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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事已至此,黎焕听完心里很不舒服,难免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他开始理解阿狸的迟疑和躲闪,就像它说的一样,原本确实是无可厚非的由敌对冲突而造成的人员伤亡,可是因为自己和刑羿那层关系,这一切就变得难以描摹了。
见黎焕失神,阿狸一脸无可奈何地拉拢着耳朵,身后九条尾巴摇了摇,它抬起毛爪子扒了扒他的脸颊,安抚道:“你也别多想,主人是明白人,不会因为别人的罪孽就把这笔账记在刑羿身上,不过心里终归是有点不好接受就对了,你也体谅一下。”
黎焕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虽然这件事本身不会有什么实质影响,顶多让老师对刑羿态度冷淡些,可未来若是发生观念上的冲突,甚或是双方交手,一旦再有人伤亡,刑羿之前的身份极有可能成为矛盾爆发的□□,到那时这后果怕就是难以估量了……
看来是真的要尽快离开这间茶舍,黎焕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向阿狸,说:“你等在这儿,是老师要见我么?”
阿狸弱弱地“嗯”了一声,忍不住提醒道:“过去以后说话一定要当心嗷,主人昨儿晚上给你打电话,打到最后你那边好像是关机了,他一气之下把手机都砸了,还差点让大少爷派人找你去,幸亏被那猫拦下来。”
“那不是关机,是没电了。”黎焕小声申辩了一下,爬起来一边磨磨蹭蹭地穿衣服,一边在脑袋里构思待会儿怎么跟老师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小少爷郁闷地想,总不能真说是因为车那什么震吧?
“其实他就是担心你!”阿狸站起来,摇着尾巴跟在他后边跑来跑去,“你想啊,茶庄那事本来是不想交给你的,主要就是怕有危险,结果你第一次去调查就彻夜未归,还是在发过微信说马上要回来以后……说实话嗷,主人没直接把你拖起来打就已经是真爱啦!”
黎焕:“……”
“不要说了!”黎焕愤而系上衬衣最后一颗扣子,“老师那根打我用的藤条呢?给我叼过来!”
阿狸一愣,想了想,道:“撅了吧,主人不是说过以后不会再罚你了么?”
黎焕:“………………”
啊……真是越想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算了,去跟老师说我马上就来。”说完,黎焕推门出屋,由于步速太快险些踩着跟门口蹦来蹦去的小犼妖。
阿狸欢快地跟着跑出去,见那犼妖碍事,直接后腿一蹬踢进草丛,追问道:“小少爷,您去哪儿?”
“给他老人家泡茶!”
“那我先过去了哈~”
“去!!!”
……
连烧水带洗茶烹茶总共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黎焕整个人被热气蒸得有点发飘,单独用托盘端着樽青花瓷的茶盏,上边又配了两小碟冰糖话梅之类的辅料,便匆匆朝前院走去。
昨天下了整夜的雨,此时天气大好,是难得的蓝天白云。
黎焕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计是正午刚过,两点来钟的样子,再一想刑羿到现在没合过眼,心里实在是有点心疼。
此时,茶舍庭院。
戚景瑜与刑羿分坐在石桌两端,桌上摆一盘局势过半的黑白棋。
戚景瑜执白子,一边悉心观察落子之处,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猫肚子。被魔罗附身的布偶猫懒洋洋地侧卧在男人怀里,眯一双湛蓝的猫眼窥视棋局,阿狸蹲坐在旁边,十分费劲地盯着那小婊砸摇晃的尾巴,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
转过拐角以后,黎焕有意放慢了步幅,小心翼翼来到石桌旁,在戚景瑜近前单膝跪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老师,您喝茶。”
思忖已久的白棋终于落定,戚景瑜气定神闲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黎焕身上,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眸隐隐带着笑意,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柔优雅。他接过托盘上的茶盏放在桌上,正欲扶小徒弟起来,就听那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棋盘上再次传来落子之声。
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声“哒”。
九尾大人已经抬到一半的手臂倏然落下,脸色随即冷了下去。
布偶猫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奸猾表情,慢悠悠地站起来,改蹲卧在戚景瑜腿上。
黎焕:“……”
棋局之上,有一小片白子恰巧被黑棋围死,刑羿神色自若,正一枚一枚捡起被吃掉的白棋,尽数扔进翻扣在旁边的盒盖里。
黎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不要啊!劳资是来认错了,你俩跟棋盘上掐掐就好了,要是再斗起嘴来劳资到底该护着谁啊啊啊啊!
紧接着,拾完最后一粒棋子,刑羿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眼前的局势,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焕焕,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别随随便便就给旁人跪下,起来吧。”
“刑先生这就管得有些宽了。”戚景瑜又从棋盒里捻起颗白子,却迟迟没有落定的意思,而是道,“小焕认我这个老师,跪便是孝敬,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要免礼,也得是我本人开口吧?”
刑羿闻言缓缓弯起嘴角,眸底却全无笑意,正要开口,只觉得搁在桌上的左腕徒然被人扣紧,暗示般握了握。
那落在腕上的五指干净漂亮,因为用力,雪白的手背隐隐泛起血管与青筋,刑羿盯着那只手静了几秒,继而看向手的主人,心平气和地说:“焕焕,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九尾大人有意为难,我能在这儿陪他下棋下到这时候,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黎焕低头不语,过了很久,他忽然扶着刑羿手腕站起来,坐在两人之间的石墩椅上,安安静静地盯着棋盘,假装自己是个人形背景。
戚景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怔,小徒弟此举偏袒得很明显,意识到这点,他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的。
刑羿转而握住黎焕的手,对戚景瑜客气提醒道:“九尾大人,该您了。”
戚景瑜缓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局上。
——也罢,师徒之情比起枕边人毕竟还是要生分些的,九尾大人自我开导着想,况且他一来也知道跪下认错,礼数尽了,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没必要太过苛责。
“昨夜有什么发现?”想通以后,戚景瑜自觉岔开话题,避免小徒弟被夹在中间,太难做人。
黎焕略去行尸部分简单说了下经过,戚景瑜听得认真,末了不禁眉心浅蹙,道:“也没什么大事,怎么就不知道回来?”
“咳——”黎焕清清嗓子,“我们……”
“过节去了,九尾大人应该不会想知道细节。”刑羿插话道,“先把子落了,这一局一局的,下得太慢。”
布偶猫不怀好意地摇了摇尾巴,说:“我挺有兴趣的,什么细节说说看?”
黎焕二话不说把这猫从老师腿上抱过来,翻过身,照着那对毛茸茸的猫蛋|蛋用力一捏,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春天来了,这猫得绝育。”
布偶猫疼得一抽,后劲儿又觉得有点爽,扭头看向戚景瑜:“你徒弟猥|亵我……不管管?”
戚景瑜懒得理他,随口道:“你也知道那是我徒弟,忍着。”
魔罗大人:“……”
黎焕听这意思知道老师这口气算是顺过来,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那颗白子,替他落在了棋盘上,说:“老师,走这儿吧。”
戚景瑜心说自己这小徒弟对围棋不是一窍不通么?再一看棋盘,发现那位置果然是非常要命,本来就是劣势,这子一落便是又要损失一块重要区域了。
戚景瑜不禁失笑,玩味道:“小焕,你这也太偏心了,想让老师输得快些么?”
“怎么说?”黎焕看不懂棋局,茫然看他。
“你走这里,”戚景瑜伸出两指示意他刚才落子之处,又在四周轻轻一划,“那为师这些子便都送给刑先生了。”
黎焕了然地“哦”了一声,笑道:“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刑羿问,“这么显而易见的胜局,我会置之不理?”
说罢,他举棋便要落定。
黎焕轻飘飘地斜睨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你会。”
刑羿:“……”
青天白日,阳光正好,降妖师先生举棋的手蓦地停住,在那双笑意嫣然的桃花眼地注视下,莫名觉得脊背冷飕飕的。
这作弊也太明显了些……可落还是不落,他还真就犹豫了。
戚景瑜见状,不禁轻笑出声,起手揉了揉小徒弟的额发,松口道:“行了,你老师我还是输得起的,用不着这么放水,刑先生棋力不错,放在这个年纪也真是少见了,以后常切磋。”
黎焕心虚得厉害,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刑羿手背。
“不敢当。”刑羿嘴上回着戚景瑜,目光却独独落在某人脸上,他表面没做什么表示,心里却被这个乖巧的小动作讨好了。跟戚景瑜下到现在心里早就烦了,几盘下来两人杀了个你死我活,他根本不在乎这把输赢,只想赶紧结束回屋休息。
戚景瑜兀自收拾完白子,将盖子一合,起身理了理衬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道:“老师等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会回来,你们昨夜辛苦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布偶猫眼珠一转,从黎焕腿上跃下,十分猥琐地蹭到戚景瑜脚边,问:“去哪儿?”
戚景瑜垂眸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布偶猫闻言整只猫都精神了,毛尾巴竖起来摇了摇:“那我先回去啦~”
戚景瑜非常冷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话,推门进了茶舍正房。
黎焕看这一妖一魔的背影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刑羿拦腰扛在了肩上,很没脾气地强行带回房间,然后针对为什么不会落子展开了一番发人深省地深入探讨。
一周后,元宵佳节。
错过了年三十,直到了今天彼岸茶舍才真正算得上一家团圆。
入夜后满院的红灯笼亮起,阿狸施了个妖法,让灯笼们起起伏伏地悬在半空中,下面用细绳拴着戚景瑜亲笔写好的灯迷。
吃过晚饭,刑羿又被戚景瑜拉去下棋,师兄弟三人再加上一只阿狸按照惯例在院子里聊天猜谜,等到午夜就可以用手上猜对的纸条去找老师换红包。
这一项传统延续了数百年,时至今日,除了黎焕阿狸还保有点新鲜劲儿,沈池修和纪淸慈更多的是沿院子散步,顺道聊聊这一年里与任务相关的事。
那两人走的很慢,黎焕怀疑师姐是在趁机套师兄嘴里的话,便慢慢有意拉开距离,阿狸倒是一直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跳起来咬下一张纸条,看看能不能猜出上面的谜语。
见对方二人转过拐角,阿狸有意压低声音,凑在黎焕身边说:“小少爷,那晚你们遇袭的事真不打算告诉主人?”
“按师姐的性格,这事她不会坐以待毙,要么是她,要么是还没查出结果,既然如此我只要静观其变就好。”黎焕把又一张灯迷装进裤兜,伸手去取下一个,“再说了,大过节的,何必再给老师添个烦心事。”
阿狸想了想,嘟哝道:“也是哦。”
黎焕扯下纸条,借着灯笼的光去看上面写的谜面。
戚景瑜笔下出来的小楷端正漂亮,一笔一划都像极了他那个人。黎焕读了两遍将内容记在心里,还没来得及往细里思考,只听院门处传来“咚咚”两声轻响。
与此同时,搁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最近没有妖怪登门拜访的消息,况且现在时间晚了,凡人更不可能。
黎焕心下狐疑,与阿狸对视一眼,他没着急去开门,而是取出手机,解锁查看。
屏幕显示自动跳转,微信界面,那个名叫“shaw”的家伙头像旁边有新消息提示的小红点,黎焕点进去,待看清楚内容不禁微微睁大眼睛——
那人说:【亲爱的委托人,您的新面孔到货啦,请注意查收~】
再往下,则是一大长串有关变声改变和易容假面使用的文字介绍。
黎焕举着手机愣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向大门。
茶舍正门前的台阶上静静放置着一个包装严实的瓦楞纸箱,上面没有快递贴纸,黎焕隐约记得对方不在国内,那么这东西就显然并不是走正规渠道过来的。
黎焕把箱子拿起来掂了掂,感觉分量不沉,阿狸探过头用湿乎乎的鼻子嗅了嗅,奇怪道:“这什么东西,快递已经上班了么?”
“可能是……”黎焕犹疑地抿了抿唇,非常没底气地说,“魇魔的脸。”
阿狸:“……”
黎焕说:“我进去看看,你继续玩吧。”
黎焕说完重新锁死大门,然后抱着箱子匆匆返回卧室,他从未告诉过对方自己的住址,而东西却在一周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茶舍门口。
对方应该是人吧?他忽然有些不太确定。
妖怪虽然无所不能,可以轻易蛊惑凡人的心智,操控他们的行为,可面对现代科技那些妖法无法深入的电子产品还是有些束手无策的。
黎焕把箱子搁在写字台上,抽出匕首划开封口用的防水胶带——
那里面装着一瓶没有标签的片装西药,一盒普通的针灸用针,一对特质的加厚胸贴,以及一张被保鲜膜封装好的、看不出材质,却明显留出人类五官空缺的脸皮。
他托着那张脸皮在顶灯下借助光线仔细查看,这越看就越觉得心惊。
那脸皮质地细腻,用肉眼看上去完全与女人肌肤无异!
那家伙真是个鬼才,黎焕不自觉地又看向微信界面属于shaw的头像,也幸好他只是个凡人,要不然这做人都能成精的家伙,若是个妖还得了啊!
——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