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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这一点光华也没有了,月光本如练却隔着几层如纱层云,也并不足够,映得地上都是懒懒一抹色的紫,毫不滋润。
院落尽头清寂,不闻微些人语。只有再前面些萦湖竹寮里,往日我做了再亲手挂上去的一只竹风铃顺着风发出悦耳丁冬之声,远远飘来。
师父丝毫没有停驻的意思,依旧施然绵步慢行,我也就提着熄了的灯笼悄悄跟着她。
那一路有些怪石,嶙峋于地,又没了照明,便走得有些些辛苦,要时时留意脚下。
待我起了神抬头,师父早就在我前头又一处静静安坐着等了。
我脸一微红,三步并两步得上去。若是再有障碍,当掠则掠也就过去了。
待到她面前,只见她微阖晚衣,平淡如常地问道:“凭你以为,四儿与梅之间,如何?”
我双睫轻垂一下,据时以答道:“今日以前,我以为他们之间如磐石蒲草,弥足珍贵。”
“可有人并不愿他们在一处。”她温婉含笑道。
心头刹那间有百千个念头流转而过,并不是没有预兆的。
这几年去梅师姐那里虽不太多,她似乎是有一两次提到四哥时变得闪烁其词,或是颜有不展。
亦曾问过她,她只说很好,我也就念及他们并不能常常见面,以为这或是一种闺中寂寥。说到底,我并无这样的心思萦纡心上,所以也是不能大通的。
也许那时,他们已是生变?
且今日见梅,分明是有许多委屈和怨怼的。她说四哥的心,似乎也淡了,可这怎么会呢?
四哥的心,在我看来是百折不挠,牢不可摧的。那一瞬只气极,不及细想,深觉梅这样的控诉对四哥而言是赤裸裸的诋毁。
这样想来,若说有人从中作梗也不是全无可能了,只会是谁呢?
第一有嫌的,便是陆逸明。他有大把时间大把精力对她洗脑,或做了什么其他手脚,只是目前不得而知。但以他的做派,四哥是他徒辈,他已知天命的年纪会做尽一切与一个晚辈争风吃醋吗?这实在与他那跋扈无常的性格有些不符。只不过,若确实是他,我也不会太过讶然罢了。连这有悖人伦之事都做得出来了,那些小小伎俩又算得了什么。
而除此以外,还有一人在她看来兴许也不大愿促成此事……那人便是……
我通身又是一寒,却耐下,平心静气一字字顿道:“不是我。”
自上次一试后,我大多与覃夕一道或布局或行动,有意无意并不如幼时那般常见常腻四哥,尤在师父眼下。其实师父并不曾拿疑光扫我,自个儿也说不清到底在避嫌什么。
她挽了挽髻上紫玉簪,轻道:“为师从未说过是月儿,不必澄清。”
我凄惨一笑,只觉被人暗将一军却回不得,要强的脾气险险涌上来。
地上却有一个瘦影一深一浅而来,“怎么做在地上!身子还要不要了!”
能这样对师父严声疾呼却又能让她安以为素的,世上只有鹃姨了罢。
师父袅娜起身,说道:“不打紧,我拉着月儿赏月。”
“菜凉了又热,吃了可有意思么?今日也不是望月,有什么可赏的!”鹃姨那杖拄到冬日略坚实的地上,笃笃有声,她手指戳了一下我脑门,嗔道:“你这丫头,你师父坐着受凉,你却松快站着也不拦。”
我哭笑不得,鹃姨自从身疾之后,说话愈是痛快了。
师父望着一弯浅淡于穹并无点辰以伴的下弦残月,叹道:“月盈则亏。当初太完满了,最终也不过是现在这个样子。”
鹃姨故意蓄了笑意劝慰道:“我们家目前算是诸事随顺,小姐也好安心了。”
师父并不接话,沉吟后忽地问道:“素鹃,怎么有些日子不见点尾和于羽了?”
点尾是刘爷给师父带消息的鸽子,于羽是四哥和梅的那只。平日它们来,往往是由鹃姨喂饱再放了飞回去。
“小姐可是糊涂了?”鹃姨眸内一闪,答道:“降温得这样快,怕是吃不消来了……”
“跪下!”师父低声冲这边喝道,声不响满是威严。
我与鹃姨对视一眼,不知她哪里来的火气,却只得双双跪下了。
“素鹃,你说过,”师父痛心道,“并不会瞒着我做任何事。”
我满头雾水即刻痴怔了,却听鹃姨缄默良久愧声道:“是我叫小姐失望了。可那梅软言软语,哄着四儿离开咱们,我是一千一万个不准。”
“于是你便背着我,行一招偷梁换柱?”师父怒意渐低,伤怀道:“你这样自行其是,总该想到我会知道的。”
我霎时明白了,是鹃姨换了他们的信!鹃姨有这本事,她摹那名家字迹都是惟妙惟肖,实可以假乱真,何况区区小儿寄笺乎?
“我未曾想着要瞒小姐。”她伏首哀泣道,“若四儿真离开了咱们,只怕也活不长久了……”
她又断续陈道事情原委:一余年前,她在四哥房间不经意见了他与梅的几封书信,内容看似寻常,实能感受到梅仿佛日陷囹圄便暗暗觉得不妥当。那时起,她便常拆他二人的信,见无异状的也就罢了。终有一日,她看到了梅竟在信中提及有意与四哥共赴天涯,几乎气绝。当即重誊了梅的信,把那几句话统统删去,再仿梅的语气提了些旁的事掩饰过去。再后来,他们每有信,或四哥或梅的,鹃姨都要先拆作查检,若自觉不妥便重新梳理一番。却又怕他二人聪明看出破绽,所以往往只改动某几句或某几字,如此即便他们见了面也不至于大对不上。她在师父身边多年,这点事自然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冰冻三尺,果非一日之寒。这些时日下来,每封信几个字的小小改动,或语气或寓意便不一样了。天长日久,梅柔肠百结却每每得不到切实的回应,怎会心不生寒呢?
鹃姨待四哥的心操劳如母,却不想铸成大错。眼前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我心中狠狠一通,哀惜地直摇头,可怜梅一生清白,就这么毁了。而我全不知情还那样出言伤了她,天煞的。
“素鹃,你太糊涂了!”师父听罢,感伤道:“我一早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要来的终究要来,奈何你我拦不住的。你可知道,你把梅那孩子害得惨了。”
“……该不会是……”鹃姨似钉住了,迟疑了下,痴痴道:“不会的,他总不至于这么荒唐……”
“从始自终,就是你看错了他。”师父叹口气,伸手欲扶起鹃姨。
无奈鹃姨抖瑟得厉害,终于颓坐在冰凉的地上失声恸哭。
空气里是抵死的沉静,那哭声如麻槌缠绞了我的脖颈,越勒越紧。
师父的手僵在半空里,留了一留又缩回去,转身低柔道:“这错只怕补不回了。若不遂了四儿的心,他将来终是要怪咱们的。”
我一听几乎是要豁然,却犹疑问道:“师父这是,许他们走?”
“自然不许。”她默默回首,凝视着我,“宛居弟子若是弃师潜逃,即便我不下手,只怕他们到了外头也是死路一条。你的意思,抑或,四儿动了念头想走?”
她斩钉截铁,我极是怏怏,却调匀了微微急促的气息,说道:“四哥对师父怎样,师父最清楚不过。”语气佯装,略带了些奈何。师父向来清明,我对四哥之于师父的愚忠钝孝一直是不大赞成的。她有她的巧心,这些平素流露出的意思,靠掩饰是掩不过去的,所以我们师徒之间的关系自我渐明事理后便无一日这样亲密了,相较于她与四哥甚至覃夕。
亦不由对自己********的功夫暗暗作绝,却想着那些她教我的思谋心计,现今也用到她身上去了。如此一念,那无奈徜徉在唇齿袅袅轻白气泽间又重了三四分继而愈加逼真起来。
“……是”一旁鹃姨极力屏住潸然,抽噎附着师父道:“……这梅,是做不了宛居的媳妇了。”
我眉头猛得一皱,那四哥怎么办?再没了梅,只怕他一通透真要梯度去了。
“月儿倒是大方。”师父眸中如雾,在我身上霭霭一流转。
“师父,不要提这些。”我很是抵触,换言道:“师父且有些什么主意?”
“月儿,你先瞒住四儿。”师父眼中似晶莹一闪,又沉着交待道:“只当我与鹃姨也不知此事。”
我不觉大骇,“怎么瞒?”怎么这粒手不可触的滚烫的球,最终仍是落到我怀里,非要把我内里灼成一方黑墨如漆的焦土才是么?
师父丝毫不理,“这就考你的本事了。”
“师父又在为难我了。”我苦笑道。
“暂且静观其变罢。”师父仿佛很累倦,手携着一截桃木枯枝,“我那师兄,明日便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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