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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雍伸手指了指马场,对萧铎道:“军使您看,就是那匹骝马。”
萧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众多的马匹中, 果然有一匹赤身黑鬃黑尾的十分显眼。它体格高健,头秀美,眼大有神, 具悍威。颈长适中,胸廓发达,蹄质结实, 一看便擅长远途,能适应各种地形。
章德威双目发光,这是他所见过的马中,少有的良驹。
五六个养马的小厮想要上前去给那马套上辔头, 但野马性情刚烈,谁都近不了身。郑雍尴尬地解释道:“这马还未被驯化, 这段日子, 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二小姐说良驹配英雄,小的这马场里, 还真没人能够降服它。”
萧铎闻言, 冷哼一声。这是要难他了?他将下袍塞进腰带里,正要走向马场,章德威拦道:“军使,还是让属下去。”
“无妨。”萧铎淡淡地说了一句。章德威心想,毕竟是二小姐送的马,军使想亲自驯服,也是很正常的,便退开了。
萧铎单手一撑便跃进了马场里头,那些小厮连忙退开。他取了长鞭走向那匹马,马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忽然在场中撒蹄狂奔起来。萧铎眼疾手快地甩出长鞭,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打在马儿前方的地面上。那马惊惧,立刻掉转方向,萧铎的反应却比它还快,反手又是一鞭子,截了它的去路。
十几下之后,那马觉得这人好生凶悍,乖乖地呆在原地不动了。
萧铎收了长鞭,插在腰间,慢慢走近那马。马似有些惧怕,微微后倾。萧铎伸出手去,顺利地碰到了马鼻子,轻柔地摸了摸,使它放松下来。
在马场边观看的众人不由地惊叹,那五个小厮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交口称赞。要知道这马自进了马场,还没有人能近得了它的身。他们废了几天的劲,各个累得精疲力尽不得要领,萧铎不过用了几下功夫就成功靠近它了。
萧铎摸着马鬃,用各种安抚的办法,让马彻底平静下来。他站在马头的一侧,动作熟练地给它上了辔头,套上马鞍。马刚负重,非常暴躁地腾跃了几下,发出长嘶。那几个小厮是吃过苦头的,连忙跑得更远了些,只剩下萧铎还不躲不闪地站在原地,折起袖子,口中数数。
他数到五的时候,马儿发现根本甩不掉那马鞍,放弃挣扎了。
这时,萧铎走到它身边,先用手轻拍它的背,试探它的反应。等确定它不会反抗之后,他一跃而上,骑着马在马场里纵横驰骋了起来。
“好!”马场边的众人都发出了喝彩声。图勒忍不住对左右的人说道:“今日我算是长见识了。我的祖先在草原一代以牧马为生,我每天要与数百匹马打交道,可也不见得能如此快驯服这样的野马。军使当真是神勇啊!”
旁人纷纷附和,魏绪骄傲地说:“那当然,我们军使的本事可大着呢!”
韦姌远远地看着。萧铎骑在马上的时候,像只展翅翱翔的雄鹰,身手矫健,似乎可以就这样奔到天地的尽头。昂昂逸骥,逐日追风。那恣意霸气的身姿,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脑海中。
很多年后,当人们说起世宗皇帝,便总有人忆起邺都郊外的这一幕。
罗云英看到身旁的韦姌目不转睛地盯着萧铎,开口道:“想把这么一个男人让出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你看,他只要在马场上跑一圈,便可以让所有人折服。”
韦姌收回目光,浅笑道:“总归不属于我。”
她可以欣赏,可以仰望,但绝对不会让自己对这个男人动心。薛锦宜,郑绿翘,都是前车之鉴。她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胜负心,但还是很有自尊心的。毕竟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出来。何况要面对的是周嘉敏这样一位神一般的对手。
“夫人,原来您在这里!”一位侍女匆匆过来,正是刚刚带韦姌去解手的那位。侍女擦了擦额上的汗:“奴婢刚才有些事走开了,回头就发现您不见了,一顿好找。”
“我出来看了会儿热闹,正愁不知道怎么回去。正好,你帮我带路吧。”韦姌轻松地笑道。
侍女应了声,韦姌与罗云英打过招呼,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罗云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姑娘,跟她见过的所有贵族千金都不太一样。大概因为她自小便长在山野的缘故吧?倒是洒脱得很。
萧铎将马骑了回来,扬手交给小厮,独自走出马场,赞了一声:“的确是匹好马!”郑雍刚松了口气,以为他们的事有转圜了,又听萧铎道,“章德威,你的战马不是老了吗?此马便赏给你了。”
众人愣住,面面相觑。不对啊?心上人送的马不是应该珍而重之地收下啊?怎么随便赏给别人了?
章德威连忙跪下道:“军使,万万不可!这是二小姐对您的一片心意。”
萧铎拍了拍身上的衣袍,不在乎地说道:“我的战马尚可用,也不想换。你若不要,便任它在此处。”他说完,侧头对李延思吩咐道,“让他们把各家的马都牵来,验了之后选定一家,我们该回去了。”
“是!”李延思的脑子也还没转过来。他号称小诸葛,但面对萧铎,也时常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魏绪推了推章德威的肩膀,商量道:“老章,你都有新马了。我那事,不如就算了吧?”
章德威没理他,只是凝重地看着萧铎离开的背影。这明明就是二小姐的一番心意,军使怎么能这么做?……这一切,都怪那个新来的女人!
***
薛氏在柴氏的屋中抄佛经,好几次偷偷看向柴氏,欲言又止。使相已经好久没去她那里了,难得回府一趟,都是在柴氏这里。薛氏知道柴氏上次病危,使相十分担心。可是……她心中还是很不安。
柴氏明明知道薛氏在看自己,却只是倚在榻上看书,什么都不说,秋芸跪在塌边为她捶腿。
终于,柴氏坐起来,想要去换身轻薄点的衣服,薛氏忙开口唤道:“夫人……!”
柴氏看向她,挥了挥手,秋芸便退下去了。
“怎么?”
薛氏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柴氏的面前:“夫人,妾,妾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遭到使相的冷落。还请夫人明示!”
柴氏看着她,自理了理袖子,淡淡道:“你当真不知使相为何冷落你?”
薛氏隐隐有些猜想,但又觉得不至于,便摇了摇头。
柴氏口气仍是淡淡的:“上次茂先成亲时,韦姌的裙子,是你藏起来的吧?她的侍女去向你求助,你故意不见,等着她在喜堂上出丑。”
薛氏连忙匍匐在地上,颤抖地说:“妾……妾没有……”
柴氏站起来,裳裙拖曳在地上,薛氏能看到那些刺绣精美的团花,用金丝锁边。这样的布料,她从来都不敢妄想。
“你以为没留下证据,我们便不知道是你做的?我若要罚你,随便寻个由头,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但我念着仲槐马上也要成亲,顾及到他的脸面,才忍住了。我一直不提,便是希望你自己能有所觉悟。我委你管府中诸事,并没让你仗势欺人。我偌大的萧府难道容不下一个远嫁的姑娘吗?更何况那是茂先的妻子,同样代表着茂先。你,太糊涂了。”
薛氏扑过来,抱住萧氏的脚踝:“夫人,妾错了,妾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且她让人抢了妾家中的生意,妾不忿……求夫人……再给妾一个机会!”
柴氏低头看她:“你我共侍使相已快二十年了吧?仲槐都已经十八岁了。我因身子不好,养着茂先已是不易,顾不上仲槐,他自小都是养在你的身边。你也是为人母的,可愿看见自己的儿子受半点委屈?”
薛氏一怔,连忙磕头道:“夫人,妾糊涂啊!请夫人看在妾二十年没犯过什么大错,把二公子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份上,原谅妾这一次!”
当初因柴氏不能生养,为了给萧毅留下点亲生血脉,便做主将薛氏纳入门。薛氏年轻貌美,出身商贾,背景简单。虽谈不上聪慧得体,还有些小家子气,但都不是大毛病。再加上当年薛家为支持萧毅在军中出头贡献了不少财力人脉,也不算全无功劳。
柴氏叹了口气:“起来吧。若真要同你计较,便不会等到今日了。”
薛氏这才唯唯诺诺地站起来了,还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柴氏复又坐在榻上,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件事便算过去了,过阵子等使相消气了,自会去找你,到时你小心伺候便是。只不过往后这家里人越来越多,我这病反复,你掌着中馈,自己得有些分寸,否则谁也帮不了你。眼下你先好生准备仲槐的婚事,别让王大人以为我们萧家怠慢了。”
“是,妾有用心准备。只是二公子他,他不大愿意。”薛氏小声道。
“还是为了纳罗氏的事?”柴氏扬眉。
薛氏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妾让二公子先娶了王家的小姐。可他认死理,非要使相答应了他跟罗氏的事,才肯乖乖成亲。夫人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妾实在没主意,也拿二公子没办法。”
柴氏并不是一个强悍的女人,家中大事大凡萧毅做了主,她都是顺从的。柴氏虽不知当初萧毅为何非让萧铎娶韦姌不可,但韦姌是以魏国公之女的身份嫁到萧家来,至少从明面上看,萧家并不算失了体面,姐亡妹续也是很常见的事。罗云英则完全不同。她年纪比萧成璋大,又是个寡妇,整日里为了马场的生意抛头露面,混在男人堆里头,外界的评价很差。虽只是个庶子之妾的名分,但以柴氏对萧毅的了解,他必不会同意萧成璋与罗云英在一起。
萧成璋是萧毅唯一的亲生血脉,虽是庶出,府中上下难免都娇惯了些。萧毅虽严厉,但扛不住有这许多人护着萧成璋。而且每回萧成璋惹祸,都是萧铎挡在最前面,萧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养成了萧成璋胡天胡地的性子。
柴氏道:“你专心准备婚事。仲槐最听茂先的话,等茂先回来,我让茂先去劝劝。”
薛氏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忙应了。但她心里始终不希望萧铎跟萧成璋关系亲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两人还无半点血缘关系?那萧铎如今是使相的左膀右臂,要权有权,要人有人,说句难听的,外面都只知使相有萧铎这个儿子,谁还知道萧成璋?再看她自己的那个傻儿子,整日里游手好闲,为个罗云英要死要活的,她简直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