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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因知道自己此刻并不被她信任,但也是她目前唯一能信任的人了。心情微涩,重新将针线在她伤口丈量,避免那针线过长使她徒增痛苦,又要防备它过短中间连接不上。这样的痛忍受一次就够了。
当第一缕丝线穿透皮肉的时候,李攸烨的身体几乎扭曲成弓形,牙关奋力咬合发出肌肉撕裂的钝哼。她甚至想还不如就此死掉算了,蓦地感觉到脸上落了一滴重量,迷蒙着睁开眼睛,看着头上那不断重合又不断涣散的影子,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色。她缓松开抓紧被褥的手,惨笑道:“继续吧……不会更痛了。”话未说完,意识就不受控制地淹没于黑暗中。
夜漫长得像要吞噬世间的一切活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将眼前的人留了下来。陈因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身体,又把底下被冷汗浸湿的床褥换下,尽量不去触碰她肩上缠绕的一圈圈绷带的伤口。门外响起打更者的梆子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想起穆云,她又隐身去了趟后院,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处。附近也没有她的踪迹,担心她被官兵捉去了,回头向阮冲旁敲侧击地打听。阮将军自接到李攸烨的手谕后就对她十分恭敬,说到刺客仍旧在缉拿,心内稍松了口气儿。将要回房的时候突然被他唤住,阮冲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陈美人容禀,公主殿下自醒后就一直啼哭着要见皇上。臣等不敢怠慢,只是眼下皇上尚在病中,只许陈美人和公主近身相见,臣等束手无策,可否请美人带公主进去见上一面,也好让公主殿下宽心。”
“那就劳烦阮将军把公主带过来吧。”听他提起栖梧时她心中就难以置信地欢喜和紧张,守在门口等到挂着两行清泪的稚女迎面而来,一时抑制不住心口泛滥的洪流,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真实贴切的温度,就好像为这一刻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爹爹呢,我要爹爹……”
栖梧的脑袋无精打采地垂在她的肩上,一遍一遍申诉自己那委屈的要求,看起来应该是哭了很久。陈因怜爱地抚着她软软的头发,“栖梧乖,爹爹在里面,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恩……”
“就有劳陈美人了。”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有了这句保证阮冲才算松了口气,道:“侍女嬷嬷们都在外面守着,如有需要,美人尽管使唤就是。
“我知道了。”
“爹爹在哪里?”回到房间,栖梧就开始焦急地找寻李攸烨所在,陈因安抚她道:“爹爹在睡觉呢,咱们轻轻地去找她好不好?”
她年纪虽小,但很能明白那“轻轻”的含义,马上闭紧了嘴巴,教陈因带到里间见到了李攸烨。“爹爹真的睡着了?”
“是啊,爹爹很累了,所以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我们在旁边看,不要吵醒她好不好?”
她很听话地点点头,虽然眼里饱含着不舍,还是乖乖地让陈因抱到了斜对面的软塌上。
“爹爹是因为要帮栖梧摘小猴子才累得吗?”哄她躺下睡觉的时候,她把脑袋从被子里顶出来问。
“什么小猴子呀?”陈因一边奇怪,一边把她的被子掖紧一点。
她把短短的手指举出来,在陈因面前认真地比划,丝质的亵衣小袖子,滑溜溜地掉到了肩膀那儿,露出两节白白嫩嫩的葱藕般的手臂,说话的时候嘴巴一鼓一鼓的,有板有眼。看在陈因眼里,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就是爹爹说栖梧只要好好睡觉,就给栖梧摘的小猴子,挂在那边那个,很漂亮的那个……”
恍然回过神来,“你说的是长廊里挂的那些画着小猴子的彩灯吗?”
“嗯。”她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陈因笑了笑,给她重新盖好被子,“你很想要那些小猴子吗?”
“嗯。”她又飞快地点了点头,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缓缓地摇头,嘴里说着“不想”,但脸上表情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为什么不想要?”
她扁扁嘴,两只小手合在一起,很认真地掰着说:“因为栖梧不想爹爹累。”
陈因怜爱地揉揉她的脸颊,看了又看,“呐,栖梧如果真想要小猴子的话,就听爹爹的话,好好地睡一觉,等到了白天,小猴子说不定就会自己跑到床上来了。”
“真的吗?”
“真的。”
把门轻轻地合上,她挑着灯笼一个人来到那条幽深的长廊,望着两排描摹着各种惟妙惟肖的小猴子的彩灯,不禁笑了起来。看中一个,将手中的灯烛吹灭,用事先准备好的长杆,把它轻轻地挑了下来。拿在手里满意地审视着,幻想第二天女儿拿到的时候开心的样子,满心欢喜地就要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循着声音望去,在长廊尽头看到一个人影,迅速地闪进拐角去了。她吓了一跳,手中灯笼险些掉到地上。等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扫了眼四周,没有看见人来,便往那拐角走去。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见你。你……”
“放心,我现在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是抓不到我的。”她把陈因拉到近处,“陈姐姐,我现在急需一些疗伤的药品,止血散,活血丹,生肌去腐膏,还有银针、丝线、绷带,你能帮我弄来吗?”
“你受伤了?”陈因忙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不是。唉,一言难尽。总之,我现在很需要这些东西,府里的人全都被带走了,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陈因见她一脸着急的样子,想了想,“好。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帮你弄来。”
她回了房间,把她需要的东西全都装在一个药箱里,好在这些药和李攸烨用的很相似,不用现花时间到处去收集了。等等,和李攸烨用的药很相似……
她提着药箱回到拐角那里,穆云已经等候多时,欢喜地从她手中接过药箱,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人那忧心忡忡的模样。
“陈姐姐,多谢了。”她转身就要走,陈因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把她唤住,“穆云,能告诉我,你要这些药有什么用吗?”
穆云回过头来,脸上有些不自然。
她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你现在是清白的,我可以为你作证。但是一旦你插手干预这件事,就算是无罪也会变成有罪了。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她显然是明白的,笑容也随之冷却下来,出人意料地回答:
“就因为她刺杀的人是皇帝吗?”
“是。就因为那人是皇帝。所以,弑君之罪不是儿戏,你要救的人是一个将死之人,牵连起来整个郡守府都会保不住。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那依陈姐姐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呢?”
“把人交给侍卫,让他们发落。然后洗脱自己的罪名。”
她深吸了口气,反握了下她的手,明显是敷衍道:“行,我会考虑清楚的,我先走了。”说完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陈因无奈地蹙紧眉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果然没有将人交出来,又不知现下藏身在何处,是否安全。陈因担忧了一整夜,始终放心不下。天亮时又来到昨晚她出没的长廊拐角处,审视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布局,发现这里似乎和一个地方很近……
她最终没有走进去,而是将准备好的药材和食盒放在一个外人看来不起眼但里面的人能一眼看见的角落里。转身悄悄走了。
李攸烨连续昏迷了三天,高烧加上伤病的摧残,使得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两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就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似的。然而,连她自己都清楚,这次能从鬼门关外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因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正扎挣着想要起身,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床边,一只手托过她的后背把她扶起来,另一只手扯过旁边的棉被垫到她身后。
“慢着点,当心扯到伤口。”
李攸烨任由她把自己弄到棉被上,口干舌燥得咽了咽唾沫,浑身一点力也使不出。
“先喝点水,慢点喝,别呛着。”她实在是渴极,嘴唇乍一接触到水面,就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喝完总算舒服了些,又被扶到被上躺着,身前被子被拎着覆到胸口。
“饿了吗?我让人炖了鸡汤,待会就送过来了。”
正温言说着,敲门声响起。
“姑娘,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做好了,快趁热吃吧。”
“多谢大娘,麻烦您再把药煎来吧。”
“好的。”
李攸烨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看到她从外面提进来一个食盒,把它放在近床的圆桌上,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个白瓷汤盅,取开盖子,用大汤匙搅了一搅,试尝了一下,随后又取出一个小碗来,将搅匀的鸡汤盛到碗里。端到床前,一边用小勺搅着吹凉,一边对李攸烨说:“做饭的厨子都是阮将军从外面请来的,不会有问题,你放心喝吧。”
见她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好在也没有拒绝,陈因坐上床沿,开始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起初只有勺子到了嘴边她才被动得张一下嘴,到后来,陈因的手刚一探过来,她就主动地调整角度开始接勺了,看起来是真的饿极了。一碗鸡汤不久见了底,陈因给她擦了擦嘴角,问:“还要喝吗?”李攸烨依然没有回应,她又去舀了一碗,依然喂给她喝。直到第二碗快要见底的时候,她才象征性地移开了嘴巴,不肯再喝了。
陈因把碗放下,给她擦干净嘴角,解开她的内衣检查了下她肩膀伤势,还好,没有挣开或者崩坏。再抬起头来时猛地看到李攸烨睁得圆圆的眼睛,正又恼又愤地瞪着她,楞了一下,迅速得把她的衣服合上,自己脸颊也悄悄的红到了后耳根。由于她的伤口处在肩以下,胸口以上靠近锁骨的那个位置,她包扎伤口的时候不得不选择一种最为稳妥的方式,竖着缠一圈,从左腋下过,斜着缠一圈,从右胳膊底下穿过,胸口自然是不能保留衣物的,所以她的上半身约有一半裸着。刚才她检查伤口的时候,倒是没想这么多,如今见李攸烨恼了,自己好像也有了不小罪过,“那个……我去看下药有没有煎好……”
回头捧了药进来,发现那人居然靠在被子上睡着了。她无奈地松了口气,俯身把胳膊从她的颈后穿过,悄悄把底下的被子撤走,放她在床上躺平,盖好被子。而后坐在床沿上,摸了摸她的脸,身体很累,而心里却很满足。
一连几日,李攸烨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难得有机会召见部下。阮冲等人在床前行了礼,见她垂足坐在床上,脸色虽然憔悴,但精神尚好,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刺客查到了吗?”
“回皇上,臣无能,城内城外都搜遍了,仍是没有刺客的下落。”
“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并没有离开郡守府?”
“这……”
“那日她刺了朕一剑,自己也受伤了,必不会走远。你且率人在府内好好排查一遍,任何可能藏人的旮旯角落都不要放过,无论死活,都要把人给朕带来。”
陈因在外面听得一阵紧张,又听她道:“另外,朕受伤的消息估计现在已经传到京城,你现在马上带着朕的亲笔书信,到京城去,交到丞相和单将军手中,叫他们稳定朝局,待朕回京。”
“是!”
待阮冲走后,她提着食盒进了房间,忧思之间忽听李攸烨道:“怎么今日的药汤有两份?”她低头一看,可不是么,准备给穆云的汤药因为意外撞见阮冲进了房间而忘记了去送,此时正一起挤在逼仄的盒子里。她一时踟蹰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听到一叠欢快的脚步声从门外跑了进来。
“爹爹,你醒了!”
栖梧像个小兔子似的兴奋地扑到床沿上,两只眼睛圆圆得注视着李攸烨,一脸兴奋的模样。
多日未见女儿,李攸烨心里想念的紧。想要把她抱上来,一伸手却牵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陈因连忙放下食盒走过去,把栖梧到床头上,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李攸烨,温和地说:“乖乖坐在这儿,和爹爹一起吃饭,不能乱动哦。”
她很听话得点点头,竟也不吵着要坐到李攸烨怀里去,这让李攸烨在心里庆幸的同时,也有点纳闷,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栖梧想爹爹了吗?”
“想了,可是爹爹一直在睡懒觉,都不起来和栖梧玩。”
李攸烨刮了下她的鼻子,“爹爹待会和你玩好不好!”
“好!”
“爹爹你知道吗?姨姨给我摘小猴子了。”
“是么。”
陈因端了一碗鸡蛋羹过来,就坐在这对父女对面,先挖了一勺填到栖梧嘴里,问:“好吃吗?”栖梧一边嚼一边点头一边又忍不住和爹爹说话,她又挖了一勺很自然地送到李攸烨嘴边,“呐,张嘴。”
李攸烨先是纠结了两三秒,最后犹犹豫豫地含了一口在嘴里。她倒不是嫌弃和女儿吃同一碗饭,用同一把勺,只是这种毫无差别的待遇很是让她不舒服了一会儿,本来么,被喂也就被喂吧,有必要连说话都用同样的方式跟语气吗?你是指定孩子在旁边我不好反抗是吧!
李攸烨还真就没有反抗起来,因为她发现即使自己有幸“逃过一劫”,旁边的小屁孩子也会不依不饶地向“裁判”投诉,“到爹爹了,到爹爹了!”
好吧,第一次有种她不是亲生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