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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懿在车内听得分明,那声音分明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不再是年少时的清朗明净,却说着她口头心头念念不忘,仿佛镌刻在她魂魄上的那句心经……
“……李家哥哥,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爹让我听夫子的话,读书考取功名,今后像你爹一样光宗耀祖。不过我和我爹不同,我还要济世助人,经纶天下。”
……
妙懿默默念着那八个字:“济世助人,经纶天下。”不由自主的温柔一笑。
怀珠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虽然内心还是有些埋怨这位准“姑爷”,但毕竟是小姐一心所寻之人,更是一辈子的依靠,遂忍不住偷偷掀开一条帘子缝往外窥探,紧接着又迅速缩回头,满面惊喜的凑到妙懿耳边小声说道:“小姐,您不瞧瞧李公子现在的模样吗?还真挺俊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到临头反而轻松了许多,妙懿反而迟疑了起来。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往外瞧了一眼,旋即又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粉面生晕,喃喃道:“回头告诉你哥哥一声,好让他知道去哪里打听人。”
“好哩。”
怀珠从未见过小姐露出此等表情,抿着嘴笑个不停,好歹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听说能入国子学的除了高官显宦的子弟之外,还有全国各地举荐的孝廉、举子、贡生等,既然李公子能在此处读书,想必是课业极优秀的了。今后若能考个一官半职,也不枉费她家小姐的一片痴心。
帘外的对话尚未结束,只听李敬儒说道:“……哦,原来是唐将军的千金,失敬失敬。我同令兄曾见过几面,是位英雄人物,将来必定不输于将军大人。”
灵璧听人夸讲父亲和兄长,自然很高兴,笑道:“我大哥一直很刻苦呢。”
李敬儒的唇边含着一丝笑意,道:“我明白将军大人对令兄的期待,作为长辈,自是希望儿女可以出人头地。”
灵璧眨了眨眼睛,道:“我爹爹倒不这么想,不过我哥哥确实有这样心思。”
辰五此时有些不安的插言道:“小姐,小人该告退了。”
灵璧这才反应:“哦,你快回去交差吧。”
见辰五迟疑了一会,李敬儒道:“恕是在下一时忘了情。”说着便拱了拱手,也告辞离去了。
灵璧这才问辰五道:“这位李公子什么来头?”
“小人听说李公子的舅舅是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欧阳瑕大人。”
“嗯。”
灵璧不过随口一问,又嘱咐了辰五几句,这才又重新钻进车里吩咐车夫回家去。
一路上,她见妙懿一直在笑,还好奇的问她有什么开心的。妙懿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灵璧大奇,坦言道:“为什么这么说?其实你随便胡邹个借口我也听不出来。”
她眼珠一转,抓住妙懿的手臂,问道:“是不是因为今日上学?”然后马上又自己否认掉,“不对,上学有什么好玩的。”
“难道,是因为我哥哥?”
妙懿:“……”
“看来也不是。”灵璧察言观色的道。“那究竟是什么呢?”
“过几日我再告诉你。”妙懿卖关子。
接下来不管灵璧如何追问,妙懿就是不说。二人你猜我答的一直说到回府下车为止。
经红玉提醒,灵璧想起了哥哥嘱咐的话,一下车就去见了母亲许夫人。
妙懿遂回到房中,盥了手,漱了口,换上家常服饰,然后就将腊梅和碧梧打发下去休息,拉着怀珠单独说了好半天的话,接着,怀珠就神神秘秘的出门去了。
她走后,妙懿拿一本书坐在桌前看,却好半天也翻不了一页纸。起身走到绣架子前绣花,刚绣了两针手就不动了,针头艰涩得似刺不破薄如蝉翼丝绢。
她一时在屋中走来走去,一时又手握狼毫半日不落笔,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的化成一晕昨日烛辉。
她坐卧不宁的熬过了一整个下午,连怀珠回来后也只轻轻问了句:“去问了?”
怀珠答:“嗯,去问了。”
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的望着窗口发呆,一动不动。
怀珠这回不敢打趣,心里却笑个不停,暗暗盘算着再有一两个月夫人就能到京城了,到时候李家会先找官媒上门提亲,然后是过订礼,准备各种文书,定下成礼的黄道吉日。对了,还有小姐的嫁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运来。还有就是不清楚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个什么官,权利大不大,到时候李公子的舅舅会找京里的哪位大人做保人。
正这时,忽见曲胜从外面跑进来,兴冲冲的跪在妙懿面前,喜得甚至有些口吃的道:“小姐,李公子来了,还,还带了好些穿红衣裳的人呢,定是来提亲的。”
许夫人扶着灵璧从门外笑吟吟的走进来道:“好孩子,你快来瞧瞧,谁来了。”
“姐姐!”一个穿一身小小宝蓝儒衫,头上戴着头巾的男童扑进了她的怀中,仰起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笑望着她,大声道:“姐姐,我中了秀才哦。”
等妙懿再抬头时,却瞧见田氏慈爱的脸。
“母亲。”她惊喜不已,泪水几乎瞬间涌了出来。
母亲却一直一直笑着,说道:“你父亲也能放心去了。”
妙懿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轻轻撩开帐子,起身趿鞋去桌前倒茶喝。桌上一灯如豆,笼着一室的朦胧。窗外夜色正酣,偶尔能听见外间的怀珠低低的呓语之声。
她这些日子是够累的了,整日为自己提心吊胆不说,又要防这个防那个,如今才终于得以轻松一些了。妙懿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淡淡一笑。
一日两,两日三,妙懿每日同灵璧、唐韵一同去女学上课,下课,早晚各一次经过国子学时,妙懿都会格外留心,透过窗纱往外多瞧两眼。
“你在看什么呢?”灵璧好奇,也顺着她的眼光往外瞧去,“什么也没有呀。”
妙懿随意一指,道:“我瞧见一只猫刚从墙根窜过去,许是我眼花了。”
“你昨日还说看见一只狗呢,怪不得我哥哥说国子学里如今什么畜生都有,原来竟是真的。”
妙懿:“……”
应该只是打个比方吧。
到了第五日头上,毫无预兆的,曲胜来了。
妙懿得信时正在吃早饭,闻言忙撂下筷子,让碧梧告诉灵璧一声,说今日可能有些家事要处理,请她帮自己同夫子告假。她又亲自去同许夫人说了一声,许夫人便吩咐人将曲胜领进后宅,妙懿忙推辞说只让小丫头传话就行了,男子不便进来。
许夫人笑道:“看你这样急,必定是有大事要商量的。许是你家里来了信。丫头们传话难免疏漏一句半句的,你亲自见见也好。灵璧不在家,丫头们也没什么好怕羞的。今后若你的下人要进来只管同管家说一下就好,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拘谨。”
妙懿十分感激许夫人的体贴。
从来寄人篱下都不可能完全自在,但许氏所做的一切确实都很能让她放宽心。
等妙懿回房的时候,曲胜已经等在了那里,妙懿第一眼看到他时,吓了一跳,只见他左眼的眼眶青紫一片,脸上有几处还破皮了,嘴角处也带着乌痕。怀珠匆匆奔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问道:“哥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腊梅借口倒茶,出去将门掩了,自己坐在廊下望风。碧梧一早被许夫人留在上房做针线,也没跟着回来。
内室一片静默。
妙懿听见自己用几乎凝结了冰凌一般的声音问道:“是李公子还是李家?”
“李家。”曲胜抽动了一下疼得几乎麻木了的嘴角,沉声说道。他紧紧咬着牙关才不让愤怒发泄出来。
怀珠立刻就明白了,几乎哭着说:“小姐,咱们不要他们家了。”
妙懿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几乎要一直坐到天荒地老一般,好半天,她终于开口道:“你怎知不是李公子吩咐的?”
曲胜道:“小的得了小姐给的消息,打听到李老爷已故,李夫人带着李公子投奔了兄长欧阳瑕,如今就住在欧阳大人府中。因为外面只知李公子是欧阳大人的外甥,小的才一直没打听出来李家的下落。”
他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小的上门时李公子正在国子学,因此猜不会是李公子的意思。小的报上了老爷的名号,请求见李夫人一面,通报进去后等了一晌午也没人理睬,连个管事的面都没见到,后来就被撵出了府去。”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的不甘心,小姐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他家,怎么能连面都不见一面呢?小的就在附近打转,到了第三日上,终于瞧见几副车轿出门,一打听说是府里女眷都去慈心庵礼佛,其中就有李夫人。小的想着这是天赐良机,刚打算理衣上前,却被两个小厮打扮的壮汉强行拽走,将我堵在巷子里打,小的这是死死护住头颈才没受致命伤。对方可能也只是想吓唬我一下,打完之后就说下次再不许小人出现,否则他家舅爷是不会轻饶的。他们还说欧阳家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李公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高攀得上的。”
他顺嘴将实话溜了出来,又赶忙止住,抬眼时只见妙懿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