧。”
……
与此同时。
远在懿都的汝阳侯府里,那两鬓已然斑白的人,突然而然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自己吐出的这口乌黑色的血,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喃喃道:“你终于走到这一步,我死也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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