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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淮看着她微笑起来, 道:“没事, 我不疼。”
春娘的脸瞬间红了,强撑着气场道:“谁问你疼不疼了, 我让你赔我们家桌子!”
肖淮立即掏出整锭银子放在桌上, 问:“够不够。”
旁边的小伙计眼睛都亮了, 这银子可抵得上他们整月的开支,正想跑过去接,春娘却把银子往回一推, 挑眉道:“装什么大方,你平时能有多少俸禄, 这么乱挥霍。”
肖淮想了想, 柔声道:“那便当作是我以后的酒钱吧。”
春娘觉得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下, 又酸又疼。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客人又被刚才的闹剧给吓走, 干脆打发伙计提前关门。然后在他旁边坐下,也给自己斟了杯酒, 垂眸道:“肖大人, 你日日到我这里来, 今天又闹出这么大的事, 迟早会传得人尽皆知, 连太守府都会知道。”
肖淮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脸上露出笑意,把酒罐从她手里拿走,道:“那又如何?”
春娘仰头把酒液灌进喉咙, 她已经许久未喝酒,这时只觉得涩意沁入心肺,颤声道:“你难道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脸面吗?”
肖淮皱起眉,正要说这和他的脸面有什么关系,却听春娘提高了声音问道:“肖大人,你日日待在我这酒坊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话倒把肖淮给问住,他垂眸摩挲着瓷杯的边缘,想了许久才回道:“我不知道,就是想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春娘阖上双眸,搭下的羽婕微微发颤,终于下了决心道:“肖淮,我很高兴你还记着我。可那时我身份低贱,所有的事全不由己,总想着过了今朝就没有往日,所以才会……才会那么对你。可我现在已经不同了……”
她看见肖淮的脸色渐渐沉下去,把心一横道:“我现在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事事都需要避嫌,再没资格任性地去靠近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肖淮握住酒杯的手腕一抖,倾身追问道:“你何时有了婚约?”
春娘又倒了杯酒,抹了把脸上的泪道:“他是个鳏夫,有个三岁的女儿。可他对我很好,经常来我酒坊帮忙,他女儿也很喜欢我。以前的事,我告诉了他,他说我们都是可怜人,正好搭伙过日子。他现在去了省城进货,明日就会回来了。肖淮,到了现在,我只想能过些简单平静的生活,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自问从未亏欠过你,你也绝不亏欠我。今日我陪你喝到尽兴,明早起,咱们便各走各路,就当从未相识过。”
肖淮心中无来由的一痛,却说不出挽留的话来,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又再斟上一杯,朝她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声音有些发哑道:“我也想看你过上好日子。”
春娘忍住泪意,又拿了几坛酒过来,四周沉静,只听见酒坛撞着瓷杯的声音。像极了她被送进左相府的前一晚,他不出声陪她痛饮发泄,直到那个带着酒香的吻,混着他呼出的气息,反反复复,在她梦里回现。
多少难熬的漫漫长夜,就靠着这么点甜意,才能有力气撑下去。
春娘的酒量不及他好,渐渐地便觉得脑中发沉,眼皮也灌了铅一般,索性往桌上一趴,大着舌头道:“其实肖淮……我很高兴……高兴你没忘了我……可我也明白……你记得的……根本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已经不值得你去记着了……”
她越说越觉得心酸,干脆借着酒劲,将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全哭了出来,肖淮默默看着她,掏出张帕子,温柔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然后也将下巴枕在手臂上,对着她的眼睛道:“现在的你,很好。”
可春娘已经昏睡过去,并未听到他这句心声,肖淮脱下外衣披到她肩上,再坐回时,见她唇角微微翘起,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唇纹上轻轻划过,可很快又想起她方才的话,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第二日,肖淮鬼使神差地还是去了酒坊门外,只是站得远远,看着一个朴实又健壮的汉子站在门前,笑着从马车往下搬东西,一手拎一包,做事十分利落。旁边还站着位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笑着酒窝弯弯,一见春娘就往她怀里扑。
肖淮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寒露爬上脚踝,门口再也没有那一家人的身影,他才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想:她说的没错,零落半生,那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不该被任何人打扰的生活。
后来,他就不再去白露酒坊,但始终记着那桑落酒的味道,便让宅子里的下人去酿,可始终酿不出他想要的滋味。直到有一日,玉墨在厨房外,撞见他第一次发火训斥了下人,低头轻叹了声,理了理鬓发走进去道:“这酒我会酿。”
肖淮没想到,玉墨酿还真会酿酒,而且正是他想要的味道。那天他喝了许多酒,玉墨则坚持坐在旁边侍奉着,见他已经喝得双眸发红,满脸都是颓意,走到他腿边蹲下,仰头道:“肖将军,你觉得我和春娘姐姐像吗?”
肖淮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只皱眉看着她,可玉墨已经鼓起勇气,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放上去,哭着道:“如果将军愿意,玉墨可以陪着你,将军放心,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跟着你,让你开心,直到你厌倦为止。”
肖淮忙她的手甩开,偏头道:“你不需要这么作践自己。”
玉墨吸着发红的鼻头,抱住他的腰道:“我没有作践自己,只要能和将军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肖淮扶着桌案站起,用背脊对着她道:“你走吧,以后不用来了。”
玉墨看出他是真动了怒,吓得忙跪下央求道:“是玉墨错了,玉墨不该痴想,将军不要赶我走。”
肖淮背着她叹了口气道:“我明日去替你赎回卖身契,算是答谢你这些日子帮我做的事,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去做些小生意也好,嫁人也好,好好过日子。”
玉墨明白他心意已决,边道谢边垂着头不住哭泣,肖淮觉得头疼,越过她就想往外走,又听见玉墨在身后高声道:“春娘姐姐从没定过亲,黎大哥是曾经喜欢她,可她说这辈子不愿嫁人,黎大哥便再没提过这事,只是帮酒坊进货而已。”
肖淮倏地转身,捏紧拳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玉墨抹了抹眼泪道:“是真的,春娘姐姐骗你,就是为了让你死心,她一直都没忘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肖淮就冲了出去,只留她跪在原地,露出个凄然的笑容。
白露酒坊的伙计都知道,这两天老板娘的心情很差,动不动就发火,害得他们平时都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了老板娘,惹来一顿骂。
这一天,春娘悻悻坐在柜台前,明知不该,还是不住地往门外瞥,果然见不到那个身影,心里一阵烦乱,对伙计道:“提前关门吧。”
伙计互相看一眼,这可还剩一桌喝酒的呢,幸好那桌是熟客,干了杯子里的酒就起身离开。
伙计正想把门板放下,突然一只大掌按住门板,等看清那门神一样的魁梧男人,再加上他一脸的阴沉,伙计冷不丁打了个寒碜,缩着脖子问:“肖大人,今儿怎么来了,可惜来的不巧,我们要打烊了。”
肖淮没工夫和他废话,扒着他的身子往里走。春娘正懒散地歪靠在柜台前,鬓发都有些散乱,冷不丁见他进来,吓得立即站起想整理头发,谁知太紧张,一脚就踢上了柜子角,疼得她脸都抽了下,却不敢弯腰去捂,只把那只脚偷偷踮起来。
肖淮在军营练出的敏锐,当然看出她发生了什么,皱眉走过去,问道:“很疼吗?”
春娘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被他一问,眼里便不争气地带了雾气,连忙低头想掩饰,可肖淮上前一步,打横将她抱起,吓得后面的伙计目瞪口呆,然后赶紧装没事溜之大吉。
他的双臂结实,胸膛隔着衣衫也是滚烫用力的,春娘的脸不自觉红了,又瞪起眼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肖淮将她放在椅子上,蹲下去摸着她的脚踝,道:“还好,没有肿。”又隔着裤腿小心往上按了按,问:“这里疼不疼?”
春娘偏过头,泪水几乎快忍不住,他对她如此温柔珍视,好像她是什么良家小姐一样,于是猛吸了下鼻子道:“肖大人不必如此,春娘受不起。”
肖淮的手滞住,抬头看了她许久,终于道:“我不是什么大人,我以前也只是侯府的奴仆,谁都可以差使那种。如果不是因为小姐,我现在大概也只能做个护院。”
春娘声音有些哽咽,吐出口气道:“我知道,你很仰慕她,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能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一眼,日后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可她也明白,自己和侯府嫡小姐之间的距离岂止千重,何况安岚是那样美丽又坚韧的女子,他本来就该爱那样的人,她是皎皎月华,自己却是在大树脚下挣扎求生的小花。
肖淮叹了口气,站起来坐在她身边道:“我确实很仰慕小姐,甚至也偷偷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到高处,也许就能和她匹配。可渐渐的,我看她和三殿下相处,便知道谁才是最适合她的人。渐渐的,这种感情就变成了尊敬和守护,我想看着她好,这是我的责任,却不再掺杂私欲。”
他第一次如此袒露自己的心事,显得十分局促与腼腆,低头道:“可这些年我总会想起你,豫王被流放的那日,我专程去找他问过你的下落,他说你没有死,可他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于是我在京城时总会想,现在的你究竟过着什么生活。想到你可能受苦,就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可能,这就是牵挂吧……”
他盯着春娘水波一样的眼,突然又紧张起来道:“可我对你……不是退而求其次,也不是可怜你,只是,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照顾你,看你跳舞,看你笑,想……给你一个家。”
春娘再也忍不了,捂住脸崩溃大哭,“可你知道的,我以前的那些事,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她曾经那么低贱,浑身污秽,怎么受得起他这样的深情与呵护。
肖淮伸手摸着她的脸,为她一点点擦着眼下的泪,柔声道:“那些事,都非你所愿。你根本不需要自轻,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干净可爱的,就像我认识你那时一样。”
见春娘哭得话眼都肿起,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不敢回应一声,肖淮又笑了笑道:“不过倒是有一样不同。”
春娘终于抬起通红的眸子,哑声问:“什么不同。”
肖淮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口,道:“你那时,可比现在大胆多了。”
春娘怔怔由着他在自己唇上摩挲,然后终于勾起甜甜的笑容,靠在他耳边道:“这可是你说的,等以后我大胆了,看你招不招架的住。”
鸳鸯吻颈,耳鬓厮磨,所有的漂泊与无望,终究有了归途。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二还有最后一个番外,怎么说呢,如果喜欢甜的就看到这里好了,希望你们还愿意听我讲故事,咱们下本还能相见。最后再腆着脸求个作收,小透明作者希望早日到2000啊,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