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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几千秋,不知今夕是何年。
墨非在进阶金丹境之际,异象陡生,化作纹身的墨莲图突然放射出莹莹白色毫光,把墨非重叠重叠的包裹在其中,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光茧。在这白色的毫光中,一幅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山水画卷从墨非身上缓缓漂浮而出,隐隐约约仿佛隔了无数的时空,飘渺而朦胧,给人以一种极不真切的感觉。
在墨非成功结丹的一瞬间,整幅画卷幻化成了云雾一般的幻影,融入了墨非丹田处刚刚成型的金丹中。一滴泛着金色毫光的胭红的血珠蓦然从墨莲图中飞出,消失在墨非的眉间,融入了泥丸紫府后,轰然炸开,化作了万千场景,演绎了一场人世悲歌,墨非仿佛做了一个千年之久的大梦。
李唐盛世,国泰民丰,长安古城,一片繁华之景。城中有名的诗礼之家杜府的小公子十一郎杜祯,被道家茅山派宗主司马承祯看中,收为弟子,此则消息方始传出,便在长安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司马承祯之名,举世皆闻。幼年师事嵩山道士潘师正,得受上清道法和符咒之术,大成后隐于天台山,世称道隐真人,自号天台白云子,传言已臻至地仙道果,乃是一个有道高真。此番来到长安城,却是当今太后病重,药石无效,当今天子在钦天监的建议下,派使臣于天台山上请来了这位真人。司马先生不愧是道门高人,医到病除,使得天子龙颜大悦。
这么一位活神仙收杜府小公子为徒,不知羡煞了多少王孙贵胄。杜祯自幼便敬仰司马先生,如今入得真人门下,心中甚是喜悦。
天台山为道家仙山福地,自古便为有道之士隐居之所。大名鼎鼎的青莲剑仙李太白便隐于此,并作下“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碧玉连环八面山,山中亦有行路人”的佳句来赞誉此山。
杜祯在道隐真人处学得性命双修之道。道家修炼,讲究形神俱妙,性者神也,命者气也。性若见命,如禽得风,飘飘轻举,省力易成。有性,便有命;有命,便有性。性命原不可分。但以其在天,则谓之命;在人,则谓之性。性命实非有两。况性无命不立,命无性不存,而性命之理,又浑然合一者哉。
吕纯阳祖师有偈曰: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由此,可以窥见仙道修炼之玄妙。
天台山玉霄观中,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转眼之间,杜祯随司马承祯入山修道已有十年之久,终于成就了金丹道果。道经有云: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修成金丹,便得无量寿元,自此仙凡有别。杜祯心下欢喜,依旧每日用功不辍。
这一日,杜祯正在房内炼气,忽有真人座下青柳童子来报真人有请。道隐真人座下有两大童子,一为青柳,乃是天台山中千年柳树化形,一为碧桃,亦是山中万载蟠桃。此二人得道隐真人点化,方才化为人身,化形后,便投到玉霄观,做了童子,以报真人点化之恩。
杜祯听得老师传唤,连忙整理衣冠,来到真人丹房之内。此时道隐真人正与青莲剑仙盘坐于蒲团之上,二人双眉紧锁,却是满面的愁容。杜祯心中疑惑,老师与青莲道人俱是当今有数的大神通之士,不知是何事让二位真人如此为难。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但听道隐真人道:“杜祯,你入得我门下已经十余载。已然修得金丹,却是难得。今日为师和你青莲师叔与你所言,乃是天机,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不得言与他人知。”
见真人说的如此严峻,杜祯连忙颔首点头。道隐真人遂长叹一声道:“徒儿,却是千古未见的仙道大劫即将至矣。”
杜祯闻言大惊:“不知老师何出此言?”
“昨日夜间,我与你李师叔夜观天象,但见彗星坠地,太白星黑气贯体,北方七宿黯然无光,我与李道兄合理推演天机,卦象显示扑朔迷离,只能隐隐显示天地将有异变,仙道隐匿,红尘仙绝,我等已经得成神仙道果的散仙再难驻世长存,不飞升,劫难来时,便道果不存。”
杜祯闻听,大惊失色:“老师,怎会有如此异变,不知可有解法?”
真人摇头:“此是天数,天意不可违。二十年前,你师祖潘师正在为我等门人弟讲说太上道法之时,便已心有所感,自损千载修为推测天机,已然窥见未来一角,却是遭到天道反噬,再难驻世,不得已飞升上界。如今大劫已显,我等修为不如潘师,亦是无法。”
真人复又道:“你是我弟子,却是我玄门一脉希望。为师当初收你入门时,便观你气运煌煌,却是应在未来千年之后,今日借此异象,终是知道,我玄门一脉的香火延绵却是落于你身,望你严谨修身,勿令为师失望。”
杜祯闻听,知是终难逆转,伏拜于地。
蒲团上青莲剑仙方始言道:“我一生追求剑道,却是无有门人弟子,此番大劫,却也不愿传承就此断绝。”说罢,只见剑仙头上一点灵光升腾而起,化成一柄仙剑之型,却是飞到杜祯面前,从其眉心而入,直达泥丸识海。
青莲剑仙道:”此是我毕生剑道所学,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你看着合适,便传下吧。”然后再不言语。杜祯伏地悲声道:“弟子定然不负师叔所托。”
如此,又是三年过去。天地规则开始出现异变,天地元气渐渐变得稀薄起来,虽然此中变化对世俗和境界低下的修者无恙,但是大神通之士却是心有所感,如芒在背。地仙以上修为的红尘散仙隐隐感到一阵来自于天地的束缚,仿佛自己已为天地所不容。
有过得两年,这种情况越发的严重起来。有那修为高深之人发现天地元气已经难以满足自身所需,再不飞升,便有道果消散之危。
这一天清晨,天台山依旧云蒸霞蔚,鸟雀欢鸣。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玉霄峰,迷离而美丽,仿若仙境。杜祯从观日崖上吐纳东来紫气,回转后刚一踏进玉霄观,就见青柳童子飞奔而至:“杜师兄,真人急召你,我已找了你半日,快快随我前往。”
杜祯闻听,却是顾不得整理衣冠,快步奔向道隐真人丹房。待得进来,室内并非只有老师一人,却是潘师正座下各大弟子道玄,道显,道微几大真人,以及与道隐真人并称仙中十友的诸人俱都在此处。
杜祯慌得连忙见礼。道隐真人道:“徒儿,如今我等散仙已难驻世,飞升在即,却是诸位道兄前来,邀我共显道果,飞度天门。今日便你我师徒最后一次相聚了。从今日始,切记诸恶莫作,诸善奉行,严谨修身,为师虽不知你于大劫中如何觅得那一线生机,却算的你之道果却在千年后。
青柳碧桃二童子,与你有缘,将来会助你一臂之力。我这玉霄观乃是道家福地,已然被我以*力加持,从今而后,不显于世。二童子真身千年内不出此地,便大劫无恙。”
三人闻言,俱都伏地痛哭。真人道:“汝等痴儿,何必如此,又不是生死离别。我等诸仙飞升,乃是喜事,莫要再作悲声。杜祯三人闻听,只得强忍心中不舍。
却又听得道隐真人言道:”时辰已到,为师这就要飞升了,望你等好自为之。诸位真人鱼贯而出,来到院中,俱显道果。整个天台山顿时云气蒸腾,气象万千。道隐真人等玄门一脉俱是三花罩顶,五气腾空,翻翻滚滚,煞是壮观。青莲剑仙却是从紫府泥丸处腾起一柄巨大的仙剑,寒光四射,冷气森然,仿佛天地都在这剑光之下变得黯然起来。其余诸仙或显经卷,或幻诗篇,或有水墨山水腾空,各有玄妙,不一而足。一时间,妙音响起,仙乐遥闻,数道白虹贯日,五彩祥云凝聚,隐隐间,天际有万丈东来紫气显化。
但听得高空处一声炸响,天光大开,数道彩光喷薄而下,罩定道隐等诸真人,诸仙在天花宝雨纷洒中,腾空而去,渐渐消失在天际。
天台山顶的异象随着诸位真人的飞升,而慢慢散去。杜祯与青柳碧桃二童子沉默地站在观中,这就飞升了吗,师父他老人家就这样匆匆离开了,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一旁的青柳童子呆呆问道:“师兄,以后我们要怎么做?”
杜祯望着天际良久:“老师吩咐你二人不得离开玉霄观,从今以后,玉霄观升起阵法,不再现世。你们只要在观中修行即可。如今我修为尚低,在天地异变未波及到我前,却要妥善准备一番。
二童子领命。从此,天台山玉霄峰下的玉霄观再难寻觅。有那前来上香的信众上得高山,却是无果而回。于是联系到前不久的天台山异象,遂有玉霄观整体飞升仙界的传闻传播开来。山脚下,有那好道之人出资修建了一座真人祠,内供道隐真人并青柳碧桃二童子。而杜祯的少年影像却也出现在大殿的壁画中,且有人提名“觅仙图”,有人问其典故,村人言,此乃真人弟子。
又过了数十年,天地间的元气越发的稀薄了,灵根异种也日渐稀少,有那灵性深厚者寻宝地隐匿起来,以求躲过大劫,更多的则是散去了自身的灵性,而变得普通平凡起来。此时的杜祯已经结成了元婴,隐隐中,已然能够感受到天地规则对修道之人的束缚。
杜祯一边在道观清修,一边苦苦专研这天地异变的原因,为何独独对仙道中人有着诸般制约,却于世俗毫无影响。这一研究,便又是数十载春秋。
此时,天地间的大能修士已不可闻,不可见。往日里在红尘中游历的仙真再也不见踪迹。世俗中只留下了诸仙的传说,那盛唐时,名噪一时的诗仙李白,那举世闻名的道教宗主司马承祯,早已成了世俗眼中的神话中人。
这些年来,天地规则的束缚之力越发的大了。世间再也没有那种动则移山倒海的大能之人了,那往日的仙山福地,依稀可见的只是些筑基期的小修士,却已是尘世中难得一见的“仙人”,修仙界彻底的没落了。
最近十年间,杜祯踏遍了诸多名山大川,翻阅了各门各派的典籍,苦苦研究天地规则变异的原因。虽说进展不大,却也是有了一点眉目。却是阴阳即判,天地已分,复有三才,万物方始形成,而人又为万灵之长,自打诞生那日起,便一心追求长生之法,专研天地之机、万物之密,终于悟得仙道之法。吐纳天气灵气于自身,采万物精华为己用。这便与天地结成因果,受天劫考验,度过去,便是仙真,过不去,数十载苦修化作东流水。就这般,一代又一代,不知有多少修士修成正果,飞升上界,而天地元气却是在众多修士的日日吞吐吸纳之下日渐减少。
天地之间,阴阳互生方为正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覆阴而抱阳才能循环不息。而诸多修士却只是所取,从无回报,这天大的因果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无法纾解,终于爆发开来,天道无情,万物平等,就是仙道中人也难以改变因果循环之力。
杜祯虽然有此领悟,却是对于如何破解这种局面毫无办法。修士不吸纳天地灵气便无法壮大自身,洗涤筋骨,便无法滋养神魂,天地之间的元气,可以说是仙道存在之根本。这看来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古往今来,未有不靠此而成道者。况且如今规则异变,而又灵气枯竭,这可如何是好。
一晃又是数十年过去了。此时的杜祯已经达到了化神境界,可以阴神出窍,自此,却是受制于规则所制,再难寸进,又因为被天地所排斥,自身道行已经有隐隐消散之危。虽然这些年来,修为难以提升,但是对天地规则的研究却从来没有中断过,对天道的理解日益精深,其对道的认识,对规则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越了自身的修为,怕是道隐真人在世,也是有所不及。
随着天地规则排斥力的越来越强,眼看便有化道之厄的杜祯却在玉霄观中清闲下来,再不复往日里的奔走忙碌,再不见那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的愁苦。每日里读读经文诗赋,兴致来时,泼墨作画,一副隐逸山林的儒者风采。
这一天,杜祯于玉霄观院中石桌上铺开雪白的宣纸,一旁有青柳童子研墨。杜祯拿起画笔,凝神静气,默默运转体内玄功。当自身状态达到最佳时,方始动笔,这一作画,却是气象万千。自身苦修而来的功力融于笔墨之中,却是与杜祯领悟的天地规则之力相合,不分彼此,水**融。但见画笔流转之间,毫光四射,似有妙音响起,却是道则显化,天地相庆。
随着杜祯作画的时间越来越长,其运笔也越发的吃力起来,仿佛手中所握的并非是画笔,而是千斤巨石,额上涌现出细密的汗珠,面色也变得潮红起来,待到最后一笔成型之际,手中画笔却是轰然炸开,四溅飞散,而画卷却是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闪而后,又归于平淡,却是返璞归真,大道至理。
青柳碧桃二童子,见此异象,却是惊讶,俯身看去,却见画纸上呈现出小潭,红鲤,莲花,虽简单,却道韵横生,细细望去,仿佛有万千空间重叠其上,令人目眩神迷,难以自持。
二人却是不知,这幅画作,已经融合了杜祯毕生之功力,还有他这百十年来对于天道规则的领悟和研究,小小的画卷已然蕴有大道至理,天地玄机。天地异象升起时,至宝便已成型。
此宝内蕴空间,中含五行,又有地水火风塑造其形,俨然已是一个小型的世界雏形。自从了解天地规则异变之原因,杜祯便是于此下了苦功,既然修炼不能求于天地,便求于自身,自开天地,我为开天主,自此这个小世界便只属杜祯一人,规则之力随生随灭,全凭杜祯一念之间。
杜祯又从自己的储物法宝中,寻出自己这些年来从各地寻觅而来的灵根异种,根植于墨莲空间中,神识透过,但见空间中灵光点点,却是这些天地异物感于此地无有束缚,隐隐间向杜祯表达自己的谢意。
此番,杜祯为了绘制这宝图,功力散尽,已然开始道果消散,青柳碧桃刚才被异象侵扰心神,此时方看到杜祯的情形,心下大惊,连忙扑上前去,扶起杜祯道:“师兄,师兄,怎会如此?”
杜祯笑言:“一百余年苦修,今朝心愿得成,却是心下欢喜,杜祯终是没有辜负老师所托。这宝图便是我近年来仿照上古人族圣母娲皇氏山河社稷图而制成,中有玄机,自成天地。此番我道果已然不存,就要兵解转世,等我化道后,便将此宝流于世俗,其内有我神魂烙印,千年之后,定然物归原主,人宝相合,便是我道果得成之时,切记,切记。”言罢,遂成飞灰。
二童子看着空空的两手,在山风中飘洒的灰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道观中,松涛阵阵,竹影摇摇,那本开得正灿烂的蟠桃,扬起了纷纷的花雨......
墨莲图随着杜祯的消散,在红尘中流转,几经易主。虽不知其作者,但是那精深的作画技巧,所表现出来的悠然意境,却也令诸多藏者所喜。岁月流转,朝代更迭,千年时光飞逝。当其落入一个落魄的古董小商贩手中时,终于机缘巧合,被墨非购得。
远古的道家传承,千载的时光回溯,在墨非进入金丹境界的时候,终于完全展开了它神秘的面纱,正可谓“一入金丹忆前世,墨非原是杜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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