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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周瑜身上的气势渐渐散去,刘备徐徐松了口气,看张飞站起身来向孙绍和李睦肃容拱手,仿若无事。
刘备哪里还敢再提起六郡由何人来继承之事,他只恐在多说一句,多留一刻,周瑜便会改了主意,就连与孙氏联军一起攻打袁术之言,也都不说了,匆匆告了辞就走。
周瑜风度极好地将他送出营门,门外刘备的亲兵见他出来,自有人为他牵来马匹。然而刘备不及上马,就听周瑜忽然又问了一声:“使君欲伐袁术,不知要从何处出兵?”
要与孙策联军并非全是客套之言,刘备此番南下,虽打的是征伐袁术的旗号,实际却是想借此时机脱离曹操的掌控。
曹操为他请封左将军,又许他豫州牧,而实际他手下除了关羽,张飞两人之外,只有二十余亲兵护从。乱世之中,无兵之将,如离水之鱼。再加上曹操在朝中日渐权重,天子暗弱,有意向他这个皇叔示好,以抗衡曹操。而他手中无兵,单靠一纸诏书,自保尚且不能,又怎能与曹操为敌?若再不远远避开,一旦他私见天子之事为曹操获悉,怕是性命难保。
这才以讨伐袁术为由,请兵脱身,得出许昌。
当务之急,不是与袁术交战,而是寻一处安身之所,招兵买马,扩充兵力,囤积粮草,以壮声势。
因而,周瑜这一问,明里问的是伐袁术,实则便是看穿他这一意图,问他看上那一块落脚之处。
刘备于人前素来滴水不漏,此时又怎肯当面明言,只苦着张脸长叹一口气。正准备再说一说前途艰难,战事难为,周瑜却伸手一引,停了脚步,示意自己就送到这里。
好似他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刘备答或不答,都无关紧要。至于他选在哪里落脚,更是毫不关心。
刘备不由讶然。他心里已有盘算,他已派了孙乾与黄祖接触,现在再来寻阳,其中的一重用意,就是探听一下周瑜是否会在近期以孙策之死为借口,趁哀兵之势,攻打江夏。
只要这两家暂时打不起来,袁术就要时时防备这一面的动静,相较之下,放在北面的注意力,自然会有所放松。
此时袁绍与曹操生出间隙,令他已无暇他顾,宁可暂时得罪刘表,用江夏太守之位与孙策换徐州之地,也不愿贸然出兵征讨。徐州富庶,兵粮充沛。他此时不取回徐州,又待何时!
“劳使君远道前来,瑜有一礼,欲赠于使君。”周瑜朝身侧的亲兵一摆手,“去,将偏院的客人请来,就说刘使君要走了。”
那亲兵向他们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飞快地向后跑去。
刘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派去蓟春的孙乾竟会在寻阳城里!看到孙乾发冠歪斜地疾奔而来,他的脸色顿时一僵。
孙乾在寻阳城,那他出使蓟春之事自然也瞒不过周瑜。如此一来,周瑜怕是早就猜到他要去徐州!
那他方才的一番作势,各种试探,岂不徒惹人笑?
然周瑜的神色之间却无半分嘲讽讥笑之意,见了孙乾还朝他连连拱手:“瑜日前闲游蓟春,有扰孙先生之处,还望见谅。”
刘备这回想得倒没错,若非阴差阳错在蓟春遇上孙乾,他也不至于那么快想到刘备居然对徐州还没死心。
然而,就在刘备赶忙上前拉住孙乾的手询问“先生无恙”时,只听到身后的军帐中,孙绍急声大叫:“二叔”。周瑜脸色一变,顾不得再与刘备言辞交锋,甚至不及说一句话,刘备听到叫声下意识抬头朝军帐的方向望过去时,周瑜已然转身疾奔回去。
李睦原是想跟着出去,上回周瑜告诉她曹操表奏孙策为吴郡及江夏太守背后的利害时,也简单给她讲过官阶之分,刘备以汉皇叔之名前来,孙绍身披重孝不能送,她作为孙权,若不出去送一送,也似乎不妥。
只是方才那一场变故,她的心神绷到了极处,好似过山车一样一惊一乍,一波三折,紧张过度之时又突然松了口气下来,便不由有些腿软。才一起身,就脚下打飘,然而灵堂设于帐内又无处可扶,头晕目眩地下意识一伸手,就按到了孙绍的肩膀上。
晕眩只片刻,眼前就清晰起来,心里却是清楚此时她在跟上去往外跑,怕是要添乱。于是干脆又蹲下来,牵住孙绍,放柔了声音安慰道:“阿绍不怕,二叔就在这里陪着你。”
孙绍紧紧抓住李睦的手,身子还是打着颤,通红的眼睛里又是害怕又是期望地看着她,重重点头。
周瑜风一样地奔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然而他才刚松一口气,李睦忽地身子一晃,整个人就往后倒下来。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李睦只觉得她不停地在做梦。梦里她一直在跑,一会儿火光冲天,一会儿汪洋大水,眼前场景不断变换,各种光怪陆离的生物从水里火里蹦出来,似鱼非鱼,冰冰凉凉,又湿哒哒地往她身上跳。又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与她擦身而过,一脸漠然的父亲,满怀期许的母亲,逼着她拉弓练刀的太史慈,还有疏朗豪勇的孙策,前世今生,仿佛两部同时放映的电影,就在她眼前来回切换。
等她最终醒过来时,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急行军一般,累得只抬了一下眼皮,就又想偏头继续睡过去。
然而,才一动,耳边就响起孙绍的声音:“二叔?”
原本要阖上的眼睛又睁开来,第一眼却是看到周瑜微红的眼角,以及眉宇之间还来不及散去的忧色。
“公瑾?”李睦仰起头,看看周瑜,又看看孙绍,再四下一扫,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雕鹤的木屏,窗边的小几上堆满了竹简,正是在寻阳县府,她的房间里。然而这两人怎么又都在这里,不是该在孙策灵前守灵么?
周瑜倒了盏水,一手将孙绍从榻边拖开,扶李睦慢慢坐起来。不等她问,就好像猜到她心里所想,轻声解释道:“今日送灵,阿绍随即就动身回吴郡。”
“江夏之战已如弦上之箭,我们若此时撤军,黄祖从后追击,袁术在前拦截,就是进退两难之境。故而……待扫平江夏之后,再回军吴郡。”
借着他手上的力道,李睦坐起来喝了口水,水温偏热,也不算太烫,一口咽下去,喉咙里微微发热,胃里就跟着暖起来,小腹的抽搐感似乎也跟着缓解下来。然而听到周瑜的这句话,眉毛一皱,抬起头来:“我们?”
周瑜点头,露出个怆然的笑容:“黄祖与伯符有杀父之仇,如今要破江夏,伯符不在,你岂可不为军中主帅?”
她既是孙权,代兄为帅,为父报仇,自然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
李睦沉吟片刻,她明白周瑜的意思。吴郡多孙氏旧部,其中还有像吕范这样曾护送孙坚家眷南渡避难之人,更有孙太夫人。孙权与孙策为一母同胞,程普能被孙绍一声“二叔”糊弄过去,孙太夫人又岂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能不回吴郡,还是不回吴郡的好。
静默之中,孙绍从周瑜身边挨过来,撅了屁股凑到她榻边,一言不发悄悄扯住她的衣袖,一双红肿未消的大眼湿漉漉地盯着她。
周瑜看着这个黏在李睦身边的孩子,眉头一皱,略一犹豫,伸手将他提起来拉了开些,沉声问道:“谁让你叫二叔的?”
孙绍身不由己地被拖开,“啊”的一声惊叫,手里还攥着李睦的衣袖,脸上露出一丝惧色,随即用力摇头,紧紧抿住唇。
“阿绍?”这么一说,李睦也回过神来。若非这孩子一声“二叔”恰到好处,军帐之中,怕是不能善了。
但他这一声二叔叫出口,现在是坐实了她孙权的身份,回到吴郡之后又该怎么办?孙策之母吴太夫人尚在,难不成要他向自己的祖母说因为年纪小,所以认错二叔了?
吴太夫人总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来。
周瑜的脸色愈发沉下来。孙绍的这一声“二叔”叫的时机实在太好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再聪慧,也不可能想得明白一旦没有孙策,李睦冒认孙权对他而言会有什么意义。
尤其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他李睦冒认孙权的事,甚至连李睦本是女子,都没瞒他。
李睦是女子,冒认孙权,威势再高也不可能真正威胁到他的地位。而若是换做孙权,即便他今日肯拥立孙绍,一个是马上及冠的少年,一个则是六岁的孩童,他甚至不用刻意用什么手段,自然会有人提出此时的江东需要一个有独自决断能力的成年英主,孙权只要不推辞,这六郡的基业唾手可得。
他是有了那一场荒诞无比,又真实无比的一场生死,方对孙权起了防范之心,那孙绍呢?
若孙绍也是如此……如此一来,这个六岁的孩子,他又怎能还当他只有六岁?
周瑜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寒光,强硬地将那个执意抱住李睦胳膊的孩子拖开:“阿绍该走了。”
方才是喂水,这回孙绍却是不干了,抿着唇死死攥住李睦就是不放手,眼睛一眨,眼泪又落了下来。
见他唇色抿得发白,衣领都被周瑜拎得松开来了,李睦忍不住皱眉,侧一侧身,揽住孙绍的肩膀一搂,抬手就朝周瑜手上一拍。
然而某人手背上几道红痕才结痂,和迸出来的青筋交错在一起,一眼看去,很有几分狰狞的意味,李睦手上一顿,到底没拍下去,转而抬头冷然向周瑜横了一眼。
她还有帐没跟周瑜算完呢!
周瑜动作一滞,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孙绍就趁机挣脱开来,又躲到李睦怀里。
李睦搂着孙绍轻轻拍,一面又瞪了周瑜一眼,一面放柔了声音缓缓道:“阿绍,你可知道你这次叫我一声二叔,救下了我,却有可能害死你真的二叔?”
这话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有点绕,孙绍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只是听到后半句时,突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整个人都蜷起来,头往李睦肩上埋,浑身又开始轻轻打颤,好像受了天大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