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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过后,火孩儿已满八岁。
数年来,家中的藏书他虽然多曾涉猎,却与那中正平和的经卷教义格格不入,日益变得顽劣异常、胆大无忌,曾独自一人攀上数十丈高的陡崖,也曾独自一人深入虎豹出没的山林。然而老汉夫妇对他十分慈爱,便有不是也只轻声呵斥,从不打骂。那式无名剑招,没有令他有开山裂石、飞檐走壁之功,但也使他气力大增,攀岩爬树迅捷无比。他虽然顽劣,却聪明绝顶,读书写字过目不忘,更于前人典籍有独到见解;而且生性坚毅,行事从不半途而废;只是处世为人却颇为偏执叛逆——非但不能外圆内方,反而处处棱角分明。曾与村中玩伴怄气,两年不入那人家门。老汉见他如此执拗,喜忧参半,虽曾竭力教导,却也无济于事。不料数年时间,火孩儿竟在村中树一不世仇敌,很让老汉夫妇忧心忡忡。
这位仇敌,实非人类,乃一花斑大豹。这头花豹,原是村中猎户在山中狩猎所得,自小圈养至今。本也性情温和、颇通人性,与村中诸人皆无芥蒂,独与火孩儿仿佛生就势不两立。一人一豹首次碰面,花豹迟疑一番之后,便朝火孩儿张牙舞爪、狂吼不止。只是那时花豹身形尚小,火孩儿倒也不惧于它,与之针锋相对、以牙还牙。不料过得数年,火孩儿还是位柔弱孩童,那头小豹却已成年——身高三尺、体长四尺,体态硕健、威风无俦。据说曾随猎户巡山狩猎,搏狼杀虎,勇猛异常。其间火孩儿与它交锋数次,都以火孩儿险入豹口而告终。
猎户一家也是朴实乡民,祖上曾为尘氏部众,深受尘家恩惠。多年以来,两家虽然再无上下之分,却也相敬相知、端的和睦。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出此宿孽!猎户心下难安,但又不忍舍弃花豹,便央求村中铁匠为其打造一条极为坚实的铁链。铁链茶杯粗细、坚固异常,从此花豹便被禁锢于自家院中方圆数尺之内,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安分守己。倒是火孩儿几次主动寻上门来,向花豹频频示威。猎户见状,虽不便当面指责火孩儿,但也私下同尘老汉讲过几次。老汉因势利导、多方劝谏,火孩儿方才摆脱小儿心性,不再主动骚扰花豹。只是世间万物大都自负异常,因而固执成性,凶兽尤其如此。花豹虽通人性,却也不解人情。只要闻及火孩儿气息,便会愤怒异常,如狂如癫。火孩儿虽然固执,却也晓得利害,不在花豹左右肆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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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前,母亲从邻居家中为火孩儿讨得一条小狗。小狗高约半尺,毛色如缎,油黑发亮,本也平常,独在双眼上方分别长着一块眼球大小的白斑,煞是可爱。火孩儿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为喻,给它起名笨笨,并视之为家中至宝,一日三晌形影不离。即使读书写字,他也一定要把笨笨放于膝上,谓之“众生平等”,要对笨笨“施以教化,贯以人伦”。老父啼笑皆非,任他肆意妄为。只是父母不堪骚扰,便请村中巧匠为他另做一张小床,以供他和笨笨高枕无忧。
笨笨很是机灵活波,也深得两位老人的喜爱,却从不靠近香案周围三尺之地。火孩儿因此问过父母,两位老人言道香案之上供奉着的狼皮乃祖传之物,非比寻常,家常小狗对它心生畏惧乃平常之事。火孩儿倒也不再质疑。其实这张通红的狼皮,怪异程度远不止此!一年寒冬,老妇怜惜火孩儿,百般劝说老汉要把狼皮改作一件皮袄,老汉勉强同意,只是无论两位老人如何用力也没有扯下一根狼毫。两人悚然心惊,从此不再打狼皮的注意,并把它置于香案之上,时常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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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午后,火孩儿完成所学,便如平常那般带着笨笨在村中溜达,一人一犬逐着几只蝴蝶不知不觉竟然行至猎户门前。火孩儿刚待转身,却见那位不世仇敌已经两眼喷火、嘶吼连连,只是囿于颈中铁链,却也无可奈何。火孩儿一阵得意,浑然忘却老父告诫,不由学着花豹那般模样朝它吼叫一番。
花豹勃然大怒,奋力一挣,听得“咯嘣”一声,铁链居中而断,瞬间便如利箭一般,直朝火孩儿扑来。
其实经年累月之下,铁链早已不堪重负;何况花豹又力大无穷,铁链断掉只是早晚之事,不过猎户一粗豪汉子,没有那般细腻心思,倒也浑然不觉。今日忽然听见一声脆响,猎户大呼“不妙”,却见花豹已经冲出院门,便也急忙追出门去。
火孩儿正在洋洋自得,不料乐极生悲,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僵立当场。
恰在此刻,那本已逃到一边的笨笨却跳了出来,阻在花豹身前。
花豹微微一滞,随口叼起笨笨,远远甩了出去。听得笨笨一声哀鸣,再无声息。花豹还欲发威,却被尾随而至的主人及时喝住。
可怜笨笨已经瘫软在地,奄奄一息。火孩儿泪流满面,忙把笨笨抱回家中。老汉夫妇见状,长叹一声,沉默不语。村中没有兽医,只有一位给人治病的郎中。郎中推测,笨笨已被摔伤腑脏,命不久矣。只是熬不住火孩儿苦苦哀求,草草开了一张药方。可惜笨笨终究受创太重,非药石能医,于数日后死去。
火孩儿哭作泪人一般,遂将笨笨葬于一处断崖之下,伫立半晌方才离去。次日,当火孩儿再次踏上断崖之时,发现那处墓穴轰然洞开,笨笨已经无影无踪,百般搜索只在崖边不远处找到一撮狗毛。火孩儿微微一颤,一丝希冀在其心头蔓延开去。自此以后,火孩儿每日都要来断崖之下逗留许久,笨笨却始终没有出现。
如此情形持续两月。在此期间,那只花豹也在家人的反对之下,猎户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它带入深山密林之中,放逐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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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深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独山顶上腾起七色眩光,直冲天际。片刻之后,天地间弥漫着一阵古怪的鸣叫,叫声浑厚响亮、动人心魄。村民们胆战心惊,纷纷关门闭户、熄灯灭火。次日,村中散着这样的流言:独山顶上那消失多年的狼王其实早已成仙,昨夜种种异相乃是它故地重温所致。当天,独山脚下小庙里的香火顿时旺盛不少。
正当众人津津乐道地谈论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之时,一位少年却是心乱如麻。
恰在昨夜异相纷呈的那一时刻,睡梦中的火孩儿突然觉得心底之窗轰然洞开,恍惚之间灵魂竟已破体而出,转而翱翔于九天之上,不过来来去去终无驻足之所。正值彷徨无主之际,眼前闪出一个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凝目细看,这道身影竟是一只红蕴蒸腾的巨狼。火孩儿壮起胆子,朝着巨狼驰去。巨狼看见火孩儿临近,却不停留,一味狂奔。许久之后,巨狼消失不见,火孩儿身前豁然显出一根陡直的山柱,山柱顶端托着一片三丈方圆的平台,正中卧着一座上下跳动的土包。火孩儿一阵惊喜,随即立身于平台之上,蓦然察觉平台及其周围居然如此熟悉,稍一低头,多年以来那朝夕相待的村庄已经展现在他面前。火孩儿恍然大悟,此刻自己正站在那神秘的独山之巅;又一转身,只见一颗熟悉的小脑袋从土包之中露了出来,正在左右观望……火孩儿刚欲开口,却已转醒。
醒来之后,梦中那玄幻曲折的经历和那历历在目的场境竟如同与他灵魂深处的记忆彼此呼应一般,如此离奇,却又如此真实,挥之不去。火孩儿一阵清醒、一阵恍惚。未时左右,他终于打起精神,随着闲散的人流缓缓行至独山脚下。抬头仰望,一个浑圆的石柱直插云霄,其四壁虽因历时久远而结出藤蔓,却无一处突起。只是那稠密的藤蔓栉次鳞比,恍如一架鬼斧神工的登天之梯。注目良久,头晕目眩的感觉迎面扑来,仿佛天梯正在缓缓倒下……无论如何来看,这座山体绝非自然造化,定是神力的结果。
火孩儿凝视着这座奇特的独山,终于把心一横,隐约之间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当日深夜,火孩儿竟又做得一梦,一位极其面善的青衣老人指着独山向他言道:“笨笨正在山顶,带它回来吧。”
火孩儿再无迟疑,轻轻拉开屋门,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独山奔去。
皓月当空,穹庐如碧。
奔至山脚,火孩儿朝小庙叩拜一番,轻快的走向山壁。山壁上的藤蔓均有胳臂粗细,坚韧无比,虽然参差不齐,但也盘根错节、蜿蜒而上,端的神奇。
火孩儿紧紧攀住藤蔓、手脚并用,慢慢向上攀爬。藤蔓上的晨露仿佛找到宣泄之所,更仿佛具有灵性一般朝火孩儿身上扑来。火孩儿如同置身暴雨之中,虽有不便,但也清爽宜人。如此攀援而上,对他来说并无困难,只是自知命悬一线,倒也不敢大意。许久之后,久习剑招的优势逐渐发挥出来,火孩儿只觉得气息绵长、浑身有力,抬头仰望,神秘的山顶已非遥不可及;竖耳倾听,村中公鸡的啼鸣也已沸腾起来。只是在这如此繁茂的藤蔓之中始终没有撞见一只活物,火孩儿心中渐渐涌起一阵疑惑:为何没有生灵在此安家,难道山柱确有怪异?狼王的传说又在他的心中搅动起来。不过临近山顶,疑惑之中却又透出一股亲切熟悉的感觉,而且距离越近这种感觉越为强烈……
月已偏西,天边露出一丝曙光。土包的跳动逐渐剧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