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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冷清的风,连绵的云,空翠的树,大殿上焚烧的香,似乎都在眼前掠过,睁着一双明眸,眼泪淌的无知无觉,何君瑶说出这话的时候,比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都困难,刚吐露出口,侧了头,以极快速度用衣袖拭了泪,遮的干干净净,终是不舍又看了杜潋衣一眼,只纳纳道:“太师叔你别见怪……君遥只是……太久没有见你。”
那也是太久太久,久到她一时乱了分寸。
杜潋衣瞧她失落的神色,想起过去种种,她与何家姐妹二人自幼便一起长大,那时她不过也是初初上山,远离家乡,一切并不熟悉,只是生性比同龄人更懂事老成些,也不嫌山中寂寞无聊,整日跟师兄打坐念经修习内功心法。某一日,开门便撞见现任掌门,那老儿当时还未上任,十分恭敬,领着位比她略小的女道童道,师侄念师叔年弱,费心钻研武学辛劳,饮食起居均应有人照料。这是弟子的小徒,手脚勤快,人也细心,留在师叔足下应差事,今后杂事都可交由她做。
那女道童瞧了她一眼,跪在门外,稚嫩声音道,弟子何君瑶参见太师叔,若有任何吩咐,君遥任凭差遣。
杜潋衣穿着松垮垮的道袍,正赶着去早课,谢了那长胡子老先生般的师侄,对那女道童道,桌上糕点我一个人吃不完,吩咐你在我练功回来前把它们吃了,免得天气炎热放坏了。
杜潋衣说完一路揣着手往后山打坐去了。何君瑶在门口张望她背影,看了好半天,因而又觉得给人做丫鬟,也不算一件差事。那天,她在房中吃了些糕点,想着妹妹,又把一半包起来留给她。等杜潋衣回来,她已经备好热水、茶饭在门口等她,杜潋衣打坐一天腰酸背痛,闻见饭香,也不多问,抬起筷子就吃。
山中对杜潋衣这位神秘的人物传闻颇多,说她是九天上仙转世,娘胎里带有功夫,将来会练成本门失传已久的无上绝学,若非如此,为何二位长老要替师父收徒,与她平起平坐。何君瑶打量了她半天,瞧她吃的下巴沾了米粒,忍不住轻一笑,提醒道,太师叔你可以吃慢点。
杜潋衣瞧她并不吃,指着菜道,你站在那边干嘛?一起吃吧。
门中规矩森严,何君瑶自幼循规蹈矩,摇头道,师父说,太师叔吃饭完了我才上桌。
杜潋衣十分厌恶规矩,把筷子塞她手里,你吃,你现在跟着我这儿,你师父管不着你。
兴许是她带着霜儿在门中弱小无依,遭罪惯了,不过小恩小惠已经仿若大恩大德。
何君瑶捏了筷子,思量半天,举筷子与她同餐。
杜潋衣对她笑笑,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何君瑶说她父母双亡,杜潋衣说,我也是。
她说她有个妹妹,杜潋衣说,我没有。想了想,又十分温和道,过去没有,今后就有了,你比我小,也算是妹妹。
何君瑶忙说不敢,她是晚辈,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杜潋衣在门中的地位,只言语道,若乱了辈分,师父会严厉责罚。想起思过崖的冷,她是半分不敢逾越。
她一再摆手,杜潋衣也就随她去,并不强求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心里仍待她宛如幼妹,每日并不吩咐任何重活,尽量将师兄赐予、师侄进贡的好吃好喝留给她。
偶尔两位长老闭关,杜潋衣得空也带霜儿和她在山里追花逐蝶。
……
十八载春秋,物是人非,究竟算什么?
杜潋衣不忍她难过,眼瞧不能再拖延,只劝她道:“你如今职掌一门,肩上责任不小,君海他们伤势不轻,袁万里、连在野俱都狼子野心,又有魔道人物兴风作浪,你先回去。若有吩咐你的地方,我自会找你。”
数年未见,只匆匆看了这一眼。何君瑶自持冷静,不再拉她衣袖,让开些,让她走。
杜潋衣跨出一步,何君瑶再想张嘴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话都在喉咙里,杜潋衣奔出三步后,何君瑶那声太师叔才从又喉咙里费劲的吐出来。
“还有什么事?”杜潋衣道。
何君瑶缓缓吸口气,皱着眉头苦道:“你还在为我没有及时通知你,为霜儿的死生我的气?”
杜潋衣怀抱着萧玉节,闻言抿了嘴角,回头看她道:“我知你定是师命难违。”顿了顿,淡淡道:“这些年我隐居修行,早已看淡江湖纷争……若非偶然又碰玉节,也并不想在江湖行走。我既然连玉节也不怪怨,便自也不会再怪你。”顿了顿,开口道:“你好好回去,今后你继任掌门,一切好自为之,正邪虽不两立,但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免将来你又生出终生憾事。”
“霜儿死后,我日夜煎熬,这些年只好青灯经卷聊以寄托,却时常仿佛她还在我身边,当年母亲托付,我仍是没有照料好她……这一生,这桩憾事,我忘不了,它就在我心里,只会让我越来越心痛,越来越难过……”何君瑶一边说,眼角的泪水又再滑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追究谁对谁错也没有了意义,霜儿若在世,也不想看到我们纠结一生,我劝你早日放下,心中解脱。”杜潋衣何尝不是如此,但很多事,发生了再也不能扭转。
“我时常在想,当初若是不听师父的话,早早想法子通知你,也许这一切就不会这样。”何君瑶一脸懊悔。
杜潋衣被她提及伤心事,也许若及时赶到,相救了萧玉节的大哥,三人合力再救下霜儿。又或者她去了,也终究不敌群雄,一切都未可知。杜潋衣不愿再想:“你忘了这些,好好像前看吧,人一生短暂如流星,你若念着她,将来老死归尘,九泉之下必然得见,到时候若有万般自责忏悔,再跟她情愿不迟,如今便是折磨自个儿,她也未必知道。”
何君瑶点点头,心中一丝释然,再也无话道:“太师叔,你去吧,若查明这宝图背后真凶,我自会相助与你。”
杜潋衣对她露出了个不算明显的笑,抱着萧玉节往地道在半山腰的入口处去。何君瑶追了几步,终究是停下来,呆呆立在山前不肯离去。也不知站了多久,咬着牙齿,狠心要往回去。忽闻那山林处,杜潋衣的喊声。
“若可!潇潇!”
何君瑶心中一凛,忙提气飞奔,朝叫嚷处去。她灵霄宝卷修习日久,若说天分,自是比杜潋衣稍差,但比起云鸢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也丝毫不落下风。
“太师叔!”
何君瑶闪身从一棵树上掠下,瞧见一块山石下,杜潋衣在前方一脸焦急神色,却是四下一片肃杀,天色暗合,她往东奔了几步,竟瞧不清夜色里敌人身形,崆峒林海苍茫,风吹针叶簌簌的声音在四野。
“若可!”杜潋衣超前方喊了一声,声音回荡,毫无答案。再奔一时三刻,更是不见任何踪影。
何君瑶跟着她,见她停了步子,脸色难看,抱着萧玉节又往地道里去。那山石地道的入口洞开,杜潋衣往进钻,在地道中身形如幻,何君瑶只追的喘不上气,用上十成功力才勉强与她差了一步。
追至正堂,环顾四周,一切如旧,偏厅躺着一个黑衣人气绝身亡,胸口插着一柄短剑,两个孩子似是已经被人抓走。杜潋衣把萧玉节放在一旁,这才有功夫去瞧那黑衣人,可仔细检查也是陌生面孔,她与何君瑶均不认识,单瞧形貌,肌肉扎实,似是个外功高手。
……
遭此意外,杜潋衣叹口气,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道:“我寻进来时,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一定是有人趁我们外出……”她与萧玉节只管安排自己的事儿,可忘记那老道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殷横野精心策划,必然不会没人盯梢,她二人一时大意,这下丢了这两个小的,如何是好……
“太师叔别急,她二人年幼无力,若是对方想杀人,只怕我们赶回来见到的就是尸体。既然没有尸体,那就是被人掳走,还有救的机会。”何君瑶也算职掌一派,关键时刻能够冷静下来,心中却也七上八下,只道那孩子是霜儿骨肉,可不能出事。
若说寻找,茫茫崆峒方圆百里都是大山,敌人有心藏,又能去哪儿找?
杜潋衣心急如焚中,吸了口气,忙去一旁扶起萧玉节,摘下她面具,抬头对着何君瑶道:“她吃了一种草药陷入昏迷,你同我一起用功,帮她条理气息,逼出药劲。你我合力让她尽快醒来,也许玉节能看出死者身份一二。”
时隔多年,天门山后,又再相见。那张脸,虽然闭目沉睡,仍然妖的明艳。何君瑶矮了身子,在她右侧伸了手,又收回手,满心犹豫,对杜潋衣道:“太师叔,你可以原谅她……我做不到……”一想到过去种种,想到何霜儿被她盗下山,被她送往那魔窟与她哥哥成亲,若非如此,霜儿她好端端仍和自己在九华山上。
“那就不别勉强。”杜潋衣皱着眉头,一心一意运功。
何君瑶坐在她身侧,看她集中精力的模样,再看看萧玉节,咬咬牙,还是出手拍在萧玉节后背道:“我不能原谅她,但若是为了霜儿的孩子,我可以救她。”
杜潋衣提起一口气,两人合力而为,毕竟比一人快的多。再一盏茶十分,萧玉节脸色好转,眼眸微微睁开,口中吐出些气息。杜潋衣感到她醒了,忙和何君瑶一起收功,萧玉节身子刚恢复,手脚乏力,顺势往后靠,杜潋衣把她搂进怀里,喊了一声玉儿。
萧玉节眼前仍朦朦胧胧,神智渐渐清醒,杜潋衣将夺来的丹药分成三小份儿,以此慢慢塞入她口中,又喂了她一些清水,继续以功力帮她催化丹药。崆峒疗伤圣药,二十年炼制成一枚,药效非同小可,对她伤势大有帮助,再过片刻,萧玉节感觉手脚有了些许暖意,腹中也有一股温暖气流般,眉眼越发娇艳,对着杜潋衣眷恋的一笑,淡淡道:“我好一些了,你别忙了,留着功力还得抓我师叔。”
杜潋衣哎了一声,实在不愿告诉她二子被夺之事。
萧玉节恍然醒来,眼中只顾瞧着她,冷不防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萧玉节,你既醒了,快认认那凶手尸体,潇潇和太师叔弟子适才趁你们不在被人夺走。”
杜潋衣怀中,感觉萧玉节打了个寒颤,身子簌簌发起抖,无力的手指捏紧杜潋衣的衣袖,一脸惊恐回头去看。何君瑶一身藕色道袍就在她身后,四目相对,萧玉节目中狠狠露出凶光瞪了她一眼。
“我也恨不得要你性命,只是救潇潇要紧,可你若实在想跟我拼命,我奉陪到底。”何君瑶一字一句,恨到心颤。
萧玉节胸口起伏,掌印处隐隐发疼,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指甲陷进肉中,眼神恨不得把何君瑶千刀万剐。终是别过头,不与她说一句话。抓着杜潋衣衣袖,撑着要起身,杜潋衣忙抱着她,把她扶起来到那死士旁。
瞧了断剑,嘴角露出一丝笑,突然又有安慰道:“原来那孩子不错,我教她的都牢牢记得。”顿了顿,对杜潋衣道:“这剑是我给若可的,招数也是我教给她的,人是她杀的。”
言罢,蹲下身,仔细查探那死士尸体。
“有线索吗?”杜潋衣道。
萧玉节大病初愈,遭逢劫难,勉强稳住心神,此时查探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复尔闭上眼睛道:“我瞧,我们得会会琉焰宫南迦了。”
“怎么会是他?”杜潋衣惊讶。
萧玉节摇摇头道:“法无天被全江湖的人追了那么久,叶飞鲨能上崆峒,南迦那家伙把昆仑魔宫看做是圣地般,做梦都想进魔宫朝圣魔神,不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我说怎么他没个动静,原是躲在后面瞧瞧看着,也许法无天早被他盯上……他认出我身份,抓走潇潇,真好似师叔抓了小蝶般,这下可算要跟我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