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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棠注目于他,倏尔,冷冷一笑:“雪衣修为低微,进不得太初,打探不了准确消息。你既然本来就是太初弟子,当去寻找你门中之人。此刻纠缠于我又有何用!”
林淮山双目猝然一张,手心合拢:“……总要做万全打算。”
风愈盛,雨愈急,然而两人之间似有无形牵引,让横风斜雨远远避开去。耀目霹雳照亮了这一方天地,林淮衣忽而开口:“倘若小顾公子果真不是转生之瞳,能否请他引我去见鲛族前辈……”
“就凭你太初弟子的身份?”
简短一语,登时让林淮山心中发苦。太初于鲛人……何异于血海深仇,不死不破!
“傅公子……”沉沉叹息,诸多无奈苦涩,“……若小顾公子昔年运气稍稍差一些,沦落到一般境地,想必傅公子也与我相同。我已后悔万分……你又何必在此讽我!”
讽?
傅少棠看他一瞬,蓦地挑起冷笑:“不,你错了,我想你现下还未看清事实……你以为到得现在,师门之情,骨肉之亲,还可以两全?若你要将幼弟抛之身外,当做今日不曾见过傅某,自然也可!”
林淮山身体一震,他确然是心中纠结,难保两全。师门毕竟有传道授业解惑之恩,然而另一方却是幼弟性命,叫他如何来做取舍!
事到如今,只有救回淮衣性命。只要他还活着,那最大矛盾……自然而然,便已经化解。
“我却能如何?师门之恩,难道让我倒戈相向!”林淮山神色含愤,字字激烈,“我自然舍不得淮衣,师门之恩,难道就如此丢弃?傅公子,你是渊山传人,难不成有朝一日,小顾公子被你师父所伤,你还会对她一剑相向!”
傅少棠恍若未觉,淡淡道:“难不成伤你幼弟的,是你师父?”
“……自然不是。”
傅少棠目转向他,眼底几分哂笑:“那你又有何惧!”
“难道至亲之血,也抵不过你这身荣华!”
傅少棠蓦地一声厉喝,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一时剑意嗡然,只教林淮山连退三步,摇摇欲坠。
傅少棠冷然不语。
不过一个亲传弟子,竟然让人为难至斯。方既白乃是太初宗主华池关门弟子,在太初内地位极高,今生若不出大差错,少则长老,多则宗主,是以极少有人敢撄其锋芒。傅少棠不知林淮山是太初内哪一脉哪一派,而见他此刻作为,分明是不愿与华池一脉起冲突。
他虽然不常管闲事,然而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太初内明争暗斗与他何干,只不过见林淮山现在作为,说不得,眼底讥嘲就浮现起来。
林淮山面色惨白,嘴唇蠕动,似有话想说。
傅少棠生平最不喜这一类人,当下身形闪动,便要离开。
却听林淮山道:“……我不惧己身,但师尊要靠太初灵药续住性命。若我当真倒戈相向……师尊,又要如何?”
傅少棠不觉停下步伐,转头来看他:“……你一力承担,又干你师尊何事!”
他问的十分自然。沧陆上诸多门派,极少有听到,哪门内弟子出事,师尊却要遭受大祸的。若是师尊出事,牵连弟子,那还差不多。
林淮山苦笑摇头,面上已露无奈之色:“……傅公子,我师尊早年受过重伤,修为,只有炼气了。”
此言一出,便是傅少棠,也惊了一惊。
若太初、太始这类门派,并不同于寻常,历来只有晋入炼神、炼虚之后,才能招收弟子。傅少棠方才一说,是因为炼神境界,在哪一门内,都是不可损失的主力。若是林淮山自己承担,太初门内至少明面上不会怪罪他师尊,若他师尊修为高深,便是将他保下来也不可。
然而他此刻却说,他师尊修为倒退到炼气……岂不是比他自己还低!
“……我师尊,现下只得我一个弟子,我绝不能因自己的过错拖累于他。”
现下?
傅少棠眉目一凝,果然,便听林淮山苦笑回答:“师尊昔年遭受重创后,他座下其他弟子便转投其他长老去了……现在只剩的我这一个。”
“我万万不可能离师尊而去的……傅公子。”
他面上分明诸多无奈,显然是并不愿提起这一段陈年旧事。然而说至末处,话音里的苦笑却全数消失,化作百折不挠的坚定,若壁立千仞,无坚不摧,这世间无一物可动摇他决心。
傅少棠明白先前是自己想的岔了,他向来想什么便做什么,直来洒脱,因此立即道:“先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住。”
林淮衣摇摇头:“没什么……先前你那样想,也是应当。”
言辞磊落,显是并不放在心上。
他不知是想起来什么,面上有些迟疑,终究不过一声叹气:“方既白……是师尊昔日关门弟子。”
傅少棠闻言一惊。
“只不过他入门没得多久,师尊就已经遭逢大变……宗主喜欢他天赋,亲自出面,将他讨到了自己门下。”
傅少棠默然,半晌,低声道:“……你可曾后悔过?”
林淮山洒然一笑:“有何后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尊将我领进灵修之门……我自然不可能离他而去。”
傅少棠不觉替他惋惜。
他虽非武修,但林淮山境界不及于他,是以他也已看出来,林淮山此刻,已到炼气后期,虽然比方既白弱上一线,但是在太初门内,也算的上是佼佼之辈。然而他师尊却已经跌落练气,在修炼一途上,能够给他的指点,比之初时自然是沧海一粟,想必他同门其他师兄弟,便是因为此故,方才另投他人。
傅少棠不知晓他师尊是太初内哪一位,然而明知在师尊身上所得无多,却还依旧守护左右,这份初心,实在可贵。
“我会问他,如若不可,也无法强求。”
林淮山定定瞧他,却朝他长身一揖:“多谢。”
“你不用谢我,成与不成另说……这只不过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罢了。”傅少棠声音淡淡,“若太初内蓄奴之风不除,那骨肉离别之事,便一日不休……你不若从根源上斩断,彻底消除隐患。”
林淮山若有所思,忽而微微一笑:“我知晓……太初内,也不是只有宗主一脉的。”
傅少棠默然,忽而道:“……钻营取巧,也只帮得了你一时。”而若遇到难以阻挡的力,自然,就如骄阳下雪花,自然而然消融。
“我明白。”林淮山眉目温文,却不知为何,有肃杀之气,“若我修为高深,自然无人敢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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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尽于此,再无多话。
林淮山得到他承诺,深深看了一眼,便立时辞别。傅少棠辞过他,自然也往方既白别院行去。
万没想到,林淮山与方既白……竟然还曾是直系师兄弟。
他不知道林淮山究竟是想用什么手段,然而听他言辞,分明是不会干休。
若是能够废去太初内蓄奴一事,自然是最好不过。傅少棠目中异光闪现,他早年去太初之时,就觉得其门内看上去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和睦,众多弟子与他交手之时,隐隐然,也看得出来几分勾心斗角。
那时傅少棠只觉得无趣,冷眼旁观,细细思来,当时,与自己交手之人中,没有一人,相貌与林淮山相似。此时想来,心中却有一分叹惋。
那时候方既白已成华池弟子,是以他才成为自己东道。想来华池如此安排,心中未免没有存了一分,让太初弟子与渊山传人交好之意。只是当时自己学剑略有小成,连败太初数人,同辈之人,一个也瞧不上眼。
林淮山……其实适合修剑。
自己折道东莱之时,想必林淮山师尊修为已经跌落,他在太初内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是以当时也不曾见过他。
傅少棠不曾见过林淮山真正出手,然而他心中却有一番笃定。昔年在太初之内,与他交手者,学剑之人并不在少数,他也无这番感觉。只是不知,林淮山为何并未修习剑术。
一番思忖间,不知怎的,便想起来渊山。
林淮山说他那一脉,走的走,散的散,只剩的他师徒两人,相依为命。而在渊山之上,岂不是也只有他与他师尊两人?而自自己从南荒折回,请师尊铸剑以后,便再也寻不到师尊踪迹。偌大渊山,竟然也只剩的他一个人。
手中有剑,他极少觉得寂寞。
只是于瀚海之中,于渊山之巅,于绝域之底,偶尔想,若有一人来陪自己比剑、饮酒,该有多自在。
而今后……有人相伴,再也不会寂寞。
他只学了剑,他也只会剑。
然而在他眼里,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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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棠以指为引,以风为剑,行的极快,不多时,便已看到那处红墙绿瓦。径直飞身而入,守门者不过见得一阵风过,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径直进入那一方小院,也不去看其他,只拿起来那方装着玉堂春的玉匣。
原本也没得什么好收拾的,皆不过是身外之物,他之所以要折回来,也只是为了这枝玉堂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