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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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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展昭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个姑娘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虽然她看似武功平平,身手也不怎么样,但方才自己已点了她胳膊上两处麻穴,她竟半点反应也没有,不得已只能折了手骨才勉强夺下暗器。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见她试图挣扎脱身,展昭好意提醒,“你的手已经脱臼,若是不接回去,再想拿刀剑也难。”

    听得这话,念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手肘晃荡着,果然是脱臼了,难怪使不上劲。她不禁皱眉。

    “阁下什么意思?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

    “我还没开口,姑娘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展昭不冷不淡地轻笑,“三更半夜,这么晚,你是要去哪里?”

    “你我素不相识,我去何处与你何干?”

    见她不愿说实话,展昭也不再好言,手指骤然收紧,冷声道:“在陈家扮鬼的人,可是你?”

    念一摇头否认:“不是我。”

    “既然不是你。”展昭拉着她往自己跟前凑了凑,仔细打量她身上的装扮,“那你现下这副模样,又怎么解释?”

    “我……我不过是出门见一个人。”

    “若是见人何需走后门?”展昭一语便拆穿她,“即便是要见人,你又何必穿这身斗篷?”

    “我……”

    不愿同他纠缠下去,但思量着对方武功高强,自己又打不过,再这么僵持下去,倘若到时候时音来了他说不准会没命。

    念一斟酌许久,只好如实道:“没错,我今晚是要去陈家,不过他家的鬼并不是我。”

    她言语里很明显对陈家闹鬼的事知晓一二,展昭略一思索,紧接着问:“这么说来,你知道此事的缘由?”

    “不能算知道,不过我便是说了,你也不信。”

    “为什么?”

    念一颔首看他:“阁下不是不信鬼神么?”

    展昭眉峰微蹙:“你是说,他家屋宅里,当真有鬼?”

    “空口无凭,想必你还是会怀疑我。有些事,亲眼见了就明白了。”她缓缓道,“敢不敢随我一道去?”

    这倒也没什么不敢的,原本他就打算今夜要去陈宅一趟,只是事到如今盘问到这个地步,她却仍推说是鬼怪,实在令他觉得荒谬。展昭兀自犹豫了少顷,方才半信半疑地点头。

    念一松了口气,随即才淡淡问:“现在能放手了吗?”

    掌心一阵冰凉的气息传来,发觉自己尚扣着她手腕,之前情急之举委实有些不妥,展昭不太自然地松开手。原想开口致歉,见她后退了两步,眉头紧皱,满脸犹疑,似乎是在琢磨该怎么接回去。

    他便问:“会接骨么?”

    念一拿着手,老老实实地摇头。

    “把手给我。”

    展昭走上前,拖住她胳膊,然后朝她看了一眼,轻声道:“可能有些疼,忍着点。”

    又是冰凉的触感,尽管隔着衣衫,指尖还是很感受到那股凉意。

    她的身上很冷,不知道是不是穿得太单薄的缘故。

    只听见骨头咔哒两声,展昭手法虽然快,念一脸上却半点变化也没有,大约是觉得已经接好了,才收手甩了两下。

    胳膊又同刚才一样能活动使得上劲了。她张开五指活动几下,下意识就想道谢。

    “多……”尚没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手是他给弄折的,念一忙心情复杂地把话咽了回去。

    见她表情古怪,展昭不由问道:“很疼?”

    “不疼。”

    “若没事的话,就走吧。”

    “嗯。”

    她把手缩到袖子里,再抬眼看了看空中,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后院的门是关着的,角落里能看到两团微弱的磷火瑟缩在石头后面。想来也是,她身边这个人的阳气太重了,一般的鬼魂都不太敢靠近。

    不过门关着,怎么出去才行?

    念一站在墙下思索,她其实不会爬树,若是能找到一架梯子就好了。

    “怎么?”

    见她迟迟不动,展昭便觉得奇怪。

    念一目光注视着着院门,如实说道:“我在想……要怎么翻墙。”

    他愣了一愣,才讶然:“你不会轻功?”

    念一犹豫了一瞬,只是摇头:“我不会。”

    习武之人,都是提气而行,步伐轻快,瞧她步子沉重,不像是说谎,这样毫无准备的出门,大约也不是去装神弄鬼了。展昭半是无奈半是苦笑地摇摇头,伸手隔着衣衫扶住她臂弯。

    “抓紧了。”

    话音还未落,他足尖一点,拎着她纵身越出高墙。

    疾风过后,几片枯叶飘飘而落,躲在角落里的几团磷火张望了片刻,又都窜了出来,满院的溜达。

    *

    夜已渐沉,头顶的月亮被云团遮住,四下里昏暗一片。

    陈家宅子里只回廊上点了几盏灯,幽幽的照着,也不是十分清晰,守夜的仆人早已经睡下,如今什么人也没有。

    展昭听她所说,在庭院东厢房的屋檐上落脚,两人伏在房顶,低头就能将宅子所有的地方尽收眼底。

    瓦片上的雪水结成了冰,很容易滑倒。念一只得先拉住他,举目探头搜寻。

    “好像还没出来。”

    展昭不解道:“什么还没出来?”

    “嘘——”她忽然伸出食指对他噤声,“有人来了。”

    西边梧桐树后的房舍,屋门正被人小心翼翼拉开一个缝隙,视线太暗,展昭看不清是什么人,余光却见得一旁的念一全神贯注,目光专注,他便开口问:“是谁?”

    “嘘。”念一仍旧没有回答,直等着那人蹑手蹑脚走出了屋子,才低低道:“是陈家的小少爷。”

    陈家的小少爷?

    是他?

    听得此话,展昭又一次探头瞧去,只是天色昏暗,可见之处的确不远。倒是佩服她能看得这么清楚。

    一阵清风吹来,头顶遮住月光的云团稍稍散开,这才能见到耳房外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子。

    果然是白日所见的陈家少爷。

    看他的年纪不过四五岁,大半夜行踪这般奇怪,到底会去作甚么?

    展昭心中不明,亦不明白她如何知晓这孩子夜间会出门。

    思忖之际,陈家小少爷已悄悄走到后院偏门之处,回头警惕地张望了一番,方小心打开门,挤身进去。

    “他去后院了。”念一直起身子来,吃力的瞧了一回,院门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又转头对着展昭,“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可以。”他点过头,一如之前一般隔着衣衫将她拎起来,脚步轻点,片刻后在廊上一处暗角落下。

    此时陈家少爷已经把对面仓库的门推开,一面说着话,一面跨了进去。

    “我来了!家里的嬷嬷看得好紧,这会儿才睡!”

    “你在哪儿?等我先找找灯……”

    ……

    说话间,他关上了门。

    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到底讲了些什么,但屋内似乎也有人在对答。

    展昭不禁奇怪:“仓库里藏了人?”

    念一皱紧眉头,半晌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仓库唯一的一扇窗是封死的,无法知晓里面的情况,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于是伏在原处静观其变。时间过了很久,大约快一个时辰,门又吱呀一声打开,陈家少爷面上带笑,高高兴兴地往外走,依然是顺着原道,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住处。

    但他走后,房中却无人再出来。展昭与念一对视了一眼,不等她开口就伸手一带,一跃上了仓库的房顶。

    掀开几片屋瓦,室内一片漆黑,展昭定睛看了许久,却并没看到半个人影。按理说他们一直守在外面,若有人出来不可能看不到才对。

    他百思不解,抬头去看念一,后者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对他道:

    “没有人的,下去看看吧。”

    展昭心中虽是怀疑,也不好多说什么,拉着她从屋顶上跳下来。

    房门并未关,仓库里又阴又暗堆满了杂物,几乎无处下脚。

    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是正对门的旧妆奁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照着明月,发出幽蓝的光芒。

    既然无人,那屋里说话的,会是谁?

    他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可疑之处,等回头时却见念一捧着那面铜镜若有所思。

    “镜子怎么了?”

    她眉头皱得愈发紧,良久才把镜子放回原处,摇了摇头,反问他:“你找到人了?”

    “没有。”

    大约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她表情上看不出一点变化:“陈家这孩子瞧上去像是经常夜里跑出来……”脚边有张小凳子摆着,地上还放了不少吃食。

    “现在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不是陈家宅子里的女鬼了?”念一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食物,然后又直起身朝他道,“其实我同你一样,这几日才到镇上的。”

    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并非装鬼之人,但不寻个理由,也没法逼她开口。展昭微微颔首,对着她抱拳赔礼:“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能够见谅。”

    “没事。”念一绕过妆奁,回头向外看,“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展昭颇有些迟疑地颦起眉:“这样就走了?”

    念一说得简单:“你留在这里也找不到人,况且……”她忽然有些忧虑地望了望远方,轻轻呢喃:

    “天快亮了。”

    只道是她担心被陈家的人发现,仔细斟酌后,展昭还是依言点了头。

    一路上,两人皆各怀心事,走了许久都沉默不语,直到行至客栈楼下时他才突然开口:

    “恕我冒昧,你怎么知道陈家小少爷夜里会出门?”

    念一倒没有瞒他:“这也不难。他之所以身体不适,其实并非得病,是沾染了过多的阴气,导致体虚无力。”

    “阴气?”

    “第一次去陈家时我就猜出来了。这孩子面色发青,双目无神,而且还很怕生。我想多半是和鬼魅待得太久的缘故,而鬼怪又是夜间出来,因此才准备今晚来看看。”

    果然又会是这样的回答。展昭垂眸忍不住暗叹,终于道:“姑娘,古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你认为世间有鬼神,也莫要太过执着为好。”

    她颦眉:“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在下只是以为……”

    “你适才问我,我不过是如实回答而已。”念一打断他,“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看来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展昭略感无奈地笑笑:“是在下失礼了。”

    抬眼看他的神情里带着敷衍,大约嘴上如是说,心中亦在讥讽她无知。念一暗自摇头,难怪都说世人有千般脸孔,一日换一个。

    进了后院,前面即是客房,将上楼前,展昭迟疑了一瞬,忽然望向她: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念一脚步微滞,默了一会儿:“我姓……姓时,双名念一。”

    “时姑娘。”他微微一笑,“在下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