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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早散了,迎着黑暗,寒冷的夜风飞舞着,脑门一阵冰冷刺骨,林涓喜一个激灵,她抱紧双臂,披散着头发,开始在寒夜中奔跑,朝着那个不远处的岔路口。她脸颊上的泪滴冻结了,娇嫩的肌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红色。
第一个岔口有个人,是倾泓。
但这不是等她的人——那个人在下一个路口,她从倾泓身边跑过,没有看他,却被他一把拉住。
林涓喜被迫停住了脚步,惯性让她身子扭了九十度,乌发一甩,披散在脸上,看起来非常凌乱,通红的脸颊,布满血丝的眼睛,苍白干枯的嘴唇,还有沉重的呼吸。
倾泓眼睛黑如寒夜:“你没偷来龙玺?”
林涓喜紧咬着下唇,顿了顿,说:“我下不了手,你们会杀了他们,我知道。”
“可他会杀了你。”倾泓微微皱眉。
林涓喜摇了摇头:“我没完成任务,该死!”
倾泓无奈地叹息着,松了手。
林涓喜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走到第二个岔路口,果然,一个神色森严的红衣侍卫在等待着她。
“林小姐吗?在下恭候多时了。”红衣侍卫冷着脸,递给她一块丝巾。
她手触到丝巾,不禁打了个冷战,上好的丝绸,柔软光滑,并不过分冰凉,却宛如握着一只滑溜溜冷冰冰的毒蛇,恶心与恐惧交织的感觉。
红衣侍卫在一旁默然看着,好像无常鬼般铁面无情。
她的手指僵硬,好容易打了结,眼前一丝光感都没有,仿佛死亡。
记得一个电视剧里说过:“死是凉爽的夏夜,供人无忧地安眠。”死如秋叶,宁静美好,可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乱七八糟。
耳边有人说:“到了,请把丝巾摘下来。”
林涓喜将丝巾扯了好几下才扯掉,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眼前,是令人厌弃的绮丽华美的正殿。
“请!”红衣侍卫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手势。
林涓喜垂着头,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走过无数拐角和岔路。
现在走得这条路有几分印象,是通往李邺住的那一排房子的。
果然,拐个弯儿,眼前是阔远粗野的石廊,一排格子门宛如尖利石块中蹦出的一簇纤秀香草。
红衣侍卫敲了敲门,声音不高不低,说:“主人,林小姐带来了。”
门开了,出来一名神色肃然的英俊侍卫,银色铠甲衬得微黑肤色健康迷人。
红衣侍卫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君大人,林小姐带来了。”
英俊侍卫细长凤目斜了林涓喜一眼,说:“主人不想见她,直接带天青大人那儿。”
“是!”红衣侍卫行了礼,对林涓喜说,“林小姐,请吧!”
天青?那个李府恐怖的所在,任何人提起都心悸的黑暗阴影,宛如魔鬼之翼,藏在林涓喜夜里最深的噩梦中,这时,它突然飞了出来,笼罩在她的头顶。
红衣侍卫走在前面,林涓喜跟在后面,她眼前是一片晃动的红色,好似她极其厌恶的、沾满血污的任务,迷宫般的石廊交错复杂,无穷无尽,火焰明亮,壁雕精美,却永远暗无天日。
也不知走了多久,红衣侍卫驻足回身,说:“林小姐,到了!”
林涓喜抬起头,看清眼前景象,喉头一窒。
这是一间石室的门口,容得下一辆解放卡车开进去,这间石室——也许说大厅更合适,足有三百来平方米,四壁悬着人类头骨,天灵盖被掀去,燃起熊熊火焰,整个空间煌煌灿灿极其明亮,靠墙站着执戟侍卫,虎背熊腰,神色森然,门口一派守卫,都是一身甲胄,明晃晃刺目。
当中一口大坑,围着粗粝的灰色石栏。
这正是林涓喜第一次见到斥鹿的地方。
扭曲狰狞的、鲜血淋淋的回忆片段突然毫无防备地闯入脑海,林涓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红衣侍卫望了眼林涓喜,只见她脸色蜡黄,身子如一片秋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便淡淡地说:“很快就结束了,主人宽容仁慈,不会让你受太多罪——”
然后他又补充了句:“虽然小姐你罪该万死!——你们押她去见天青大人吧!”
最后一句是对守卫说得。
两个守卫立刻上前,一人一边,齐声冷冷地对林涓喜说:“跟上!”
林涓喜夹在两个壮汉中,越显娇小脆弱,宛如一个纸娃娃,她脸色很差,乌黑眼珠神采全无,好似宣纸上两团墨点。
经过骇人的大坑,到了一处石门跟前。
石门宽大,差不多两米乘两米的样子,全石砌成,没有雕琢,粗糙如鲨鱼皮肤,右上角有块头颅大小的圆形铁皮,两边墙上悬着白森森头骨灯盏,燃着狰狞火焰。
一个守卫伸手在铁皮上敲了敲,接着,石门轰然洞开,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廊,比外面的低矮逼仄很多,墙壁更加粗糙,砂砾一样,燃着铜质壁灯;石阶蜿蜒而下,遥遥只见一片昏黄,好像妖兽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守卫毫不磨蹭地走下去,林涓喜跟上。
石阶十分陡峭,和地面最少呈五十度夹角,且每一级都极高,差不多到林涓喜膝盖;石阶多处有破损,许多地方几乎无处下脚,林涓喜本来就神思恍惚,精神不济,那两个守卫根本不顾及她,走得飞快,她扶着石墙,小心而努力的紧跟着,几次差点儿踩空。
走了十几分钟,林涓喜身上被冷汗浸透,脚步虚浮,接近崩溃,终于遥遥看到前方的石墙,该是到了,她松了口气。
很快走近,待看清楚,林涓喜不由失望极了,这是个拐角。
拐过弯儿,眼前,又是无尽的陡峭石阶。
林涓喜体力严重透支,眼前冒起金星,还得勉力跟着,脚步几乎不听使唤,只是机械挪动。
突然,她脚下一个踩空,下意识扶住石壁,手掌在粗粝的石壁上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痛,一个趔趄,耳边好似有黑冷的风呼啸而过,幸好扶住了。
那两个守卫冷漠地俯瞰着她,一个说:“你能力也太差了,难怪会被处死。”
林涓喜一怔,突然就笑了声:是啊,自己都是要被处死的人了,还担心摔死吗?
她咬紧牙关,扶着石壁站起来,掌心的血顺着手臂缓缓淌下,好像蚂蚁啃噬一般,又痒又疼,衣服几处被摔破,身上,也没有一处不是钻心的疼。
她迎着两个侍卫的目光,无力地摆摆手,说:“快走吧!”
她确实想快些了结。
心里彻底灰冷,脚步反而灵活了些,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一处木门前。
林涓喜此刻站在石阶尽头的目的地——一方不大的空地,顶上四周都用石头砌成,木门很小,血迹斑斑,新的盖着旧的,彰显着这里是和上面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它以残忍为乐,门两边悬着黑乎乎的油灯,灯火黯然。
一位守卫指着门说:“天青大人的爱好,喜欢把活人的血涂在门上面。”然后他转头对林涓喜说:“小姐,你一会儿别盯着大人的脸使劲看。”
林涓喜心里奇怪,蓦然,她明白了,难不成,这个天青比薛先生还恐怖?
守卫敲了敲门,恭肃地说:“天青大人,属下把林涓喜带来了。”
寂静无比的几秒后,门中突然想起“嘎嘎嘎”的干笑声,好似干枯腐朽的尸骨发出的,但它显然十分欢喜:“知道了,你们走吧!”
这声音说不出得怪异,沙哑,分裂,好似几个人发出的声音,被搅拌机打得粉碎,又好似喝了浓硫酸,被腐蚀过的伤痕累累的声带和口腔。
两个守卫一抱拳,齐声说:“属下告退!”
然后他们扭身走了,毫不留情。
林涓喜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头顶千丈之上,地面的一切,阳光,空气,噪音,粉尘,遥远如童年的一个美梦。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夹裹着地下特有的腥湿味儿扑面而来。
那个被浓硫酸腐蚀过的声音,缓缓地说:“请自己走进来。”
林涓喜迟疑着,还是探出了脚步,踏进去一脚。
然后,她一狠心,整个人都走了进去。
待看清昏暗火光下的一切,她简直头皮都要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