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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在越王府住下没两天,楚云裳又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懿都。
自然,太师府的人也得到了消息,且府里连着主子仆从,足足上百号人,一直都在为这个消息烦恼着。
旁的人烦恼什么不甚清楚,莫太师所烦恼的,自是要不要让楚云裳来府上的事。
先前藏室那边回了消息,说莫青凉不同意合作,不愿意见楚云裳。
莫青凉不见楚云裳,那就表明,她所知道的和楚家有关的秘密,她也不会说出口。这么多年了,药性将她折磨成了个疯子,她理智近乎全无,却仍然将在楚家的所见所闻守口如瓶,半分不肯泄露,只表明想要知道秘密,就须得让她见楚云裳。如此,连宏元帝都拿她没办法,他这个当父亲的,耐心也快要消耗光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时日无多,再不将秘密说出口,她就得带着那个秘密,永远的葬入坟墓,可到头来,她却又不愿意见楚云裳了?
莫太师皱着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脾气倔得很,一旦认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她。
这样的话,楚家的秘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莫非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头来,连个秘密都不够资格知道吗?不知道那个秘密,可就永远不能触及皇室忌惮的把柄,无法在政权之上更进一步……
莫太师正一筹莫展,管家却突然进来禀报:“老爷,来客人了。”
“来的是谁?”
管家一脸复杂:“……来的是七小姐。”
莫太师一怔。
七小姐?
哪个七小姐?
自然是楚家的那位七小姐。
同时,也是太师府莫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虽是外孙,但身份依旧贵不可言,只是这些年来,楚家和莫家并无交集,楚云裳这么一个身份,便也鲜少被人提起。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莫太师并没有追问以前楚云裳是连太师府的门都进不得的,如今何以能直接进了府里,只深吸一口气:“快将她请过来。”
管家依言去正厅请人,莫太师则是开始在原地踱步,一面思索着楚云裳前来造访的目的,一面思索自己是否要趁此机会,把话和楚云裳摊开说。
虽然不知楚云裳是否清楚楚家的那个秘密,但好歹她也是楚家人,或多或少,她应该也听说过那么一些吧……
但如果她也像她娘一样倔,也不肯将秘密说出来,那么……
莫太师单手握拳,举至下颚,沉思了起来。
正想着,管家已经将楚云裳请了过来:“七小姐,老爷正在书房等您,您这边走。”
莫太师停止踱步,转头去看。
这便见到,书房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小朵小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将外头那正盛开着的红梅给点缀了丝丝缕缕的白。红梅白雪,景色妖娆,其中有三人正走着,一个自然是太师府的管家,另两个,一男一女,男子正撑伞为那女子挡雪,伞沿压得有些低,让人一时看不清来者相貌。
待得近了,莫太师这才看清,伞下的女子,眉眼和莫青凉的极其相似,又冷又淡,正是楚云裳,他那个十多年未见的外孙女。
至于撑伞的男子,莫太师不认识,只瞧着那人过来后,收了伞就在旁边候着,看来是楚云裳带来的护卫了。
不带丫鬟来,也不带儿子来,只带了个护卫。
莫太师微微沉了眉。
这个外孙女,似乎来者不善。
楚云裳进得书房来,房中没有地龙,也没有暖炉,颇有些冷。她便也没有脱去身上的披风,只揣着来时顺手拿的小手炉,含身给莫太师行了个晚辈礼。
“云裳见过外祖父。”她道,“不知外祖父正在处理公务,没有打扰到您吧?”
莫太师见她一来就喊外祖父,颇显亲密,一时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只道:“无妨,云裳太客气了。”转而便吩咐管家上茶,门窗也关了,再搬来个暖炉,书房这才慢慢暖和起来。
此番举动,显得他很爱护楚云裳这么个外孙女。
然而楚云裳却没有要脱掉披风,坐下来喝口茶,和莫太师畅谈一番的意思。她命花雉呈上从神医谷带来的补药,送给莫太师,权当拜年后,便直截了当道:“外祖父德高望重,应当能知道云裳此行拜访,所为何事。”
莫太师正看着面前这据说是能够延年益寿的上好补药,闻言立时恍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想见你娘?”
“是。此事,外祖父应该乐见其成。”
莫青凉知道太多,她也知道太多。
但她知道的那些事情,终究是不如莫青凉当年所亲身经历过的。
楚家的秘密,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病,同时也是折磨着莫青凉的根源。只有知道那个秘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才有着一定的把握,能将和秘密有关的所有事,给一举解决掉。
所以在休整两日后,她便来了太师府,要见莫青凉。
母亲。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莫太师听了,沉默片刻,末了竟是叹息一声,摇摇头,将盛放补药的盒子给盖好,推了回去:“你娘不想见你,你且回去吧。”
不想见她?
楚云裳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微微眯起眼:“她在哪?”
莫太师继续摇头:“是她亲口说的,她不愿见你,要你当她已经死了。”停顿片刻,又叹了口气,道,“这水太深,你娘不想把你牵扯进去,我如今也老了,不想再插手。此事,便算了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你回去吧。”
楚云裳不回话,只眯眼看着他。
看着这位十数年不见的外祖父,两鬓斑白,却仍旧器宇轩昂,眼中神采不见飞扬,只见深邃内敛。他语气听来极是感慨,有些专属年长者的味道,更有作为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但楚云裳却还是从他咬字的细节处分辨出,他所说的这些话,全然是做戏。
或许莫青凉确是说过不想见她的话,但莫太师的心里,绝不会同莫青凉想的一样。
他身居高位,在朝堂里混迹了几十年屹立不倒,断然不可将他看做是个普通人。他这是很简单的激将法,嘴上说着要她走,实则根本就是在激她,莫青凉越不想见她,她就越要见到莫青凉。
否则,即便她和莫青凉不谈和楚家有关的事,他也该让她见莫青凉一面,为后者进行诊治,这才是尽了他为人父的义务,而非是现在这般,轻而易举便拒绝她,端着架子要看她求他,让她见莫青凉一眼。
不过,何尝不能如他所愿?
她来太师府,本就誓要见到莫青凉的。
于是楚云裳忽而站起身来,像是没听到莫太师的话一样,朝外走去:“听说连陛下的人都找不到她。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太师府里被她摆了一道阵?十几年没来,如果不是管家带路,我方才还真有可能会迷路。”
说着,她转回头去,看了莫太师一眼。
本就冷淡漠然的神色,此时变得越发漠然了,刚才她看起来对莫太师还是很尊敬的,但此刻,那神情一变,她眸光冷得不近人情,好像这么一位对她语重心长的老人,根本不是她的亲人一样,以致于她连最基本的伪装,都不愿继续保持下去了。
进府之时的各种虚与委蛇,口蜜腹剑,她从那些谓之亲戚的人身上已经领会得够多了,如今再来与莫太师这么个资本最老的老狐狸玩佛口蛇心的勾当,她原想心平气和与他好好谈的,但他连莫青凉的性命都不顾,和楚玺一样,根本是只知利用而枉为人父的,何以还让她继续装着和他推心置腹?
她只淡淡开口:“十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太师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想来不管府中如何变化,都应是极熟悉的吧?”
一句物是人非,一句太师,听得莫太师眸中光华一敛,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深沉稳重了,显然也是立即明白了楚云裳的意思。他微微垂眸,须臾低低一笑:“你真想见她?”
楚云裳反问:“我若不见,你肯让我出府么?”
素来德高望重的太师笑了:“你果然是青凉的女儿。”
一样的倔脾气,一样的不服输。
同时,也一样的自以为是,自视甚高。
区区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莫不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案几上刚沏的茶还热着,莫太师端起一杯,缓缓拂着,道:“天黑之前,端看你能不能找到她了。”他轻啜一口茶水,味道甘美,沁人心脾,乃属国进贡给皇室的珍稀茶叶。城北这里尊贵人家多的是,但也只有他太师府得了这茶叶,足见天子对他太师府的看重:“找不到的话,你和她,也就都没有被利用的价值了。”
老人缓缓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名为莫家嫡长外孙女的人。
“都说你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难得你来太师府一趟,何不让外祖父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能让这么多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关注着你?”
最重要的棋子?
楚云裳笑了。
她居然能被太师这样赞赏,何德何能?
想来便是朝堂里被他安插在对手阵营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也无法如她这般,担当得起他这么一句话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楚云裳轻声念了一句,道,“为了各自利益而已,太师谬赞了。”
莫太师觉得她这句话说得十分有趣,单手端着茶盏,另只手抬起撑了头:“是不是谬赞,天黑之前自见分晓。云裳,外祖父就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楚云裳听了,不说话,也不行礼,转身便走,花雉亦是紧随其后。
眼见着楚云裳毫不犹豫地就走进雪里,准备去找莫青凉所在,管家压低声音:“老爷,真要让她找到藏室?”
此时雪下得有些大了,楚云裳的身影没入其中,已然看不见,莫太师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道:“都知道府里被布了阵,可这些年来,又有谁能找到藏室?就算找到了,她又能进得藏室,青凉又会见她?简直笑话。”转手将茶盏搁到案几上,又道,“别看她今日只来了两个人。暗中有多少人也来了咱们府里,这可真不好说呢。”
而那些跟着来的人里,又有多少是希冀着她能见到莫青凉,又有多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她见到莫青凉,可谁都说不准呢。
想知道楚家秘密的人太多,不想让楚家秘密曝光的人也太多。
此番种种,理都理不清。
管家听了,不再多言,只忍不住转头,看向房外。
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