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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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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洛阳快步下楼, 夜色已深, 他不住祈祷快点, 再快点……

    破旧的仓库虚掩着门,周洛阳猛地撞了进去, 内里空空荡荡,一片漆黑,满是灰尘。周洛阳屏住气息, 控制自己不要打喷嚏。

    “乐遥?”周洛阳在黑漆漆的仓库里说, “你们在这里么?”

    “乐遥?”周洛阳拿着手机,打开前灯。

    仓库与他第一次前来收拾时一模一样,那天他与乐遥一起,动手收拾了这个地方, 所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爷爷家的保险柜也被挪了过来。

    他们在哪里发现了凡赛堤之眼?周洛阳依稀记得, 似乎是一个装鞋的纸盒里,但看样子乐遥已经来过, 他会带爸爸过来么?不,乐遥应当不会告诉父亲这件事,也即是说他看完爷爷, 回到酒店后,是独自一人来的。

    他也许不会待太久,而且宛市的环境,乐遥不熟,找没找到, 都会尽快回去。

    周洛阳走向架子,拿下最顶上的鞋盒。

    “哥,你在找它么?”

    乐遥的声音在周洛阳背后响起。

    黑暗里,乐遥拈着表盘,上面是荧光闪烁的凡赛堤之眼。

    周洛阳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这么做?”周洛阳没有回头,说,“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

    乐遥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抿着唇,这个时候,他尚未瘫痪,没有坐轮椅,只在黑暗里安静地站着。

    周洛阳回头看了他一眼,手机里的光芒照亮了彼此身前的一块小地方。

    乐遥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一些,他应当有一米七以上了。

    周洛阳从十二岁以后就几乎没见过乐遥,再一次见他时,乐遥已经无法站起来了。骤然再见,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找你们商量,你会相信我吗?”乐遥低声说。

    “为什么不相信?”周洛阳没有动手抢夺凡赛堤之眼,低声道,“在你心里,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乐遥答道,“不是。但这不一样,我不相信杜景,他来到你身边,一直带有他的目的。”

    周洛阳沉默片刻,他想朝乐遥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你误会他了。”周洛阳说道,“你愿意听我解释吗?这里也许不是解释的地方,我们先出去,找个酒吧聊聊?我还没和你好好逛过宛市呢。”

    “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乐遥说,“他现在一定就在路上了,对吧。”

    周洛阳端详乐遥,在手机灯光的照耀之下,乐遥的脸色有点苍白,但他是个很帅很帅的小孩,没有那场车祸,他显得尤其精神,穿着日本年轻人很潮的一身衣服,身材很瘦,头发有点长了,稍稍挡住了一侧的眉眼,带着极淡的不安感。

    “他到现在还没有联系我。”周洛阳说,“乐遥,你想得到它吗?”

    乐遥握着凡赛堤之眼,把它放回外套兜里,没有回答。

    周洛阳说:“你很想回到过去,阻止这场车祸的发生,是不是?”

    乐遥答道:“你既然知道能回转时间,可你们没有一个人提出,愿意为我做这件事。”

    “不一样。”周洛阳答道,“看来你对我们的误会很深,算了,既然不想出去,咱们就在这里谈谈吧,乐遥。我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最开始,我和杜景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把它当作一个突发的诡异现象……”

    乐遥走到一旁,周洛阳在弹簧床上坐了下来,说道:“……过来,乐遥,坐着说。”

    “不,”乐遥说,“我宁愿站着,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站着的感觉了。”

    周洛阳于是把他们从拿到凡赛堤之眼的那天,一直到最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乐遥。

    “就是这样,”周洛阳说,“我没有骗你,你是我的弟弟。我没有不愿意回到过去,阻止这场车祸的想法……”

    “是啊,”乐遥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但杜景呢?他可是知道的。”

    周洛阳:“……”

    乐遥说:“他在回国后不久,就清楚了,他知道这块表可以回转时间,但他从来没有提过,回到过去,去阻止车祸的发生。”

    这下周洛阳瞬间哑然,他无法反驳乐遥。

    “没关系,”乐遥说,“反正我已经得到它了,这已经与你们无关了。”

    “你和俄罗斯人做了什么交易?!”周洛阳的声音变得严厉了起来。

    乐遥避而不答,忽然说:“你的语气变了好多,哥哥,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开始,你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我……”周洛阳实在拿乐遥没办法,他尝试着解释,却发现这个时候,他无法说服乐遥。

    “因为我现在很好,对么?”乐遥说,“因为我没有坐在轮椅上,四肢健全,所以你就换了个态度,换了一副脸孔,不像照顾我的那一年里,因为可怜我,从来不朝我大声说话。”

    周洛阳说:“你很陌生,乐遥。”

    乐遥退后几步,退进了黑暗里,周洛阳却没有起身过去。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周洛阳带着愧疚,在黑暗里小声道,“我以为你一直知道,哥哥爱你。”

    “可是你更爱杜景。”乐遥答道。

    周洛阳说:“这两种感情能作比较吗?”

    “不能比较吗?”乐遥激动起来,“你甚至愿意与他一起去死,说出那句话时,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周洛阳眼里带着笑意,看着乐遥,但在那黑暗里,他们无法看见对方真实的表情,四周陷入漫漫的漆黑长夜。

    “你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吗?”周洛阳如是说。

    乐遥生硬地答道;“是的,哥哥,我对你再也没有任何期望,我想要的,总要自己去争取。”

    也正是在那一天,他终于明白到,周洛阳仅仅是个过客,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早已离开的父亲、母亲。

    “可是,乐遥啊,我的弟弟,”周洛阳说,“你有一天也会发现,人与人的缘分,总是这么短暂而……”

    “不要再说了。”乐遥说,“我不会改变主意,哥哥,当你朝杜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注定要走的人了。”

    周洛阳:“可我眼下还在。”

    乐遥没有再回答,漫长的沉默后,周洛阳终于道:“把凡赛堤之眼给我,好吗?”

    “不,”乐遥说,“它现在在我手上了。”

    周洛阳注视着黑暗,他知道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定与乐遥达成了某种协议——也许乐遥告诉他,自己知道这件东西的下落,并提出了条件。于是斯瓦坦洛夫斯基答应了他,让他回到宛市,找到这块表。

    所换取的自然是……

    “俄罗斯人答应了我,”乐遥说,“不会再伤害你们。办完这件事以后,只要爸爸、妈妈能活下来,到时候我就会把东西交给他,这将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能把表给他,”周洛阳说,“他会杀了你,杀了所有被认证过的人!而且乐遥,你救不了他们的性命,除非你愿意杀人!”

    乐遥在黑暗里发出一阵声音,似乎正在快速退后。

    周洛阳起身说:“必须等杜景来了,我们再想办法,现在把它先交给我。俄罗斯人不可能放任你自己办事,万一他监控你的人很快来了。”

    “离我远一点!”乐遥忽然道,“你想做什么?”

    周洛阳知道乐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并未打算用强,也许以兄长的威严能逼迫他将凡赛堤之眼交出来,他选择缓慢靠近弟弟,但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黑暗里,一拳带着风声,周洛阳瞬间格挡,反应过来,仓库内还有人!

    “是谁?!”周洛阳蓦然道,俄罗斯人不可能这么快抵达!

    素普的声音在黑暗里说:“不要再坏我们的事了。”

    周洛阳心念电转,果然斯瓦坦洛夫斯基不放心乐遥自己回来,他再度认证了素普,并让素普负责接应他!

    但这念头还未完全想清楚,周洛阳便挨了一记,被揍翻在床上。

    紧接着他翻身要冲出去,却被素普抓了回来,掀翻在地上。

    他听见乐遥惊慌道:“别下重手!”

    素普随手捡到一个木雕,给了周洛阳后脑勺一下,周洛阳昏了过去。

    “他很快就会醒的。”素普说,“我不知道vincent现在在哪,但他也很快就会来,咱们得尽快离开。”

    素普打开仓库里的灯,乐遥站在角落里,满脸惊惧,不住喘息,周洛阳额上全是血,昏迷在地。

    清晨时分,周洛阳醒了,发现自己被绳子捆着,侧身躺在酒店标间的另一张床上。

    素普披散头发,正在电脑上抽调一张张的监控记录,通过总部的卫星设备,接入羽田机场,说:“不要大喊大叫,我不想把你嘴巴再堵上。”

    “乐遥呢?”周洛阳到了此刻,难得地还能保持镇定,他知道杜景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他没有给自己打电话,也许是因为探员组织监控了他的移动设备。

    这是一幕奇怪的景象,时间回到一年多前,每个人都出现了不太明显的区别,时光的刻痕虽不至于大开大阖,却细水长流,哪怕一年的光阴,也有着细微的变化。

    素普看上去,居然还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要年轻一些。

    “他和你继母就住在这家酒店里。”素普答道,“很快他们就会回东京去,vincent哪怕来了,也找不到你的下落,你会在酒店再待一段时间,待会儿,离开的时候,我将按下勿扰,不退房,乖乖接受现实吧。”

    “他不会回去。”周洛阳冷冷道。

    素普答道:“他会的,因为你父亲还在日本,在我主顾的监视之下。”

    周洛阳刹那明白了——乐遥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定在东京等着,调用了他所有能用的资源,并暗示乐遥,在羽田机场交给他手表,乐遥便可从此改变过去,选择另一条路,与来接他们的父亲乘坐地铁,离开羽田机场。

    周洛阳轻轻挣扎几下,绳子绑得不紧,却经过特殊的手法,是他不可能挣脱的。

    “你觉得vincent会来救你吗?”素普检查完监控,合上笔记本电脑,在转椅上旋了过来,注视周洛阳,说道,“我觉得他不会来,按照过去的发展,他不可能来。”

    周洛阳盯着素普看。

    “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素普又说,“接下来,vincent会去羽田机场,在机场高速上,追上你父亲的车,设法夺走那块手表。”

    周洛阳:“……”

    这一刻,先前所有的细节都在时间的力量下拼成了一块完整的拼图。

    羽田的车祸,杜景的现身,车辆的追逐……

    “时间的规则妙不可言,”素普喃喃道,“一切都在这无法挣脱的规律之下自行发展,最终导向那个必然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周洛阳说,“现在我们又在做什么呢?你这就是自相矛盾了。假设未来不能被改变,那么现在你做再多也是徒劳的,该死的人终究会死。如果既定的事实能被改变,那么杜景很有可能会来,你还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这个,”素普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周先生,你与vincent不止一次使用过光粒逆流转轮,你成功改变了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么?”

    “是的,”周洛阳说,“在一定范围内。但我们发现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打破不了的。”

    “什么事?”素普脸色稍变,问道。

    周洛阳没有回答,根据他的表情观察,他明白俄罗斯人依旧有些事隐瞒着他,或者说,敌人一方也不清楚至关重要的那个点。

    一段时间的安静后,素普又问:“你觉得这是什么造成的呢?”

    “你为什么帮俄罗斯人打工?”周洛阳说,“我记得如果没有意外,你这个时候还在受训,你是杜景的后辈。”

    “我也有想回到过去,重新做出一次选择。”素普轻松地说,“很难理解吗,周先生?斯瓦坦洛夫斯基答应了我,他确实办到了。这个交易,我一直想找你做,可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拒之门外。”

    周洛阳说:“现在我可以帮助你,你已经被认证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素普失笑道,“这个时候谈合作,还有意义吗?”

    双方再次沉默。

    周洛阳:“你也有想救的人吗?”

    素普又说:“告诉你实话也没有关系,我只想救我自己,认识你那天,我已经被查出患了一种病。但时间回到当下,一切都解决了,只要我不去做一些事,这病就再也与我没有关系。”

    “哦……”周洛阳明白了。

    他不关心素普实际上患上了什么病,但许多事就是这样,当初只要一念之差,一切就从此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

    “你还没有告诉我,”素普答道,“什么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的。”

    “没有什么。”周洛阳轻松地说。

    他只想拖时间,知道素普被吊住胃口了,他不知道素普与斯瓦坦洛夫斯基,以及与乐遥的约定。但根据乐遥的反应,已能猜出一个大概——

    ——一月三日清晨,他与杜景逃离商会,迫不得已扔下了乐遥。斯瓦坦洛夫斯基开始设计回到过去的时间定位,但除却当天午夜,无论回到哪个时间节点,凡赛堤之眼都不在他的手中,必然需要大费周章地寻找。

    这点杜景已经非常清楚了。

    最终,斯瓦坦洛夫斯基与乐遥做了个交易,将回溯的时间,定位在了一年多前的五月十三日,乐遥与母亲正好回国度假探望祖父,这也正是乐遥最接近凡赛堤之眼的唯一机会。

    为了确保乐遥不被干扰,素普成为了被认证的一员,作为协助斯瓦坦洛夫斯基,找到这块表的报酬,得到一个改写过去的机会。

    斯瓦坦洛夫斯基回溯,所有人被送回了过去,乐遥拿到表,素普则把手头未曾做完的事彻底结束,前来保护乐遥,确定他能带着凡赛堤之眼,离开中国,回到东京。

    接下来,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定就在东京等候乐遥,乐遥只要家人安全,绝不可能再重新启动一次回溯,去面临未知的危险。

    这件事唯一的结果,就是把手表交给斯瓦坦洛夫斯基,从此彻底结束他们与它的纠葛。

    素普说:“这个时候撒谎不是好习惯,周先生,斯瓦坦洛夫斯基授意我瞒着你的弟弟,送你去见上帝,但我同情乐遥,所以不想动手。”

    “当然我也不介意动手。”素普说着,从手包里拿出那管小巧精致的口红枪。

    “凡赛堤之眼最终落在斯瓦坦洛夫斯基手里,”周洛阳喃喃道,“你们觉得,一切就结束了,是不是?”

    素普注视着周洛阳。

    “但是每当他重置时间,回到过去时,”周洛阳说,“所有曾经被认证过的人,包括你、我、杜景、乐遥。”

    “……我们四个人,都将在世界各地,随着俄罗斯人每一次发动回溯,被强行带回过去。”周洛阳又说,“这也是俄罗斯人不想见到的。毕竟这将平添更多的变数,你确定他不会在最后杀你灭口吗?”

    素普忽然眯起了双眼,从这点上判断,周洛阳就知道,斯瓦坦洛夫斯基没有告诉他这个细节!

    素普是第一次被拉进这个时间回旋里的,他甚至不清楚回溯本身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而就在此刻,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杜景从阳台上冲破了落地窗,带着万丈阳光,扑了进来,素普起身,持口红枪正要转向时,杜景已侧身撞去。

    “看了你的格斗课成绩,”杜景危险的语气说,“既然不及格,就该乖乖留校补考。”

    紧接着,杜景扣住素普的手腕,一招单手过肩摔,修长身材甚至没有晃动,直接把他从楼上摔了出去!

    楼下一声巨响,车辆报警声鸣动,周洛阳怔怔看着杜景。

    根据过去的时间与回忆,这是杜景在离开学校之后的第一次与周洛阳重逢。

    他穿着探员协会的制式西服,比周洛阳看见他的任何一次都显得更憔悴,瘦且忧郁,脸上的伤痕尤其显得触目惊心。

    “你终于来了。”周洛阳说。

    杜景走到床边,双膝跪了下来,直着身体,沉默地注视周洛阳。

    窗帘被风吹开,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俩身上。

    周洛阳抬起他被捆着的双手,轻轻地摸了下杜景的脸。

    “这一年里你怎么这么瘦了?”周洛阳难以置信道。

    杜景答道:“因为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