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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长渊的苏醒,让得神医谷一扫往日阴霾,谷中上下都是欢声笑语。显然正如九方卿远当日所说,楚云裳高兴了,内门也就高兴了;内门高兴了,那自然外门也高兴。
内外门都高兴,神医谷的春天就来了。
神医谷正处在人为的春天里,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巫阳关,却仍旧是冰天雪地,再暖的阳光,都融化不了那冰封千里。
北风呼啸,黑水河都结了厚厚一层冰。透过浓浓白雾,往河面上看,都隐约能看到那凌凌冰霜,人从上面过,只要小心一些,都能直接横穿南北岸。
只是,这个时候,黑水河冰面上,似乎并没有人。
不过也只是似乎而已。
仔细看的话,就还是能看到,有那么一个应该说是人类的物体吧,他身处一个方圆数尺的冰窟窿里,上半身伏在冰面上,下半身则全然浸在河水里。姿势虽如此,看起来好像是失足踩进了冰面较薄的地方,但实则,再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他全身上下,都结满了冰霜,绘着诡异油彩图案的面具上,也是厚厚一层冰,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似乎已经死去很久了。
所以才没有半点动静的,已经死亡一样的,身处在这个冰窟窿里。
目光再转,看向他的前方。
这才能看到,在冰窟窿之前,足足有着百十丈的地域里,入目所见,全是鲜红一片。一具具的尸体交叠在一起,不知是被静置了多久,尸体冻结在冰层里,而血液与河水融合凝结成冰,将这些尸体死时的模样,都给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这一幕,触目惊心。
然而再怎样的触目惊心,也无法让得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有着半分的动容。
来人只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看向这血红冰面的前方,那一个浸泡在冰水里的戴着油彩面具的人。
看到那人毫无生气到似是已经死去的姿态,来人深吸一口气,呼吸间满是冷冽的寒风,让人头脑都要为之变得空明,散去那些不该有的杂念。
定了定心神,他走过去,跨过一具具的尸体,踩过血红色的冰面,这才来到了那浸在冰水中的人面前。
那个人的身体不仅和冰面冻在一起,冰面下方的冰水也有不少是一起连结着了。花雉看了看,默默计算了会儿,便“锵”一声,从腰间取出软剑来,手腕一抖,剑吟一起,刚才还是柔软如腰带般的软剑,立时便变得坚硬了起来,好似能够削金断铁,坚不可摧。
花雉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先在旁边试了试,确定这把剑可以在自己的操控下对冰面进行准确切割,这才拐了回来,双膝一弯,跪坐在冰面上,剑尖朝下,对准身前冰面。
他双手握着剑柄,提了一口气,手臂猛地下坠,剑尖顺势没入冰面,轻而易举便将冰面给切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切开这口子后,他看了看无影,还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姿态,没有被冰面的动静影响到。
这便准备继续下去,好将无影给连人带冰的挖掘出来,却听谁突然道:“你怎么来了。”
他听见了,动作一滞,而后猛地抬头,看向俨然是彻底成了块冰雕的无影。
但见无影脸上的面具被冻住,一道面具加一层冰霜,让人根本看不清其五官。因此,花雉也就不知道刚才那一句话,是无影用嘴说出来的,还是无影用内力,抑或是用异能说出来的。
他只道:“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
来了好久,也找了好久,才在今天,找到冻结在这里的无影。
他知道无影不会死。
一如他也知道,九方长渊也不会死。
这两人共为主仆,朝夕相对,在某些方面极为的相似。九方长渊体内有镇魂图,无影的手里也有特殊的保命方法,绝不会简单死去了。
极遥远的地方战火纷飞,漆黑的硝烟与赤红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战鼓奏出一曲烈烈豪情。天边似是有红日升起,笼罩了整个巫阳关的浓雾便消散些许,能让人近距离地看清对方的表情。
花雉看着这近在咫尺的油彩面具,道:“你先别说话,我把你挖出来再说。”
无影果然不说话,任由花雉继续动用软剑,将厚厚的冰面切割开来,试图让他与冰水分离开来。
锵,锵,锵。
剑刃与冰霜碰撞,进而进行切割。花雉动作不快,甚至是缓慢的,片刻功夫才将无影的上半身连着些许冰雪,同黑水河的冰面分离开来。
接着就是冻结在冰水里的下半身了。
花雉移动了位置,算准角度,正待彻底解放出无影,就感到冰面突地产生了十分强烈的震动,像是有着千军万马从上而过,那一瞬产生的剧烈动静,让得结实到人力根本无法轻易击碎的冰面,不过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哗”的一下,碎裂开来。
霎时间,金戈铁马,铁马冰河,隐隐有着战马嘶鸣的声音混合着战鼓声响起,杀声震天,时隔九年,巫阳关之战,再度彻底爆发开来。
这一仗,即便大周军队没有越王,也依然是打得惊天动地。
感受到身下的动静,花雉瞳孔一缩,飞快伸出手,拽住冰面碎裂的那一刹那里,差点要将无影给卷走的忽的奔涌而起的浪潮。
“哗!”
冰面碎开,沉积了整整半年的河水,汹涌而起,巨浪滔天,誓要将所有东西都吞噬了去。
无影身上结了很多的冰,单手拽着非常吃力。周围冰面大块大块的碎裂开来,那些达喇士兵的尸体都是一具具的沉下去,眼看着汹涌浪潮将碎裂开来的冰块也给一*的覆盖了去,方圆数丈,都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立足了。
面对此情此景,花雉却还是极其冷静。他拽过无影,将无影背负在背上,一手解开腰带将无影牢牢绑在自己身上的同时,足下狠狠一蹬,将踏足的冰块给深深踩进水里,借势施展轻功,带着无影在水面上飞奔。
他常说自己的轻功是脸上漂,是专门用来踩贱人和小人脸的,但其实,这轻功正式的名字,应该是水上漂,一如他此刻在水上凌波微步,身姿轻盈好似浮萍。
花雉的轻功向来极好。
但这并不代表,他这绝顶的轻功,在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发挥到极好。
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距离河岸尚有数十丈的地方。
“哗哗哗——轰隆!”
巨大的浪涛声响犹如雷鸣,震得人耳朵都要发懵。身前身后气浪滚滚,这深冬的黑水河碎开冰面后,犹如发怒的巨兽,血盆大口一张,冰冷的河水足以将武功最高超的人给吞并了去,水浪打在身上,刺骨的冷。
距离南岸还有十几丈,前方却再没有什么冰块可以借势了,花雉不得不背负着无影沉进水里,然后一手托着无影的下巴,免得他口鼻浸在水里无法呼吸,一手拨着河水,努力朝南岸游去。
然而这里毕竟是北方,身上衣服本就穿得极厚,浸了水就更沉,四面八方又有无数河水带着极大力道挤压过来,想在这样的环境下游过十几丈,说着容易,实则极难。花雉无数次的被河水盖过头脸,憋了两三息的功夫才能再破出水面换气。他尚且如此,他背上的无影,连脸上戴着的和头发皮肤冻结在一起的面具都被冲走,皮肉被撕裂开来,冰水一冲,血淋淋的疼。
花雉的手一直都在托着无影的下巴,不曾离开过,自然感受到那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时的黏腻。被灌了满满一嘴河水,他吐出来,感觉唇舌都要麻木了,却道:“无影,你说,要是咱俩死在这里,是不是太贻笑大方?”
两个绝顶暗卫,没死在任务里,居然死在被战争给波及到的黑水河汛期里。
这要是传出去,他两个名声要败光了。
背后无影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调整气息,然后才道:“这里太危险,我一个人就好,你不用来的。”
花雉这回听见他是张嘴在和自己说话,想来换气所致,他嘴巴肯定也流了不少血,一时心疼无比。开口却道:“我要是不来,你岂不是现在就已经死了?你死了无所谓,我却不能死。若你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给我五年时间,等我做完了,我就来陪你。”
在这样的地方里说这种话,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
背上的人不说话,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似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花雉也没想过要他回应自己这些话。
他从来都是不善言辞,冷冰冰的,很少说话,平时想从他嘴里听到一点好听话都是极难,何况在这等两人几乎是要身陷囹圄的时候。
于是花雉说完那番极动人却发自肺腑的话后,不再多言,继续一手托着无影的下颚,一手朝前划去,希冀能快些离开这里。只要能上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便在他努力划动冰水的时候,他感到背上的人慢慢伸出手来,探向下方,竟要解开绑缚着两人的腰带。
“所以,你不能死。”
背上的人口齿清晰地说话,冰凉的呼吸紧贴着耳后,敏感的肌肤都要为之颤栗:“我活不下去,但还有你。我不能拖累你。”
你还活着,你还能继续做事,你还能继续陪在少主身边,为少主效忠。
可我却不能了。
我既然要死,又何必拖累你,让你和我一起死。
死什么的,我一个人就好,那不适合你。
绑成死结的腰带,只那么轻轻一扯,便开了。身上冰块都已被河水冲开,男人好似是恢复了些力气,再伸手轻轻一推,借助着河水的流势,他轻而易举便将自己和花雉分离开来。
花雉瞬间回头,眼睛都瞪大了。
“无影,你……!”
话未说完,视线便被河水给堵住。
“哗啦!”
一个浪头猛地盖了下来,河水淹没了两人的同时,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
于是,一片冰冷之中,有谁手指匆忙慌乱地想要去抓住什么,可从指缝中流过的,却只是那冷冰冰的河水。冰水入口,隐有铁锈味,是从上游留下来的鲜血,是战争还在持续的象征。
然而,战争胜利与否,失败与否,都和他全然无关。
他此刻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无影,他此生最爱的人,丢下他一个人去赴死。
连让他殉情都不愿。
“呵。”
眼前混合着血色的冰水黑暗无比,日光照不下来,便也无法照亮他那张微笑着的妖豔至极的脸容。
更加无法照亮,这人没有冲出水面,而是朝着更深更暗的水下而去。
——不让我殉情?
那小爷偏殉情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