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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样程度的窥视是可以容忍的么?”希灵艰难地问。
“在双方存在善意的时候,”圣骑士强调说,“这也是邦交的一个必然的过程。”
希灵难过地埋在舅舅的怀里,强烈的领地意识让他本能地敌视一切染指联邦的行为和人,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划得清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于童话的世界里,一件事情的好坏取决于看待世界的观点。
“你要大方点,希灵,”圣骑士摸着软软的金发,柔声说道,“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联邦也是。联邦在变化中成长,你也要在成长中更加成熟。蒙坦斯不只是人类的蒙坦斯,我们只是生活在蒙坦斯上的一个族群,联邦需要去和更多的种族打交道,巨龙、精灵……甚至是黑暗的血脉。不要让固有的观念束缚你,那就像是鸟儿没了翅膀,你能做到的比你自己想到的更多!”
“可是,”希灵哽咽着说,“那不应该是能影响宗主教人选的程度,联邦的宗主教应该是人民的信任,是教皇的伙伴,如果连宗主教的选择都能被外来者影响,我们怎么能信任他对教皇的忠诚呢?怎么放心得让他牧守一方呢?”
“这就是教皇的工作了,”圣骑士絮絮而谈,“教皇面对的不止是人民,还有几百万协助他工作的教职人员,从低层到高层,从神甫到枢机主教,教皇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是与这些下属们在一起的。教皇通过管理这些下属来管理联邦,每个人的升迁、贬谪、平迁、申饬、嘉奖,这都不只是简单的人事变动而已,这里面关乎着联邦大大小小势力的拨动,是教皇权衡了复杂的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如何能管理好这个联邦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识人之清、用人之明。人类天生懂得抱团生存,古老的时候抱团捕猎、群居、取暖,如今也会选择有相同利益的人们抱团来聚合成强大的力量,教皇管理联邦,就是管理这些不同的利益团体。怎么样分化、联合这些团体,让自己的政令顺利执行呢?怎么在纷乱的局面里抓住关键,从而平息乱局?这靠的不仅仅是智慧和手段,也是因为教皇洞悉人情、人事练达。你会觉得愤怒,只是因为加莱阿佐是被精灵王支持的,但是哪一位宗主教背后没有一些团体的支持呢?你又知道其他的主教大人们背后的支持者是什么心思呢?我们不能从族群的区别就判断是和非,即使是人类,也有人不愿意看到联邦富强。”
“每一位宗主教的上位都有复杂的利益交织,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却是在教皇手里。被教皇赋予了守牧一方职责的宗主教们,不能说所有人都光明磊落、公正无私,但是他们肯定都是忠于联邦,忠于人民的,至于是否忠于教皇,”圣骑士笑了笑,“这无法下定论,但是至少教皇们对自己的宗主教会有一份信任,他们相信这些亲手挑选上来的下属们不会辜负这份信任,这就足够了。”
圣骑士把希灵拉过来:“所以,你要记住,引导联邦的不是人民,而是教皇,唯有教皇才有魄力去扛下整个联邦的重担,他决定让联邦走向什么样的道路。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能压垮任何一个人,但是教皇却不能被压垮。你一直以来做的都很好,”圣骑士安慰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眼中溢满疼惜,他轻轻说,“但是你还要做得更好,你现在还有很多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地方,没有关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我也会教导你。我期待你能扛起这重担的一天——”
说到这里,圣骑士突然觉得有点沉重,想要扛起教皇的重担,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呢?又要失去些什么呢?他长了希灵几十岁,如今也是权重一方的殿下了,但是位置坐得越高,越是畏惧坐于最顶上那个位子的人。
因为殿下和冕下——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责任,冕下二字所含的意义,要比所有人想得更加深远和沉重。
连我都会畏惧的责任,就这么轻巧地想要面前的孩子应下么?圣骑士凝视面前的小外甥,看着他年幼的身体,纯真的笑颜,突然觉得要说下去的教导难以开口。
圣骑士一时间居然想知道小男孩是怎么想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会惧怕么?”
惧怕?
希灵脑袋一懵,只觉得这两个字无比陌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它的意思。
整个联邦的重担么?
他抓上老师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汲取一份力量:“我……”他颤抖着开口。
被自己声音里的恐惧吓到了,希灵闭上了嘴,但是双眼含泪。
稳了稳心神,希灵想到了冕下,想到了面前第一次见面的舅舅,也想到了莱文,想到了自己。
是有一点点害怕的……他想。但是如果我怕了,又怎么去面对这些信任我、教导我、忠诚我的人呢?如果我也怕了,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希灵怔怔地想:冕下是不用担心的,但是他会对我失望么?在晚年看着自己教养的孩子沉沦泥潭不能成材?莱文是我的贴身侍从,新教皇大概不会为难一个仆从,但是莱文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至于舅舅……舅舅正值青年,还有长远的时光为联邦奋斗,但是舅舅已经向我效忠了——他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骑士,谁能安心地用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殿下呢?恐怕新教皇不会有这样一份心胸,那么我怕了,舅舅就要壮志难酬、郁郁终生,老死在珀留城里当个木石摆设么?
人民需要的只是教皇,而他们需要的是我。
希灵的鼻子一酸,恐惧的心思慢慢消褪,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勇气。
他们这样的相信我,我又怎么可以不为这份信任去奋斗呢?这想法异常单纯,因为被信任着,就觉得不能辜负这信任,即使面对的是人世间最困难的艰难险阻,也想要溯流而上,去为了别人的笑颜努力。
因为被期待着,就要咬着牙忍痛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还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安抚人心。这是怎样的一种温柔呢?
“不,”希灵摇着头,他把下唇咬得发白,但是亢奋的血流直冲脑袋,把苍白的脸颊染得一片嫣红,眼睛亮晶晶的,“我不能害怕,我不会害怕,我要去做,要去扛——我必须成为教皇。”
“我想成为教皇。”他重复道。
圣骑士静静听着小男孩的宣告,像是对着他,又像是不是对着他,像是对着世界在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他默默注视着希灵愈发没了颜色的嘴唇和鲜红得想要滴血的脸蛋,注视着他小小身体里被强压下的颤栗和恐惧,注视着他燃起来的灵魂和生命——他的一生也将为了他的愿望去燃烧,直到被燃烧殆尽,直到生命消亡。
他俯下身来,温暖的气息笼盖了小小的希灵,让希灵一阵恍惚。
淡金的头发洒落到希灵的脸上,小男孩已经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眼前只有圣骑士浅白的肌肤和修长的脖颈,他听到自己的舅舅在说:“辛苦你了。”
额头上的淡金的印记被烙下带着人体温度的吻,37°。
却灼热得像是岩浆倾泻了下来。小男孩微微低下头,让圣骑士的动作更方便些,他阖上了眼皮和睫毛,几滴水珠从长长的睫毛上滑落下来,溅到希灵的手背上。
温凉温凉的。眼泪和嘴唇的温度原来是不一样的啊。小男孩这样想着,微微笑了。
神呐,祝福我吧。小男孩在心里喃喃。
话音一落,他感觉到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一股热流,像是温泉一样浸透了四肢肺腑,但是更多的冲到了额头上的印记里,那像是峡谷又像是翅膀的光明神印容纳了所有的暖流,希灵恍惚觉得它轻轻扇动了一下——
像是想要飞翔。
你想要飞么?你要飞到哪里去?可以带着我一起飞么?小男孩下意识地问。
光明神印愈发地灵动了,像是活了过来,希灵茫然地看了一眼舅舅,但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一切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屋宇里笼罩着温馨的气氛,一切如常。
哦,只有我能看到呀。他明白过来。
想要做什么呢?
他眨眨眼,眼睛里……好像飞进了什么东西呢。
淡淡的神印随着视线沉浮,希灵不知道,他水绿的眼瞳沉着两枚淡金的神印,仍显稚嫩的面容渲染上了神性的威严,光明纯洁。
双眼里的神印微微扇动羽翼,小男孩能看到的只是神印开始动了,展翅欲飞。
啊,别走啊!等等我吧!小男孩焦急地喊道。他不想被抛下!
你要去哪里!
被喊住的翅膀微微一顿,冲天而上。
希灵感觉自己被带到了天上,冲上了云霄!
冬日的晴空碧蓝高阔,没有云朵,他的视野辽阔无边,冲出了珀留城东南郊外的庄园,越飞越远,越飞越高,耳边像是听到了风声。
他看到了出城时的块块农田,肥沃的黑土壤插着青绿的苗,歇过中午的农人像只小小的蚂蚁散落在农田上;
他来到了珀留城的上空,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珀留城,小男孩下意识睁大眼睛,雄伟高大的城墙保护着这个人类的心脏,整个珀留看起来是个圆圆的形状,珀留的东北耸立着尖尖的高塔,俄洛冈白石让它洁白晶莹;
啊,那里就是教廷呢,小男孩喊起来,他看到了珀留最中央翠绿的一片,这让他想起了教廷里那些历经了几百几千年的大树,为整个教廷擎起了一片绿荫。
小男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已经离开了珀留,开始向外飞了,这速度太快了,小男孩还来不及欣赏珀留更多的风景,就已经离开了他成长的地方。
外面……还要朝外面飞么?他心里有点害怕,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外面是什么样子?他好奇地想。
“嗯?”温暖如春的室内原本静悄悄的,伏案工作的教皇被惊醒了,他疑惑地望着远方。
“您怎么了呢?”轻柔的声音响起,黑发的男人询问教皇,他也不年轻了,光洁的脸上泛起了细密的皱纹,但是仍然高贵美丽。
“不,”教皇说,“没什么,卢克。”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微笑。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瞥了一眼心情很好的冕下,轻轻转动眼珠,意味深长地凝视一眼悸动的方向,轻轻笑了。
珀留东北高高的白塔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抬眼望了望,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身边滴溜溜转动着的洁白晶球,闭目感受了一下,晶球上浮现出一行字迹,他抹掉这行字,小声咕哝:“……还要我帮你擦屁股,小鬼……”说完,严肃的脸上却浮现微笑。
希灵感觉自己的意识承载在翅膀上,飞得越来越远。
他的眼前浮现各种各种的场景。有赶路的商人,有负剑骑马的游侠,还有擦肩而过的戈得克鸟,他们拉着飞车一冲而过,把希灵吓了一跳,随即欢快地笑了起来。
他看到了建在大山向阳面的城市,钢铁铸就了它的身体,在阳光下泛起冰冷坚硬的光芒,希灵恍然,这是个有着丰富铁矿资源的城市啊。
他还看到一条平缓的大江由西北向东南行进,江边的城市就像一个吞吐帆船的机器,不断有船到港,也有船装载着满满的货物离去。
他向着东方飞去,那里左边是幽绿的森林,右边是沼泽山川。他越飞越近,真的亲眼看到了精致美丽的精灵城市,他们住在银和木中间,轻盈灵动。长耳朵的精灵们大多是一头灿烂光洁的银发,比月华更加美丽。护卫城市的卫兵在城里巡逻,有精灵兴致上来就在大街上弹起随身的三弦琴。
他感兴趣地看了好几眼,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催促着带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的情景不断地变换,他甚至看到了一头龙!青色的四角鳞片覆盖在流畅优美的形体上,薄薄的表皮掩不住结实有力的肌肉,它正趴在灿烂的的金币和宝石上睡觉,还香甜地咂咂嘴。
坐落在森林深处优雅庄重的城市里抬起一双银色眼睛,像是里面溶了银子做的河流,他浅灰的瞳仁看到了什么,默然不语。
硕大的龙眼睁开眼皮,他抬起爪子挠挠下巴,打了个喷嚏,瞬间铺满了整个大地的金币融化成了金流。他知道有人在窥探这片巨龙的家园。哦,一个小东西,他想,不必在意。这头出奇雄伟的巨龙又睡了过去。
该回去了,小男孩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说,就被带着离开了那神奇美妙的世界,他的眼前回溯着这一路看过来的神奇壮美的场景,巍峨高耸的青色大山,波光粼粼泛着金的河流,还有□□的红色的铁矿石,油油的黑土地好像流淌着滋养一切的营养。人们在辛勤劳作,城市也充满活力,他们在为了明天奋斗。
唉,多么美丽啊。他心里泛起喜悦。
山河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