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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曲宴,说是大宴群臣,然揽翠亭这里,却不足百官之数。
盖因蜀燕乃是初立,纵有增补,各衙门仍是缺人。而原蜀地之官员且不好擅动,总不好拆了东墙来补西墙,是以许多官职空设,竟无人任职。至于三公九卿皆是新近升职的从龙功臣,更有身兼数职的如李丞相,这才勉强填补了高位官员空缺。这样一来,够格入清溪苑赴宴的,真是不多,只五六十人而已。
而这五六十人里头,刨除如顾家顾尚书之流的锦京原有长官,以及奔着人家的名头好听招徕的名士大贤,居然有一半儿以上乃是李家嫡系部属,昔日低阶武官,今日穿红着紫,真个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了。
可以想见,每当早朝,赵熙这个尚未及冠的年少皇帝面南而坐,见着底下以李厚为首是瞻的一干李党,其心情可想而知,定然不太美妙。
这李厚既掌了权,却不肯担了乱臣贼子的名声,面上功夫顾及得好,人前对着皇帝都是恭恭敬敬的,至于听是不听皇帝的,又是另一说了。
就像是这揽翠亭的曲宴,李厚父子来得既早,见了同僚互相拱手道个好儿,压根儿就没有权臣的倨傲。等到皇帝驾临,李家父子面见皇帝的时候,行礼也干脆。
李厚是个老奸巨猾的,吉祥话儿说得极为顺溜,见皇帝瘦了,还关切的叫皇帝保重龙体,问可是国事操劳了?说道,“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还请皇上宽心,龙体为重呐。”
屁的国事操劳,屁的为君分忧。不止皇帝,就连围观的几个不愿与李党合污的清流派官员都忍不住爆粗口了。
想到身为天子,国事却被人总揽,赵熙笼在袖子里的手握了又握,一口气憋着忍了又忍,才是笑言,“近来天气渐热,朕有些食不下咽,这才消瘦了些。劳丞相挂心了。”
李厚闻言,却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劝说皇帝为身体计,不要挑食,又说起国库空虚,委屈皇帝日子过得不好了。
谁挑食了,谁嫌弃吃的不好了?赵熙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强忍着怒气听李厚唠叨,说起来什么咸菜配白粥,最是下饭了,天气热了可以吃冷淘了……
诶,李丞相居然如此居家!
新科进士们听得耳朵都直了。李厚在蜀地的名声其实挺不错,燕京离得又远,他一些癖好没传播过来。这些官场新鲜人,见得李丞相平易可亲,全然不是想象中的跋扈权臣,一时好感剧增。再有时人都好美,不论美景,美物,还是美人,都爱好上一好。这李厚虽是草寇武将出身,但人长得帅啊,留了把顺滑飘逸的胡子,可真是个美鬓公。又拉了不少分。
李厚老老实实跟皇帝闲话家常,态度端正,神态恭谨,没什么好挑剔的。于是那几个瞪着眼睛,等着李厚飞扬跋扈,好拿捏抓李厚错处的清流,白提心一场了。
这等清流本是被请来装门面的贤士名人,生平最擅长的就是不落痕迹的骂得人想死。在清流眼中,李厚就是个霍乱朝纲,欺凌皇帝的奸臣贼子。是以时时盯着李厚言行,就想着骂上一骂,叫他名声臭不可闻才好。奈何,李厚奸猾,尚且没有骂他一骂的机会。只得遗憾与身边同侪共饮一杯,以互勉了。
丝竹声声,丝丝入扣,舞姬妙曼,舞袖翩翩。席上诸人几杯美酒下肚,就把拘谨抛去了些。再看李厚笑眯眯的模样,不似朝堂之上的严肃,便安了心宴饮,渐渐有些松快活跃的样子,推杯换盏,叙起交情来。
见着臣下自在了,赵熙却觉不自在了。可见我这皇帝还不如李厚老儿来得威严,可震慑臣工。赵熙自嘲一回,才又打叠起精神来。他独坐于亭中,手持一个乌金盘龙杯,闲闲抿一口酒,眼睛复又往下看去,这回看的却是身穿红袍的新科进士。
这清溪苑景色不错,却委实不够宽敞,比不得燕京别苑阔气。因为地势限制,能到得亭下近距离面见皇帝的新进士,只有一甲三人,并二甲前二十而已,名次靠后的新科进士,只好在外苑领宴了。
坐得高看得远,赵熙眼神极好,从左到右溜了一圈儿,各人面容就看得差不离了。看了一圈儿新面孔,心情比之见着李厚父子好了许多,这么些人,总能叫他招揽到几个罢。他心里清楚,手中无人可用的皇帝,总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他既然不愿做个老实傀儡,总要谋划谋划。
能中进士而不被刷下去的,相貌一项上大体都是过得去的。此时个个穿了绯红新袍,喜气盈眉的,不论老少,看来都是一表人才。像探花郎,是个美大叔,榜眼则是个方正青年,至于状元郎,更是个清俊模样,谁看了都觉极为入眼。
盘龙杯放于食案之上,自有伶俐宫人把酒斟上。赵熙方拿起酒杯,就有个宫女婷婷的端着个圆形金盘而来,到得御案跟前,缓缓低□去,道是昭仪使她送了梨汁蜜糖水来。
那金盘里搁着一个小巧白玉碗,装的是琥珀色的蜜水。赵熙面上就露出丝笑来。他望一眼底下因被众同年轮番热情劝酒,而有些狼狈的状元郎,开口解围道,“众卿可要手下留情,朕看着状元郎已是醉了,可别再灌他酒才好。”
皇帝都发话维护了,众人自然不敢再找状元灌酒。虽少不得心里暗暗妒忌一回状元得圣上青眼,但也知不可过了,各依令自散去。一时顾长安身前就由门庭若市变成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顾长安脸儿通红,既是醉酒,也是臊的,摇摇欲坠的站起来,大着舌头请罪,“臣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顾卿不必惶恐,”赵熙舒朗一笑,摆手道,“状元既然醉了,不如下去小憩一会,喝碗醒酒汤再来。”命人扶了顾长安去休息。
顾长安忙叩谢皇恩,被两个太监扶着离席。
清溪苑内曲径幽深,□繁绕,然走了一刻,顾长安就觉出不对来。
原来昔日蜀王曾数次设宴于清溪苑内,顾家也在受邀之列,是以顾长安也算识得苑内道路。虽然此时头脑不甚清醒,但是也认出来了,这条路去的是撷芳亭那边的燕柳轩,那岂不是赴宴的女眷所在?
顾长安顿时酒醒了一半,立住不肯走了,“公公可是走错了。”
“哪能呢,咱们当差最是细心不过。”回话的太监一脸机灵相,只说顾长安看错了,催他快走。
“不对,不是走这里。”顾长安执拗的往回走,揽翠亭后就有个水榭,要歇息也该是在那里,不可能跑到燕柳轩去。
“状元公这条路是近道。”先前答话的太监忙尖了声音拉着顾长安,劝说道。
然而醉酒的人犟起来,最是难缠。眼看拦不住顾长安要往回走的决心,两个太监互相打个眼色,那一直没说话的太监一个刀手劈在顾长安颈上。
顾长安只觉后颈一同,接着眼前一黑,就万事不知了。
等到他晕乎乎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香软的锦被之中,只见头顶是胭脂色折枝花的承尘,再侧头往光亮处看去,就见窗前供着好一枝鲜红海棠。来不及赞一赞雅致,便惊觉身旁躺了个人,侧眼望去,只见那人墨发如云,分明是女子!立时惊出一身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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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撷芳亭这边,往来皆是华衣丽服,珠围翠绕之贵妇丽人。和风过处,吹动轻薄春衫,便有香风脉脉。莺飞燕舞,姣花照水,美人如云,好一派旖旎景象。
能到得撷芳亭的,具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各家女眷或是相识,或各有交际。有那子女、孙子女待议亲的夫人们就爱聚在一处,这个谈谈你家儿子出息,那个夸夸你家闺女娴雅,说得合意,免不得私下里约了日子相看一二。又有年轻妇人,爱俏的或说些衣裳打扮,好凑个热闹的则喜交流些八卦新闻……各有各的热闹。
苏家因了苏婕的缘故,父兄得了好官职,也跻身此间。入了宫,同家人再见就难了。苏婕趁此机会,见了母亲嫂子,虽因为人前不好说话,但见了面,也是心中安慰。
苏婕知道自己只是个昭仪,位分实在算不得高,断然不可露出骄狂之色来,行事就好往温顺稳妥上走,待各家女眷都是亲和。她又长袖善舞,既能与年轻姑娘谈笑,也能同年长的夫人唠叨,不多时就赢得年轻的好感,年长的点头。
眼看着情势大好,苏婕不由得意,她这般广结善缘,努力挣个贤德名声,纵然做不得贤后,贤妃也是可以做一做的。苏夫人见女儿风光,也是欣慰,女儿圣眷优渥,又有贤名,高位可图。母女两个想到共同之处,便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正当母女两个得意,却有个宫女莽撞跑到席上,老远就大呼,“昭仪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这般大声呼唤,把席间和乐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众人眼光都看了过来,显然是看好戏的姿态。苏婕母女俱都面色一沉,恨不得把这搅局的宫女拖下去杖毙。
“何事大呼小叫,还不快住嘴。”苏婕厉声呵斥。比起苏夫人,苏婕恨得更深,这曲宴乃是由她张持,出了纰漏,只管悄悄来禀就是了,却张扬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定是要陷她于不利了。她办事不利,得意的可不就是后宫里的女人。
那宫女踉跄跪下,“昭仪娘娘,永宁郡主房里有,”宫女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不妥,声音更低了下去,瑟瑟抖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燕柳轩闯进去了一个男人……”
她声音不大,落在众人耳里,却不悌于惊雷。
是有男人擅闯燕柳轩冲撞了郡主,还是郡主房里藏了个男人私会呢?
女人们都富于联想,听了这话,立时就想出了永宁郡主私会情郎的香艳版本来。只把沈明嫣好一通鄙视。尤其是顾夫人,本来听说沈明嫣受封郡主,就有些后悔,坏了沈家的亲事,还得罪了人。待到这次宴上相见,她见沈明嫣还要行礼,又觉难堪,心思百转,却把惭愧变成了厌恶。此时听闻宫女说永宁郡主房里有男人,顿觉庆幸自家没娶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媳妇。看亲家顾氏就有些怜悯。
顾氏听了,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她可不相信沈明嫣会做出这等事,风格就不对。李婉儿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却是兴致勃勃,想着瞧一瞧热闹。
而苏婕本在细数自个仇家,想是哪个与她作对,不防听闻这样一句话来,由恨变惊,难道是皇帝?再深想,一个念头浮上来,苏婕只觉心底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了,不能像假期有整天的时间码字,我速度又实在是慢,效率最高的晚上又要断电……所以最新目标是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