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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余,有鱼带兵马赶到鹿州。
舒晋站在城墙上遥望行来的黔军,脚踩上一只蟑螂,狠狠地碾成粉碎,犹不肯罢脚。长平一战把他气出内伤,说好的两败俱伤呢?道什么知难而退、明哲保身,在他看来有鱼就是不废一兵一卒就把黔仓供给了封淡淼。
柏通感慨一声道:“到底是怎样的执念才能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使得他为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耗尽前世今生?”
他阅人无数,却被有鱼跟封淡淼这两个小鬼绕得团团转,不敢轻易揣测他俩的关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封淡淼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他的初衷是强烈的。
舒晋自我衡量了柏通说的“前世今生”,他固有执念,可他的执念拗不过前世今生。到底是什么让封淡淼如此偏执?
“话说回来,他的命当真是献祭换回来的?”
周常的来信称幽王确确实实是封淡淼,活生生的。舒晋快要信邪了。
柏通:“献祭之说不可靠,该是哪位世外高人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把四肢和头颅拼凑起来?”舒晋连连摇头,“天下若真有此类能人,世人还奉什么神?”
这时一名细作前来禀报:“郦王,近日黔营有异动,黔幽信件来往频繁。”
敌军之间信件来往是常事,大类一些挑唆信、恐吓信、策反信、劝降信,但来往频繁就有些猫腻了。
早在邙定分道扬镳时,舒晋就在黔营里安插了三个高级细作,专门为他传报黔军的动作。
舒晋问:“可知信上内容?”
细作:“黔幽之间有两名信使,一来一往,从幽王之手直达宸王、文凤姑之手,中途无停歇或转手,两方看完即将信烧毁,十分严谨,无缝可钻。我等无法窥探。”
舒晋:“探不到就劫,务必探清楚他们的意图。”
“是。”
黔军兵临城外,舒晋身为鹿州的东道主不得不亲迎“贵客”,愤愤地再蹍一脚已是细沫的蟑螂,不情不愿的挥袖出城去。
有鱼在侍从搀扶下下了车辇,舒晋作揖道:“恭候宸王,宸王安好?”
他看有鱼额角上已经愈结的大片伤疤,明显的隆起,可知封淡淼那一杆不是儿戏。
有鱼一把扑倒舒晋怀里,从虞米糯那学来的赖皮,嚎啕大哭:“晋老弟!哥输得好惨啊,我说过有麻烦事一定不会亏待你,连忙赶来给你添事了!”
虞米糯说舒晋比有鱼大一个月,有鱼愣是要在年龄上也碾压他。
其他诸侯在一旁侯迎,众目睽睽下,舒晋只好拍拍有鱼肩膀,忍无可忍道:“宸王辛苦了(gun)。”
两人一阵嘘寒问暖,世间最虚伪的事莫过于此了。
舒晋安排有鱼依旧住广禄宫,楼群还是昔年光景,但已物是人非。
诸侯共谋抗幽,皆举舒晋为主,立协约,按手印,只要封狗被撵出中原,舒晋便是名正言顺、各侯臣服的天子。
尔虞我诈是兵家常饭,诸侯的把戏柏通已见惯不惊了。他日联军若战胜封淡淼,诸侯未必会老老实实卖账。不如及时称帝,免日后口舌之争。
他道:“封淡淼率北僚军一路南下,吞并大大小小诸侯十余位,其霸占的不是诸侯之地,而是天子疆土。此等投敌卖国的恶臣唯有天子的威严才能煞其威风,封淡淼如今的兵力不输我们联手,我们须以旁门左道损之。依我见,郦王当择黄道吉日一举登帝,令天子之兵、号天子之民群起反击,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有诸侯反对道:“大敌当前,这时称帝未免太早了吧。”
柏通巧言善辩:“不是早,是亡羊补牢。不是庆典,而是战略。众降王的家属质于北僚,敢怒而不敢言,正需有人替他们击鼓呐喊。试问在座诸位,是以盟国的身份笼络他国的子民有力还是以天子的身份招令自己的子民有力?哪一计更名正言顺、无懈可击?要赢便赢个彻彻底底,此战若输,在座的每一位都将万劫不复。时下我们应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而不是为以后利益有所保留。”
柏通三言两语,把厉害关系道得明明白白,诸侯到底还有点不服气,又哑口无言。
有鱼一直保持沉默,等待契机开口,终于等来了话题,见缝插针道:“我听闻掌握玉玺才是真命天子,刑皇的玉玺好似下落不明?有传言说玉玺被晏帝带回西都,亦有传言道玉玺藏在皇宫某处,郦王可有找到?…”
这些日探子的情报道有鱼行迹鬼祟,仿佛在寻找一件东西。舒晋一直纳闷,现在听有鱼这番说辞,猜想有鱼是在找玉玺。
找玉玺?哼,绝非等闲之志。
舒晋还未搭话,柏通便道:“刑帝玉玺是不祥之物,既断了大刑命脉又断了大晏命脉,诸王莫要听信民间传言而趋之若鹜”
有鱼:“诶,先生此言差矣。玉玺不过令百姓心服口服,坐不坐得稳江山全凭个人。既然要称帝就要做到毫无争议,少不得玉玺做衬,锦上添花才是。”
诸侯频频点头,凡能阻止舒晋称帝的梗,有一个便顶一个,皆赞:“宸王说得在理。论收服民心,玉玺有的总比没的好。”
有诸侯道:“可我听闻玉玺在邙定时被砸碎了。”
“我闻言藏在皇宫之中。”
舒晋阐明道:“我攻下鹿城一年有余,遣人搜宫,未曾找到玉玺。晏帝定时带回西晏。”
有鱼默默叹了口气,暗显消沉。“这样招天子的兵马,数量估计会减半喽。既然这招不行,我们便想想其他的法子。”
众人讨论了一天,拟定择黄道吉日为舒晋加冕称帝,再择一日举行祭天仪式,并在仪式上暗做手脚,无论卦象如何显示都要篡改为出兵大吉,以此鼓舞士气、振奋民心、威吓敌人。
有鱼遮蔽的眼睛掠过黠光。除了舒晋没人提防有鱼,谁不道他是阉人,只有作臣的份儿。
入夜时分,会席散去。一骑快马驶进了皇都,直奔广禄宫。舒晋的细作早在去往广禄宫的道上设下埋伏。信使经过,细作射出毒针,刺进信使的喉咙,信使默无声息晕倒过去,细作飞快取下信筒,取出信,点燃蜡烛看得清清楚楚,默记于心,然后原封不动的塞回信使囊中,在信使鼻前熏了点香,随后潜进夜色中没了身影。信使忽的醒来,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挥了马鞭继续往前行。
细作潜入舒晋的寝殿,将信上的内容一五一十禀报。仅一封信,记载的内容不多,舒晋命细作再探,方好下定论。依目前区区信息不过说明有鱼有觊觎皇权之心,论谁不向往执掌天下,无可厚非的想法,用来说事索然无趣。
舒晋心道:想要玉玺?可以的。他当即下令:“暗里招一批能工巧匠,赶制玉玺,务必同真玉玺一模一样。”
君子爱权,取之有道。若有鱼非正道,攀得越高就摔得越痛。
夜已入深,寝殿中的明灯不灭。舒晋在案前批阅奏章,不知疲乏。一名睡不着的俊美男子从帐中走来,小鸟依人一般伏在舒晋身背,下巴抵在舒晋肩上,娇媚道:“这么晚了,郦王还不安寝?”
舒晋停下写字,侧身去用笔杆挑起男子的下颌,细细瞄了一会,继续埋头写字,不温不火道:“你自己睡吧。”
“我陪郦王。”娈童乖巧地坐到案旁,给舒晋收拾阅过的奏章,码得整整齐齐,闲着无事伏在岸上,静静看着舒晋,秀色可餐。
舒晋的目光又被娈童吸引了过去,娈童见他转头来看自己,扬起一抹暖暖的微笑。舒晋伸手去抚娈童柔顺的鬓发,娈童撑起脑袋往舒晋手掌里蹭,像只温顺听话的宠物。
尉矢曾经也喜欢这样默默看他的,他一示好,尉矢立马会将他一顿怼,尉矢可不这么乖。他一度想尉矢这样黏腻腻地缠着自己,可若当真那样,尉矢便不是尉矢了。
舒晋目色一冷,手掌突然来力,一巴掌将娈童扇倒在地上,吩咐侍从:“拖出去斩了。”
娈童大惊,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张失措,哭啼求饶:“郦王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舒晋都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杀他,总感之娈童并非自己想要,哪怕娈童长有一张像极了尉矢的脸。
舒晋宽衣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不让自己呼出的气息消散,那全是尉矢身上的味道。蒙着蒙着,也不知是身理不适还是内心伤痛,眼里不禁流了出来。
他快要当皇帝了,而那一天尉矢却永远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