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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十多年前
大雪天,在院子里练了一趟功夫,任宝玲一张脸,冻得红通通的,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里喘出的气,像雾似的。
她回到廊子里,扭腰,伸腿,活动着身上的筋骨,她——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柳眉杏眼,确是不可常见的一个美人胚子。
轩窗之内,云中客雷昆目视着她,嘴角带出一丝微笑,他轻轻换下了盆景内天竺花的叶子,一抖手把这片叶子打出手,直向宝玲脑后打去!
任宝玲倏地转身,分二指轻轻一夹,已把飞来的那片树叶夹在指缝之间,她眼睛一瞟,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玉齿,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师父,吓了我一大跳。”
云中客雷昆哈哈笑声出来,看着这位得意的女弟子,频频点头笑道:“小玲子,你过来!”
宝玲巧笑万分地走过来,道:“师父有事么?”
“小玲子,你跟师父几年了?”
“这”宝玲偏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快八年了吧?咦!师父,你老人家问这个干什么呀?”
“哈哈”雷老头抽了一口旱烟,走到廊子里“不干什么,小玲子,你今年十几了?”
宝玲面上一红,有几分害羞地道:“我十七了”
雷昆点点头,喷出一口烟,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眯成了一道缝。
“师父问这个干什么?”
“小玲子,我是在想哈哈,你大概也该找个婆家了!”
宝玲大吃了一惊,呆了一呆,面上一红,背过了身子,哼道:“师父我不来啦!”
雷昆笑嘻嘻地移步到她眼前,小声道:“怎么,你还害臊?当初你父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再三地托嘱我,要为你办成一桩亲事,可是这些年,我只是忙着教你练武,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宝玲双目一红,低头道:“师父,你不要再说了!”
“咦?”雷昆呆了一呆,道:“你不高兴?”
宝玲勉强忍着落下的泪,转过身看着师父,十分委屈地道:“我知道师父嫌我了!
这些年我一直麻烦你老人家”
雷昆呵呵一笑,打断她的话道:“瞎说八道,师父几曾嫌过你了,你就是住一辈子,我也不烦呀!再说我也不再多说了,反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不妨想一想,我这几天听你的回答好不好?”
宝玲低下头,姗姗地走出了廊子。
她迈步在积满了白雪的院子里,脚尖踢着棉花般的积雪,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走过了月亮洞门,洞门旁边,立着一个大雪人,那是她和师兄柳鹤昨天堆起来的。
一想到柳鹤,她禁不住鼻子发酸,那个年轻人,二十三四的年岁,修长的身躯,一对明亮的眸子,他英俊潇洒,举止豪迈,尤其是对于女孩子,那种体贴入微的劲儿,真令人可爱。
任宝玲忽然心中一动,忖道:“也许师父要给我做媒,就是他也不一定。”
摇摇头“不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可怜的孤儿,是自幼被师父所收养长大的,他家无恒产,自己尚且寄人篱下,又怎能谈到成家娶妻呢?
宝玲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冷了。
如果自己不能嫁给柳鹤,那又嫁给谁呢?就算嫁给皇帝也快乐不了。
在雪人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肩上却落下一只手。
任宝玲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子,由不住脸上一阵红,说曹操,曹操就到,柳鹤来了。
这个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爽甜的笑容,他那开阔的上额,疏朗的眉,洁白的牙齿
这小伙子,好像天塌了也吓不住他!
“师妹!”柳鹤笑道“后院里的那棵老梅开花了,我正要找你去看看,走!”
他伸手就去拉宝玲,任宝玲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子来“人家都烦死了。谁有工夫去看花呀!”
柳鹤道:“咦!你怎么啦?不高兴?”
宝玲点点头,柳鹤一愕,问“为什么?”
任宝玲倏地转过了身子,推了他一把,哼道:“你讨厌!谁要理你。”
柳鹤蓦地一呆,任宝玲却顺着石板小道去了。
看着她亭亭的背影,柳鹤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讨厌我好吧!”
他慢慢转过身子来,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大了。
冷夜,柳鹤由梦中醒过来,窗户纸上白光耀眼,他知道雪又下大了。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下床,在火盆里加上一块炭,正要转身上床,窗户“吱”一声开了。
柳鹤吓了一大跳,可是那个影子是他所熟悉的。
他呆了一下,低声道:“小玲”
那个影子已扑到了他怀里,她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子,紧挨着他结实的胴体。
“大师哥我我”
柳鹤吓了一跳,他赶忙过去把窗户关上,匆匆穿好了衣服,把灯光拨亮了一些,任宝玲双颊红晕地看着他,脸上带有几道泪痕。
柳鹤呐呐道:“小玲,你好大的胆,半夜三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要是被师父知道,那还得了!”
宝玲默默地摇摇头,冷笑道:“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
柳鹤点点头,坚决地道:“什么话?”
宝玲双眼射出了荡人的情焰,痴痴地道:“我要知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什么话?”
“什么话?你倒是忘了,我问你,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随便地敷衍我?”
柳鹤怔了一下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宝玲道:“我要你说嘛!”
柳鹤叹了一声道:“当然是真的
他还要说,宝玲已接口道:“好,那你现在就带我走!”
柳鹤怔了一下道:“现在就走?为为什么?”
宝玲呶着嘴,冷冷地道:“不为什么!”
柳鹤一把抓住她的膀子,正经地道:“小玲,你可不能胡闹,师父待我不错,就是要走,也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岂能不告而别?”
宝玲蓦地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柳鹤吃惊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话声方落,宝玲已伏在他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发愣。
宝玲哭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道:“柳师哥师父说要给我做媒,把我”
柳鹤摹地一惊,呐呐道:“什么”
宝玲抽蓄着道:“我们好了这么久,我怎么再能嫁给外人,要是不走可又能怎么办?”
柳鹤怅怅的道:“师父什么时候说的?”
宝玲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道:“今天下午”
柳鹤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下午不高兴,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人家心里烦死了,师哥,你看怎么办?”
柳鹤想了想,淡淡一笑道:“小玲,这件事你先沉住气,等我明天探探师父的口风看看,师父过去知道我喜欢你,大概不会把你嫁给外人!”
宝玲脸上一红,轻啐道:“去你的,谁要嫁给你!”
她口中虽是这么说,可是眉梢眼角,却带出无比的喜悦,柳鹤轻轻一拉,遂以入怀。
二人亲热了一阵,室外正有人在打绑子,一连三响,柳鹤一惊,他推开宝玲道:
“你要回去了”
任宝玲秀发蓬松,春意盎然,点着头,她向着窗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回过身来。
柳鹤面红心热,也有些情不自禁。
他上前一步,呐呐道:“小玲”
宝玲轻轻地嗯了一声,粉颈微红,慢慢低下了头。柳鹤猛然上前拉住她一双手,道:
“你就留下睡在这里吧!”
宝玲头低得更低了,她轻轻扭了一下身子,两腮通红地道:“那怎么行呢?”
可是她身子却由不住,随着柳鹤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不不可以”宝玲轻轻地用拳头打着柳鹤的背,她眼睛里充满了泪,可是却又有一种甘心奉献的喜悦之情。
她向窗户瞟了一眼:“窗户还没关不我还是走吧!”
柳鹤满面赤红,气喘喘地道:“不我绝不放你。”他站起来,把窗户关好,再回头“噗”一口吹灭了灯。
白雪映着室内床上的任宝玲,那双痴情的眸子,那种近乎气极的可怜春情,她似乎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她没有勇气去拒绝,她也不想去拒绝。
柳鹤一步步地向她走近——这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这一刹那已失去了理智,他像是一只狼,一只虎,可怜的任宝玲,早已失去抵抗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去正面接触柳鹤那一对眼睛。
她如醉如痴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哥,我求求你,求求”
柳鹤一双火热的嘴唇,已经印在她的脸上、眉上、鼻子,最后,紧紧吻上她的嘴!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风在呼呼地刮着,山上的饿狼,一声声地嚎叫着。
窗内,春情如火,落英纷纷。
两个年轻人,背师作下了不应该做的一件荒唐事。
一根细竹枝,为雪压得沉不住劲儿“嚓”一声拆断下来。
任宝玲猛地坐起身来。
窗户纸上有一线白光,很白。
两只麻雀,在窗台上嚓嚓地叫着,任宝玲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禁不住两腮如火,打了个寒颤,天!竟然一丝不挂。
她身边的柳鹤,一只手放在被外,他那甜美的俊脸,结实的臂膀。
宝玲已经流出的泪,又勉强地收了回去。
她慌不迭地穿上衣服,动作中,柳鹤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慌张地坐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都是你”宝玲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呆了呆,才慌张地下床,匆匆穿好了衣裳,宝玲也整理好衣裙。
她慢慢地走到柳鹤身前,粉颈低垂道:“师哥你也不要怕我反正是你的人了,只要你”柳鹤叹了一声道:“任它海枯石烂,我对你的情谊此生不变。你放心!”
宝玲落下了两行泪,却带笑道:“好了,有你这两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师哥,我走啦!”
柳鹤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四只痴情的眸子互相对看了一眼,宝玲报以深情甜美的一笑。
她撤了一下秀发,悄悄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一股凛冽的寒风袭进来,使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这时不过天方微明,院子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任宝玲轻轻纵身,飘落院中。
她在深有半尺的雪面上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一径地向自己房内行去。
云中客雷昆乃是当地极负盛名的老武师,早年开山立舵,广收弟子,成名江湖的颇不乏人,如今退隐江湖,身边只有四个尚未出师门的弟子。
这四个人是蓝和、柳鹤、雷三多、任宝玲,雷三多是雷昆的亲生儿子,而且是独于。
说来也很奇怪,以雷昆之俊秀,所生的这个儿子,却是奇丑无比,叫人实在是不敢恭维,非但是身高不及四尺,而且生就得头大如斗,乱发如猬,眼如铜铃。
雷昆对于这个儿子,却是娇宠备至,正因为他其貌不扬,遭人轻视,所以他也就更加的疼爱。此子八岁进学,启蒙之后,一直是由雷昆亲自传授文武,始终不离雷昆左右。
雷三多幼受庭训,倒也规矩,人也聪明,雷昆满以为此子可以继承自己一身绝学,却未料到,就在他退隐的前一年,也就是雷三多满十五岁的那一年,闹了一件事,使得雷昆对于这个儿子灰心透了。
原来雷昆众门徒,均是男的,只有两个女的,这两个女弟子一名舒倩萍,一个就是现在的任宝玲。
舒倩萍较雷三多大了五岁,而任宝玲却比雷三多小三岁,雷三多十五岁的时候,舒倩萍已是双十年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任宝玲却不过是十二岁的一个小黄毛丫头。
雷三多开始对异性发生兴趣的动向,也就是发生在他那位师姐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十岁投师,由于雷三多早年丧母,家中缺少女眷,事实上照顾雷三多的任务,也就落在了这位天真小姑娘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服侍他穿衣洗脸,吃饭睡觉,一直到雷三多十三四岁,舒倩萍已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竟然还未能免除这些工作。
雷三多对于这位师姐,自幼相亲,同寝同食,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直到有一次,雷三多大胆地进犯了这位师姐,雷昆才发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他才迫令儿子移居别室。
可是雷三多对于舒倩萍淫念一生,不能自己。
他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一身武功得自父授,比舒倩萍更不知高上多少。
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雷三多色令智昏,胆大包天地潜入到舒倩萍的房间里,他用点穴手法,使得舒倩萍周身麻软,动弹不得,然后如愿以偿地发泄了兽欲。
事后,舒倩萍伤心不禁,留书一封,痛诉雷三多罪行,就勇敢地自杀了。
这件事,虽然是一件大事,但是知道的人却不多,仅仅只有雷氏父子二人。
雷昆虽是万分震怒,但是却不忍心把这个雷家唯一的后代毙之掌下,诸同门只知道舒倩萍死了,可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却是无人知道。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雷昆才恍然大悟,对于这个儿子有了新的估价,他不敢再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传授给他,而且专门盖了一座楼房——“养心楼”把雷三多关了进去。
自此以后,雷三多除了练功吃饭以外,就像一个大姑娘一样,整天不下绣楼一步。
这样关了三年,雷三多看过去像是老实多了,可是雷昆心里却又害怕了,生怕把这个儿子关病了,于是又恢复了他的自由。
自此以后,雷昆就暗中留下心,要为这儿子说一个媳妇儿!
雷三多别看自己人头不济,可是眼光却是高得出奇,一般的大姑娘,他居然是连正眼都不看一下,雷昆托人说了几头媒,都被他回绝了。
如此一来,婚事可就愈发地棘手了。
舒倩萍虽然死了,另一个女弟子——任宝玲,却是一天天地长成人,她那亭亭玉立的风姿,可人的画盘儿,比之当年舒倩萍,尤有过之!
雷三多对他爸爸说,你一定要我结婚,我是非师妹不娶。
雷老头顿时一呆,才知道原来儿子是看中了任宝玲,在他脑子里,任宝玲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事实上任宝玲也不小了。
他对儿子冷笑:“哼!你这小于,癫蛤模想吃天鹅肉,简直是作梦。”
儿子回答得好:“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你也省点事,别再托三托四了!”
雷昆嘴里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由那一天开始,却暗中对任宝玲留下了心,这也就是昨天雷昆为什么会忽然对任宝玲说那句话的理由!
回到房子里,任宝玲悄悄地关上了窗。
她扶在门框上笑了一阵,内心像是倒了个五味瓶儿一般,酸甜苦辣,各味兼具!
“小师妹!”暗影中忽然传出了声音:“你上哪去了?”
一个黑影子,由对面屋檐下掣电似地闪过来。
任宝玲大吃一惊,吓得面色惨变,那人已来到门前,站定了身子,宝玲细看了一下来人,更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颤声道:“雷雷师哥是你呀!”
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头鸡眼,乱发如猬的矮胖少年,这人正是云中客雷昆的那个独子雷三多。
他眸子闪闪有神地看着任宝玲,嘿嘿低笑道:“小师妹,你上哪里去了?”
任宝玲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上哪去,不过到后山走了一趟”
雷三多迈步入室微微笑道:“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到后山去了一夜?”
宝玲咬了一下牙,勉强镇定道:“师哥找我有事没有,天还没亮呢!”
雷三多走过去,把几上的豆油灯慢慢拨亮,回过身来,皱着两道浓眉道:“我心里闷,一夜也睡不着,想找师妹你来聊天!”
宝玲咽了一下唾沫,试探着问道:“雷师哥你来了有多久了?”
雷三多道:“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师妹,你上哪去了?”
宝玲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地道:“我也是一样,既然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到外头走走,想不到才出去,你就来了。师哥请坐!”
雷三多一双精光四射的睛子注视着她道:“师妹,我曾看了你的床,你的被子还没有打开,怎么说睡不着?”
任宝玲心中一动,当下冷冷地道:“师哥你太多心了,我没有睡觉,还能上哪去?”
说罢,把身子向一边一转,假装生气的样子,雷三多立时赔笑道:“师妹不要生气,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中了别人的道儿要知道,这地方坏人多得是!”宝玲冷冷一笑道:“什么坏人敢上我们的摩云岭上来撒野,他活得不耐烦了!”
雷三多打量着宝玲的清艳,不由大为动心,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在宝玲肩上拍了一下道:“师妹”
宝玲蓦地转过身子,杏眼圆睁,雷三多吃了一惊,任宝玲后退了几步,勉强收剑了怒气道:“雷师哥,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可以回去了,要是被师父和别人看见,可不大好看!”
雷三多没有想到这位师妹如此性情,大是感到意外,他呆了一下,耸肩一笑,道:
“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柳师兄”
任宝玲一惊道:“你”雷三多冷冷地道:“小师妹,你应该想明白一点,自从你来到了摩云岭以后,我父子待你不错师妹,你明白不明白?”
宝玲眼中噙着泪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和柳师哥之间,可没有什么”
雷三多怪笑道:“那是最好,师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宝玲摇摇头,气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雷三多冷冷一笑道:“你会明白的,莫非这些年以来,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雷三多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孩中最美的一个!”
任宝玲目光里充满了怒火,忿忿地看着雷三多,道:“够了,够了!请你出去吧!”
雷三多顿了顿,浅浅笑道:“师妹心里只要明白就好了,不要到时候说不知道!”
任宝玲柳眉一竖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雷师哥,如果没有事,你可以走了!”
雷三多点点头道:“我是要走了!”
他说罢站起身来,转身而去。
他走之后,任宝玲忍不住伏在墙上痛哭了起来。
现在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师父说要为自己作媒的事,竟指的是他自己的儿子雷三多,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果真要是如此,那该怎么办?如果这句话,真由师父嘴里说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须知任宝玲自幼父母双亡,由雷昆扶养长大,名誉上虽是师父,实际上像她父亲一样,事故无大小,全由雷昆做主,当然这件终身大事,也一定要雷昆通过才行。
任宝玲想到了这些,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气闷,她悄悄带上了门,猛然腾身,窜上了房檐,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柳鹤。
可是她身子方向房檐上一落,却看见两条疾快的白色影子,扑上了当中的小楼。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立刻使任宝玲大吃一惊。
她立刻就断定出,来者是两个不速之客,因为这摩云岭上本来就少有人家,而云中客雷昆落居的“摘星崖”更是不许旁人越雷池一步,那么这两个白衣人又是什么人?
任宝玲心中一动,顿时打消了方才的心意,她悄悄地又回到了房内,由墙上摘下了宝剑,再次窜身而出。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亮前,寒气锐不可当,任宝玲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她悄悄蹲下了身子,在一棵堆满了白雪的树后面,向前面注视着。
忽然一个人,伸手在肩上拍了一下,任宝玲大吃了一惊,猛然回身,道:“你”那人蹲下来道:“师妹是我!”
任宝玲这才看出来人竟是柳鹤,又喜又惊,未及开言柳鹤却用手捂唇,轻轻地“嘘”
了一声,道:“小声!”
任宝玲点点头道:“有人来了!”
柳鹤轻轻一招她道:“你跟我来!”
宝玲站起来,跟着他绕向前院。
二人方自步出一个月亮洞门,立时就看见人影一晃,一条白影由院墙上飘身而下,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衣,在白雪的映衬下,错非有很好的目力,真是不易看出来。
柳鹤一拉宝玲,二人同时向墙边一靠。
只见那白衣人落地后长身,现出一张狒狒似的面孔,两唇突出,塌鼻细目,确实是丑到了家。
这人左右看了一眼,忽地转身向空中招了招手,当空白影一闪,又有一条白影子,唰一声落下来。
后来的这个人,也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较先前那人为高,二十七八的年岁,背后背着一口厚背鬼头刀,双瞳之内精光闪闪,这个人看过去,较先前那个人魁梧多了。
两个白衣人会合在一起,彼此打了一个手式,先前来人就用手向前面指了指,后者冷冷一笑,点头会意。
这种情形看在柳,任二人眼中,都不禁大为惊异。
因为这地方,正是师父云中客雷昆昔日坐息住所,这两个人真可谓胆大包天。
后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右手向背后的刀柄上用力一压,左手就势一托,已把一口白光闪闪的鬼头刀撤在了手中。
暗中的柳、任二人一看这里,心中俱都由不住吃了一惊,盖因那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都有异于一般常人,柳、任二人一看那人撤刀的动作,竟然没有带出些微的声音,顿时都心中一动,知道这个人,必是一个精于武功的高手。
先前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也自肩后撤出一柄“子午鸳鸯钺”雪亮的刃锋,闪闪有光。
二人兵刃一撤出手,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双双向着两边壁上一贴。
风门霍地大开,云中客雷昆闪身而出。
这老头儿虽说是如此一大把年岁了,可是看过去依然是精神十分抖擞,他双目奕奕有神,面上神色不怒而威。
他大步走出亭阶,来到院内,站定了身子,西北风把他身上那一袭黑色的披风,吹得猎猎起舞,一绺山羊胡子,也飘向一边。
两个白衣人神色显得很紧张,也许他们以为雷昆还没有发现他们,所以俱都没有现出身来。
可是事实上雷昆已有所发现,他站好身子后,嘿嘿一阵低笑,开口道:“两位小朋友,请出来吧,老夫在里面已经看见你们了。”
二白衣人被他出言一点,无法再隐藏住身子,双双闪身而出。
那狒面少年上前盘臂鞠躬,冷冷地道:“雷老前辈,弟子冒昧造访,尚请原谅!”
他身后那位紫黑脸膛的青年,也硬着头皮,抱拳一躬,退后一旁,一言不发!
雷昆向二人面上看了几眼,呵呵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雪山四魔中的老三老四,人面狒马亮和金罗汉吴大楚。久违,久违!”
二人面上都带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金罗汉吴大楚上前一步,刀交左手抱拳朗声说道:“雷老前辈,江南一会,至今匆匆数年,这几年,我们找你老人家找得好苦!”
雷昆微微点头,神态冷淡地道:“吴老三,我雷某人处世为人,一向是留有几分厚道,怎么,江南道上那件事,雷某还有什么开罪之处不成?”
金罗汉吴大楚,仰头狂笑了一声,目射凶光道:“雷老前辈好说,开罪是谈不上,不过江二哥死了,却是事实,为此我们兄弟才不远千里冒味造访!”
人面狒也冷冷一笑道:“雷老前辈好厉害的金刚指力,江二哥的伤势在一月之后才发作出来,嘿嘿”云中客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江兄死死了?”
吴大楚哼了一声,道:“这也不足为奇,在你老人家手下,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我们是生死结拜兄弟,却是不能置之度外!所以”
说到这里,吴大楚发出了一阵笑声,面色十分狰狞,他紧了一下手中刀,冷然道:
“我兄弟虽然明知武功不济,却也不得不现这个丑!”
人面狒马亮森森一笑道:“雷老前辈不如把我们兄弟一齐解决了好。”
二人说话时,采左右姿态,把雷昆夹在当中,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云中客雷昆见状森森笑道:“这话确实令人好笑了,想当年贤昆仲明明是全师而退,如今却诬指江兄是雷某所杀,这件事我不能承认!”
人面狒哈哈一笑道:“雷老头,今日我兄弟来此,并非是要你承认这伴事,而是要替我那二拜兄向你索命来的!”
他一晃手中鸳鸯钺,目视吴大楚道:“三哥,我们还等什么?”
云中客雷昆陡然身子一晃,快似疾风般已扑到了马亮跟前,狂笑道:“小兄弟,你要跟老头子动手,大概还差点吧!”
说话之间,他已用“摩云双手”快似电光地已然抓住了马亮鸳鸯钺把柄,马亮没想到这老头竟然会先下手力强,想闪避都来不及。
雷昆右手顺着鸳鸯钺杆向外一递,口中叱道:“小兄弟,你放手吧!”
马亮若是强撑不放,在雷昆这种掌力之下,他这只右手就别想再要了。
二人动作,看过去是极快了,绝不容第三者插手其间,一时间,云中客长须飘飘,面现微笑,手中却已多了一柄寒光刺目的鸳鸯钺。
另一面的人面狒马亮这时看过去,简直是羞愧难当,一时脸色已变成了猪肝颜色,他几乎都没看清楚,云中客雷昆是怎么从自己手中把兵刃夺出去的,当着拜兄吴大楚的面,可是实在有些下不了台。
当时他一声怒叱,就要扑过去与雷昆拼命,雷昆双目一瞪道:“且慢!”
马亮倒真被他这一声喝叱给吓住了,顿时退后了一步,呆立不语。
云中客雷昆微微一笑道:“马亮,方才你已经看见了凭你那两手要想与我为敌,只怕还差点事!”
他眸子又向着一边的吴大楚扫了一扫,冷笑一声道:“吴老弟,你那一身武功,固然是高明,可是当年老头也已领教过了,我们彼此心里有数”
雷昆低笑了一声,才又接下去道:“雷某想,就凭贤昆仲二人,就能要了我老头子这条命去?”
二人俱都神色一变,彼此对看了一眼。
云中客雷昆这时左手缓缓探出,拉动颈上的披风领带,把一领玄黑色的披风脱了下来!
这么冷的大寒天,这老头儿不过只穿着一套宽腿大袖的马蹄褂,看过去丝毫也不觉得寒冷、畏缩。
接着他迈了几步,身子侧转过,目光聚集在正前一排翠竹之上,哈哈一笑,朗声道:
“蓝老大,光棍眼里可是揉不进砂子,既承大驾来到我这摘星崖,藏藏躲躲岂不是有失体面!”
他话声方落,竹丛中果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紧接着那一排数千棵竹子,一齐簌簌地摇动了起来,其上雪落了一地,一个人用沙哑的嗓音,高声道:“姓雷的,真有你的!”
一根竹子忽地弯过来,蓦地向外一弹,嗖一声,人影像弹丸般地射了出去,快同电闪星驰,却又是异常的轻飘地落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了雷昆身前丈许左右。
这人蓦地现身,暗中窥视的柳鹤和任宝玲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因为要不是师父一语道破,自己二人尚还不知道附近还藏有一人。
他二人一打量这个人,心中更不禁吓了一跳,若非他们很注意地看,真以为对方是落了满头的雪,原来整个的头发全都白了,非但是白赛雪,而且全都披散下来,与肩一般平齐,看过去真还以为他是个女的,可是他脸上却生着一圈绺腮胡子,也是白白的,看过去令人吃惊,简直像个人猿。
这人身材极高,立在当地,比雷昆整整地高出一个头去,他也是同先前二人一样,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其长度几乎拖在了地面。
云中客雷昆面对着这个人,显然已不似先前之镇定,他脸上带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双手抱了一下拳道:“想不到发誓不下雪山一步的猿公公也来了,真正是太失礼了!”
白发白须的老人呵呵一笑,他开嘴笑的时候,可以看出来满嘴的牙都掉光了。
这老头儿十分托大地拱了一下手道:“雷昆,你意思是说我老头子一辈子不能下雪山吗?”
雷昆冷冷一笑道:“岂敢,不过当年在下好像曾听说老哥你巴山之败后,曾经向武林说过毕生不下雪山之话,也许是在下听错了!”
猿公呵呵一笑,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有这件事,老夫在三十年前,确曾发下这种豪语,可是如今老了!”
他仰天又干笑了几声,接下去道:“人一老,有时也就有些倚老卖老,三十年我老人家在雪山上也实在熬够了,也该下来溜溜腿了!”
他用手一指马亮和吴大楚,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老气横秋地道:“再说这群猴崽子整天价地闹事,我老头子哪能省下这颗心呀!”
说到此,又怪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划破了沉穆的空气,震得每个人耳朵发麻,而且也都能意会到这猿公隐隐包含在笑声内的杀机敌意。
云中客雷昆见猿公一现身之后,他脸上已消失了先前的那种锐气,猿公说完话后,雷昆勉强地笑道:“猿老哥,听你老的口气,莫非在下有什么冒犯不成?”
猿公偏着头听完后,想了想,才点头道:“冒犯倒也没有,不过俗语说得好,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雷昆,小徒儿就是作了天大的坏事,有我这个师父活着,我还不希望别人动手来管他,你雷昆顺手打了他,也还罢了,却是万万不该就此取了他的性命,嘿嘿我老头子要是再装聋作哑,那可就不像话了!”
雷昆哈哈笑道:“阁下何以见得令徒江兄是丧命在雷某之手?”
猿公嘴里还在嚼着一枚冰果,这时向他碎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江老二死了以后,老夫曾经检查过他身上的伤痕,他是被人以金刚指点伤心脉,因此丧命的!”
雷昆冷笑道:“天下擅施金刚指的又岂只有雷某一人?”
猿公嘿嘿一笑,哑声道:“不错,可是却也不太多,也不过六七人而已,可是江老二他有我老头子亲自传授的混元外功,能够以一指之力,打破他身外真力的,却只有一门独特的功力。”
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功力?”
“三指神灯!”
“三指神灯?”
“不错,这门功夫,普天之下会的人不过三人,足下就是其中之一”
雷昆干笑一声道:“其他二人又是谁,他们就没有嫌疑了不成?”
猿公双瞳内凶芒暴射,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也罢,我说出来也好叫你心服口眼。
雷昆!老夫来此之前先已去拜访过其他二人,那二人一名火指魏炳方,一名南指尚和阳,他二人都与此事毫无瓜葛,自然只有你一人了!”
雷昆被逼问到此地步,显然已无言以对,他不禁有些苦恼,冷冷一笑道:“此事就算是我干的,也是令徒咎由自取,怎能怪得我来?”
猿公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承认了就好办。”
雷昆倏地后退一步,强压忿怒道:“猿公,此事在下实在不欲扩大,再说当年事,也实在是你那徒弟不对,在下虽下手过分,也是基于一时之义!”
他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眼前的白发老人,喟然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我是事后才知道,雪山四魔原来是你的门下,心中也是后悔得很!”
猿公狞笑一声道:“他死了,也算他罪有应得,死在你的手中说出去也不丢人,不过我这作师父的可也不能装聋作哑!”
说到此,他后退了几步,冷笑道:“方才马老四自不量力,丢了大人,我这师父也跟着丢人,我看吴老四也用不着再现眼了,这样吧!”他举了一下双手,肥大的袖管滑落而下,露出一双白瘦的枯臂,和一双棋盘大手。
猿公一双眸子这时却睁大了许多,狂笑一声接下去道:“我们就在此速战速决,以二十招定输赢,如果二十招之内,双方不分输赢,我老人家转头就走,否则的话,你我双方也就认了命,如何?”
雷昆在他说话时,早已暗提真力。
他知道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倒也不亢不卑,双手一抱,冷冷道:“一言为定。请!”
猿公右足向前一滑,猛地定住了身子,高声唤道:“大的!”
金罗汉高叫了声:“有!”
猿公冷冷一笑,道:“高声报招,不得有错。”
吴大楚又答应了一声:“是!”猿公嘻嘻一笑,向雷昆道:“雷老兄,请你也派一名弟子如何?”
雷昆冷冷笑道:“不必了,何苦扰他们清睡?”
猿公哈哈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猛然转过身来,眼光看着洞门外,朗笑道:“门外的小朋友,请出来如何?”
雷昆怔了一下,面上一红道:“什么人?”
柳鹤看了一眼宝玲,低声道:“他发现我们了,你先出去,我自有道理。”
任宝玲只得点点头,无可奈何地现身而出。
她一连两个纵身,扑到了师父身前,垂首道:“请师父原谅弟子失礼!”
雷昆冷冷地笑道:“原来是你,你来得正好,先见过这位谢老前辈,谢长空!”
任宝玲转身面向猿公行了一礼,退立一边。
猿公打量着任宝玲,点点头道:“姑娘,老夫与令师此刻以二十招分输赢,就请姑娘在一边与小徒督战报招,可懂得?”
任宝玲看了师父一眼,再看猿公,抱拳道:“遵命!”
她身子一拧,飘落在一块假山石上,吴大楚这时翻身,落在另一块石上,二人遥相对望,只空出了当中的场面以供二人动手。
猿公谢长空双手一撩,把长可没地的白衣缠在腰际,目注着正面的雷昆,哑笑一声道:“二十招内生死不计,只是手底下千万不要留情!”
雷昆答了一声,道:“遵命!”
他忽然向前一迈步,右手二指向着猿公谢长空肩上按下来。
谢长空纹丝不动,目光注定在对方二指之上。
雷昆才递出了一半,却化指为掌,一掌向猿公胸上疾拍而下。
谢长空一声怪笑,棋盘大手轻率地迎上去“叭”一声,二人合击了一掌,旁侧的吴大楚和任宝玲同时开口道:“第一招!”
两个老人,一击之后,快同电闪般地又分了开来。
他二人俱是同样的姿式,各自向对方身后一袭,相互交换了一个位置,快速的手法,即刻展了开来,瞬息之间,已交换了六七招!
雪地里,二老起伏进退,快若游龙。
忽然,二人之中猿公一声厉叱,身子迅速地飘开一旁,雷昆交接着双掌,跟踪而上。
猿公谢长空上胸向前一伏,陡地一个倒转,棋盘大手双双向雷昆面上抓去。
这一式施展得快到极点,雷昆和对方咫尺距离,要想逃过这一招,实在是难比登天,谢长空这一手功夫名叫“倒托金盘”五指箕开,分夺对方五官,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
尤其厉害的,他五指尚还未到,而指尖上所发出来的凌厉指力,已使得雷昆有所感触。
他心中一慌,暗自道了声:“险哉!”
猛可里,斜刺间“哧”的一股劲风,三片竹叶作“品”字形,直向猿公谢长空面门打到。
千钩一发之间,常常是生死的抉择。
猿公稳操胜算的一招得意手法,想不到成功在望,却会生此意外枝叶,无可奈何之下,自是先顾眼前要紧。
他猛提一口罡气“噗”吹了出去,当空三片竹叶,虽是其快如箭,可是吃猿公内力一次,却由不住一齐转过身来,向斜上方飞出去。
虽只是这么暂短的一瞬之间,现场的情形却有了极大的转变,云中客雷昆已然转危为安,身子微晃,已闪至一边。
一旁的“人面狒”马亮怒叱了一声:“什么人?”
他身子陡然腾扑而起,直向竹叶来处纵去,可是他身子扑到了竹丛前,却是空无一人。
这时场内的二老,也都一齐住手。
猿公呵呵一阵怪笑,目射精光,望着两旁男女弟子,道:“多少招了?”
吴大楚道:“十九招!”
任宝玲道:“二十招。”
猿公嘿嘿一笑,看着任宝玲点头道:“不错,是二十招。”
他又望着吴大楚,森森地一笑道:“大楚,是你代师父不服气,少算一招可是?”
吴大楚一时瞠目结舌,作声不得。
猿公冷冷地道:“胜负输赢是另一回事,作人最重要是诚实,你要记住!”
猿公谢长空这才转对一旁竹林内冷冷笑道:“是哪位朋友这么照顾我老头子,请出来一见如何?”
话声一落,却听得背后洞门边有人高叱道:“遵命!”
众人全是一惊,一齐转过身来,因为以猿公谢长空之警觉,竟然判错了来人的方向,来人显然非易与之流,是可以见知。
大家的眼光集聚来人时,所出现的,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十五六的青衣少年——柳鹤。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沉,道:“是你?”
任宝玲也惊喜地叫了一声:“柳师哥!”
柳鹤一直走到了雷昆身边,垂下头来道:“师父,请原谅弟子的莽撞多事!”
雷昆这一霎,对于这个弟子真是不胜感愧,他叹息了一声,酸楚地道:“好孩子
你救了师父,只怕害了你自己。”
柳鹤剑眉一挑,道:“师父放心,弟子受师所诲,就是为你老人家捐弃了这条生命也无以为憾。”
“好!”一旁的猿公谢长空狂笑一声道:“倒看不出雷老头你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徒弟!”
他一双眸子,看着柳鹤,口中呐呐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柳鹤抱拳昂然道:“柳鹤!”
谢长空点点头道:“柳鹤,你莫非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忌恨的就是别人插手多事,更恨暗箭伤人的小人,你师父说得不错,你虽暂时救了令师一命,只怕你自己却无法开脱了!”
柳鹤冷冷道:“弟子未曾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谢长空一声怪笑道:“好!”他看着柳鹤森森笑道:“就凭你这几句话,老夫破格对你留些情面,老夫生平对后辈弟子动手概以十招为限,减少一半,以五招为限,少年,五招之内,你如能逃得活命,老夫掉头就走,否则你也就认了命吧。
柳鹤双手抱拳道:“弟子遵命!”
一旁的雷昆长叹一声道:“猿公,你不必嫁祸与他,老夫再奉陪你二十招就是!”谢长空狞笑一声道:“雷老儿,你休作息事宁人之想,你我之事,此番不是一个了结!”
雷昆道:“什么了结?”
谢长空眸子在柳鹤身上一转,又回到雷昆身上,道:“当年你手下无情杀了我的徒儿,才种下了今日祸端,今日正好以你的弟子来化解此一段冤怨!”
雷昆怒道:“岂有此理!”
谢长空哈哈笑道:“这是你弟子咎由自取,又怪得谁来?老夫方才已说,五招之内与令徒一分生死,你有什么意见?”
雷昆摇头,柳鹤却挺身而上道:“遵命!”
雷昆见他自甘送死,不由大是痛心,只是话已出口,武林中人一诺千金,他虽是身为师尊,却也不能示弱改口,当时呆了一呆,叹了一声。
谢长空一声狂笑道:“好,那么,就烦令师妹在旁报招就是!”雷昆抽个冷子,对柳鹤施了个眼色,柳鹤遂趋前道:“师父有什么指示?”
雷昆目注谢长空道:“阁下可容许我在你们动手之前,与小徒说几句话?”
猿公谢长空嘿嘿笑道:“自然可以!”
他足下微弹,纵身一边,他的两个弟子也都跟了过去,有意回避。
雷昆望着柳鹤,道:“难得你有此忠义,此番一劫,如是侥幸得过,为师当破例待你。”
柳鹤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何出此语!”
雷昆叹了声道:“鹤儿,你可有什么话要交咐为师么?”
柳鹤摇摇头,忽然一眼看见双瞳含泪的师妹任宝玲,正自深情款款地注定着自己。
他内心不由得霍然大动了一下,心忖道:“罢了,我只凭一时之义,为师逆命,却未曾顾虑到她的未来”
想到此,不由得多看了宝玲几眼。
雷昆心中一动道:“小玲子有什么事么?”
任宝玲摇头落泪道:“我没有”
说时低头而泣,雷昆不禁微微一愕,再看柳鹤心存不安,柳鹤面上微微一红。
他呐呐道:“弟子有一要求,不知师父可答应?”
雷昆点头道:“但说无妨!”
柳鹤吞吐道:“弟子与小师妹自幼命苦,如果此番性命侥幸不死,但乞师父为我二人成全好事,不知你老人家可否答应?”
雷昆一呆。
他眼睛向任宝玲看过去,宝玲羞得两腮绯红,头低得更低了,雷昆再看柳鹤,柳鹤正直坦然的目光,湛然有神,雷昆心中一动,略作思索,慨然一叹道:“果真如此,为师就成全你二人的好事。”
他轻轻在柳鹤肩上一拍,似有话要说,却又临时止住,点点头道:“去吧!”
柳鹤以为师父必会临阵指导自己几手对付猿公的招法,却未曾料到竟会没有,可是这时他的心早已为师父所允的婚事而大为鼓舞,一时喜形于面,深深一躬道:“谢师父恩意成全!”
仓促间,似见垂首的任宝玲面上也带出了喜悦的神色,柳鹤这时什么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转身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定脚步,陡然抽出了长剑,目光直向对面的猿公谢长空看去。
谢长空见状呵呵一笑道:“怎么样,商量好了么?”
柳鹤道:“老前辈请快赐招,闲话少说。”
谢长空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点点头道:“很好!”他转过身来,望着吴大楚道:“大楚,你的那口刀借为师一用!”
吴大楚答应了一声:“是!”他上前几步,双手捧上了刀,谢长空接过了刀,目光望着柳鹤道:“小伙子,兵刃无眼,你要小心了!”
柳鹤冷笑道:“这是自然!”
这时任宝玲自动地站到一边,她嚅嚅道:“师哥,你要小心柳鹤点点头道:“我知道!”
谢长空朗声道:“小伙子,休小看了老夫手上这口刀,你如能逃开我五招,我老头子就真服了你!”
他一晃刀身,刀上金铃“哗楞楞”地响了一声,这白发老儿,把一口金刀,向怀内一抱,身形站立,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柳鹤双手抱剑,围着谢长空转了半个圈子。
在他意念之中,自然不是猿公的对手,可是若说连对方五招也躲不过,却也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转了半个圈子,出乎意料的,再看谢长空,竟是抱元守一,似乎毫无破绽。
柳鹤逼得真力于剑身之上,蓦地一声大吼,一剑直劈了下去,剑身白光一闪,直劈谢长空面门。
谢长空身子一矮,屈身现刀。
金光一闪“呛啷”一声大响。
任宝玲高喧道:“第一招。”
她的话方自出口,只听呼的一响,一股劲风直向柳鹤头顶上撞了过去,柳鹤一个跄踉,前胸长衣上,已吃谢长空金刀扫过,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大口子,真正是险到了极点。
任宝玲高叫道:“第二招!”
她双目圆睁,几乎吓得呆了,柳鹤面上一白,惊出了一身冷汗,银牙一咬,施出“百绞剑”中的一招“怒剑狂花”
剑身颤抖着递出去,颤动着的剑光,映衬着他额角上的汗珠。
忽然双方身形同时向当中一欺,展开了最后的三招。
刀光人影之中,兵刃一阵乱响,任宝玲忽然大声道:“五招已到。”
双方都由不住向前欺近几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场内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负伤了。
这其中,明眼如雷昆者,却由不住叹息了一声道:“不好!”他身子猛地向前一窜,伸手拦住了柳鹤的身子,猿公居然后退,一身狂笑道:“承让,承让。”
任宝玲这时才知不好,她原来兴奋的脸,一刹那变得雪白,就只见柳鹤单手摸着右胸肋之间,双目怒凸,开口喘道:“我”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倏地仰身就倒。
雷昆不及和猿公理论,赶忙伸手扶住了柳鹤,左手就势在柳鹤胸背各拍了一掌,柳鹤双目一翻,顿时就不动了。
任宝玲目睹至此,由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雷昆看了她一眼,恨恨地道:
“小玲子,你快扶你师哥进去,注意要多睡,不可叫他转身。快!快!”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连忙抱扶着柳鹤进去。
雷昆站起身来,怒视着猿公谢长空道:“阁下武功高强,佩服不尽,今日事后,改天雷某当亲至雪山拜访,你可以去了!”
猿公狂笑一声道:“雷老头,此事依老夫之意,可以休矣!你如果真不服,老夫随时在雪山候你,只是依老夫之见,你还是不去的好!”他眸子向两个徒弟一扫道:“我们走吧!”
举手向雷昆道了声:“再见!”
师徒三人各自展开身法,白衣飘动,俱都窜身踏于树梢之上,瞬息无踪。
他们三人走远之后,雷昆望着旭日东升的当空,叹息了一声,这时雷三多由一边花架下走过来,道:“爸爸,他们走了没有?”
雷昆望着这个儿子,冷冷一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霄三多呐呐道:“刚刚来”
雷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柳师哥生死交关,你还不去他身边照顾一下?”
雷三多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不量力,罪有应得!”
雷昆蓦地一呆,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这个儿子的心胸肚量,以及他的为人,当时怒道:“若不是你柳师哥,为父这条命,此刻焉能存在?你这孽子,真气死我了,还不与我滚开!”
雷三多不高兴地道:“哪一个要他多事,我也一样能救爸爸!”
雷昆嘿嘿一笑道:“你呀算了吧!”
雷三多怒声道:“他是故意在小师妹面前讨好,谁还不知道他的用心!”
雷昆心中一动,也有点这种感觉,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向室内进去,雷三多在他身后跟随着。
父子二人进了堂屋,就见柳鹤牙关紧咬,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任宝玲正在一边伏在桌子上哭。
二人进来之后,宝玲赶忙止住了哭声,她站起来看着雷昆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救他一救。”
雷昆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也不要哭了。”
宝玲点点头,眼光一瞟,正看见雷三多满含邪恶的脸,她心里一动,就低头不再多说。
雷昆这时走到了柳鹤身边,只见柳鹤右肋间鲜血汩汩,整个半边身子全都染红了,他伸手在他脉搏上量了量,叹了一声。
任宝玲道:“师父还有救没有?”
雷昆转身对雷三多道:“我房内还收藏有半瓶鹿角鳝血膏,你快去拿来。”
雷三多答应一声,眼睛在柳鹤身上一转,才转身而去,任宝玲心中一动,忙跟过去道:“我陪师哥去!”
她说着,快步已跟了过去,雷三多呆了一呆,向外走出,二人一直行出了室前的廊道,来到院中,雷三多冷冷笑道:“师妹可真关心!”
任宝玲脸上一红,反唇讥道:“谁像你,躲在石头后面,连出都不敢出来!”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我看柳鹤八成是活不成了,他伤中肝肺,就算有我父亲的鹿角鳝血膏,只怕也难救他活命!”
任宝玲悲愤地道:“你放心,他不会死!”
雷三多冷笑道:“那可难说。”
任宝玲也冷笑道:“他死我就陪他一块死!”
说完气悻悻地掀帘入室,雷三多闻言一呆,冷森森地一笑,随后进入,宝玲在高架上一眼就看见了那半瓶药膏,忙取在手中,看了看标签,转身就走。
雷三多叫了两声,她也没理,径自向前堂去了。
雷昆把鹿角鳝血膏一半为柳鹤吞服,一半为他敷伤,用布带紧紧地包扎,忙了半个时辰,才罢手。
柳鹤仍然是牙关紧咬,面如金纸,看过去丝毫也没有醒转的意思。
雷昆量了量他的脉,叹了一声,安慰道:“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任宝玲柳眉一扬,极感欣喜,雷三多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二人出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二人忙跟着他走出屋外,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柳师哥只怕有数月疗养,才能下床。”
任宝玲低头道:“弟子愿意照顾他。”
雷昆看了她一眼,久久才道:“你有这番心自然是好,只是你到底是个大姑娘,有些事总不方便!”
他眼睛转向雷三多,冷笑道:“从今天起,你就移居到你柳师哥住处,暂时服侍他一个时期,等你蓝师哥回来,再叫他换你的班。”
雷三多点点头道“好吧。”
任宝玲忙道:“师父,还是我来吧”
雷昆道:“你么”叹了一声,目光注定着宝玲道:“柳鹤即使保住了活命,此生也将落成残废,孩子,你的事,还是再好好地想想吧!”
任宝玲珠泪簌簌而下,她连连摇头道:“不不我早就想过了师父
我只求求你能让我服侍他。”
雷三多接口道:“我去照顾不是一样吗!”
任宝玲还是哭之不已,雷昆顿了顿,道:“好吧,你去吧!”
宝玲立时破啼为笑道:“谢谢师父。”说完转身就向房内跑去!
雷三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雷昆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还想娶她为妻么?”
雷三多怅然点点头,雷昆冷笑道:“有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要想得到她的芳心,看来只有改变态度,多在柳鹤身上用心才是!”雷三多一怔道:“你是要我”
雷昆看了屋内一眼,声音放低道:“你虽其貌不扬,可是却比一个残废价高了,只要你多用点心,她是不会不答应的。”
雷三多低下头,想了想,道:“那你要我怎么样作呢?”
雷昆叹了声道:“蠢材还要你父亲教你么?”说罢又叹了一声,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雷三多又发了半天呆,心中暗想道:“对了,我不能再和她发脾气,老是呕她,从现在起,我要对她好,尤其对柳鹤更要好”他心里不禁又想:“那柳鹤是一个极好强的人,他如得知自己将要落成残废,必不会强讨宝玲为妻,我如对他好些,岂不是可趁机而入?”
这么想,越觉有理。
自此以后,这雷三多当真是表面上改了态度,一心讨好宝玲,对于伤榻上的柳鹤更是嘘寒问暖,关心不已。
柳鹤在任宝玲和雷三多的细心照顾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过只限于说话和饮食而已,到今天为止,他甚至于连床还不能下,一日三餐、都要靠任宝玲在床上喂,至于便溺,都是由雷三多持盆伺候。
果然雷三多的这种深心,打动了柳鹤,对于雷三多这个人,柳鹤真是感激得五体投地,而雷三多也真能做到锲而不舍,这一点,就连任宝玲也暗自奇怪不已,自然而然也就不再那么厌恶他,如此一来,雷三多更不由暗暗自喜。
谁又能料到,在这么和睦的气氛中,将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这场风暴的结果,将使得这三个人,终生陷入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