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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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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头是极高的,拔地千尺,云峰缭绕,从山侧转去了后面的山侧便要小半天的功夫,原本是天然的屏障,如今却已经成了他们困守的牢笼。

    那敌营就扎在对面了的山头上,无路可通,只在后山隔了一道山涧。

    几个月了,敌军被他们阻挡在山头之外,寸地难进,他们自己固然是绝望的,可敌人又何尝不是呢。

    拉锯战让双方都疲惫不堪,把对方恨入了骨髓里。一但看见一个人冒头,那冷枪便神出鬼没的打过来,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赚两个!

    这一行人便半伏了身子贴紧了地皮,把自己化成了这山上的一部分,树高,他们便高上去,山低,他们便伏下去,人如草皮,如花木,守着山,占着山,吃着山,喝着山,求着这山林的庇护。

    等到人到山涧前,兵分两路,分别对准了时间。

    “九点五分。”李离掏出了一块极贵的瑞士表看了一眼,这还是上次,浙江战场上收缴来的战利品,他穷,值钱的东西总共也没有几件,便把这表揣在了怀里奉若至宝,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一连,二十一营的精锐所在,一向都是要冲在了最前面的。

    高明君善守不善攻,带着二连被部署在了山涧一侧,火力支持一连的人往山底下爬。

    涯壁陡峭凶险,人一但挂在了那上面,便成了明晃晃的一个靶子,根本就没还手的可能性,任君宰割,生死由命了。

    “十点,飞机会到山涧上空。”罗营长怀揣了手表伏下了身去,看紧了地图上的投放点,“也就是说,在九点四十五分之前,李离,你必须要带一连的人赶到了这个地方去。”

    他手一点,抬眼望紧了跟随他四年之久的爱将。

    李离,这个保定出身的农村娃,娃娃脸,大眼睛,总带了一点惊恐的表情,可其实呢,这人胆子大的出奇,敢说,也敢干,所以,那些最凶险最难完全的任务,永远都是落在了他身上的。

    他不负重任,一次又一次在的险境中求生。

    二十一岁的小连长,比肖劲生看着还像个孩子。

    “是!”李离一挺身子,敬了个军礼,可随即人便垮下去了,软绵绵的化成了一块糖往罗营长身上贴,“营长啊,我这一去,说不定,可就回不来了……”他眨了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紧了自己的长官。

    还不等罗营长说话,高明君就先受不了了:“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要是顶不住,我们就得冲上去,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给我活着回来!”

    我操,这傻冒还当真呢!李离暗暗骂了一声没理他:“营长,当初你可是说过的,要是我回不过来了,就把那支什么克金笔送给了我当陪葬……”

    高明君再傻也反映过来了,好嘛,这李离是阵前要价,非想从罗营长手里要过来那支笔不可。

    生死关头,人都要去送命了,也亏他还有这闲心!

    “日你娘个头……”罗营长也是好气又好笑,一脚便踹了他一个跟头,他滚了两下,又爬起来抱住了他的腿,在罗营长手底下当差,皮不够厚那是活不下去的。

    “什么克,那叫帕克,落到你小子眼里就只剩下那个金字了。”

    知李离者,非罗营长莫属也,这个克那克的远不如那个金字更让他心动。这个贪财好色的小坏蛋,好好一支笔落在他手里也就只有明珠暗投的份了。

    “想要奖励……”罗营长拿着金笔拖长了声音在他眼前一晃,见他眼前都瞪大了,这才一反手又揣到了怀里去。

    “行!”他答应得痛快,“带了补给,活着回来,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得令!”李离眼都亮了。

    真不愧是罗营长,将门虎子,出手就是大方,说给就给,毫不含糊,据说这金笔至少是他半年的军饷了。他简直想跪在他脚下喊一声爸爸。

    宗苑林别过了头去没眼看了,一营之长,一连之长啊,就都是这副德性。

    要他说,阵前要价,没规矩,都该死。

    用不着敌军下手,换到他手里先挨一百个枪子儿!

    等到那山涧落在眼里,却是比肖劲生所说的还要凶险了一些,崖壁陡峭的出奇,直上直下,全没有一点可供周旋的余地。太高了,树都长成了歪的,斜斜画出了一条直线去。

    罗营长和宗苑林是研究过这些树的,如今到了崖前一看,越发觉得这想法可行了。

    “你们看。”罗营长指下面最大的一棵树。

    一行人站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往下看去,果然树枝蜿蜒,接天蔽日,又被一块巨石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往涯下去的路。

    肖劲生顿时兴奋起来了:“我们看不见,那对面的人必然也是看不见的,这是个死角!”他忍不住拽了罗营长的手感叹,“营长,你太厉害了,这也就是你吧,换了别人肯定是发现不了的……”

    呸!别人听得恨不能吐他一脸唾沫,死到临头还忘不了拍马屁。

    “战地观察课嘛……”罗营长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发现旁人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反而微微一笑,“谁叫你不好好学……”

    “我便是学也学不到营长这样啊……”

    “行了……”李离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他,也亏着罗营长能受得了他,一个大老爷们成天腻腻歪歪甜不碌某墒裁囱樱偎盗耍炱ぷ永骱t惺裁从茫笄安换故堑糜妹テ绰铩

    “哎……”肖劲生真不明白他们怎么想的,罗营长那可军校里的优等生,带着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佩服他,敬仰他,真心实意,全没有一点做假的意思,偏偏人人都觉得他是个马屁精,幸好,罗营长还是懂他的心的……

    是吧营长……他不禁向他笑了一下。

    罗营长忍不住嗤笑,这做派,难怪人人都误会他想卖身求荣,可其实,真没有,他就是被家里一帮姐姐和老太姨太们宠坏了,分不是清界限,要知道长官睡副官,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何况他还生得白白嫩嫩一副学生仔的样子。

    有时候罗营长也颇想把他抓过来睡上一睡。

    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实在是太烦人了……

    于是这四年里,一向杀伐果断的罗营长就在干他还是干掉他之间反复纠结了。

    表对到了九点十分,肖劲生布置好了绳梯带让人放下去了,李离带头爬下了山崖,那一班二班的人便跟在了他后面。

    这位李小连长个子不高,身轻如燕,灵敏成了一只猴子,双手长了爪甲似的牢牢悬在了绳梯上。简直让人疑心他做了假,可那万丈深渊却是真的,一不小心便尸骨无存再也活不下来了。

    高明君死死盯住了他呼吸都快停滞了,他在哪里,他枪口便跟到了哪里,旁人看不清没关系,他却是必须要看清的。

    眼瞪出了血,心跳成了鼓,每个人的性命都交到了他手上,他一个神枪手,几乎每年都在歼敌榜上名列前茅,可就这样,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线间,他却依然是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那一行人形似鬼魅一般的,无声无息落下去了,对面敌军对他们竟然是毫无觉察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九点三十分,终于,李离到达了半山腰上,举起了一只手来,对着崖顶紧紧注视了他的罗营长比了一个手势。

    “金笔归我了!”

    “这个坏小子!”罗营长不禁笑着骂了一声。

    都说李离贪财,好色,不当大任。

    可人无完人,谁没有缺点?

    肖劲生是个马屁精,高明君木讷成性,宗苑林不近人情,林涛优柔,齐三莽撞,便是他自己都是这一堆人里毛病最多的人了,可偏偏他们又是勇敢的,最敏锐的,最忠诚的,也是最不要命的……

    在罗营长眼里,每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兵。

    心刚刚松下了一点,忽然,人们便听见哗啦一声响,一个士兵脚底下踩空了,碎石如流,顺着那涧轰隆一声滚落下去。

    在空荡荡的山涧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对面的敌人顿时就张望过来了。

    “掩护!”

    话音未落,枪声便打响了,一连串火光如电,枪林弹雨。

    高明君一抬手,子弹便冲着对方开火处打过去,人都隐藏着,不开火便罢,开火便是迎面而来的痛击,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一枝枪快成了闪电,指哪打哪,枪枪命中,竟然是压制了对方整整一个守备连的火力。

    “快……”肖劲生掐了时间直看表。

    错过了补给也就罢了,可惊动了对方的大部队便是全军覆没绝无生还了。

    可急也是急不得的,人都挂在了悬崖上,被双方火力压制的一步都动不了。

    敌人躲在了暗处,他们却是明晃晃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击中了,手一松,便掉到了万丈悬崖下面去了,偌大一面崖壁如同开水锅里面下饺子,一个,又接了一个的往下坠落。

    “去死吧!”守在涯壁上的人全部都气疯了,火力所到,血溅三尺,到处都是烟火鲜血和尸体的气味。

    方才还无比寂静的一处山林,瞬间便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双方损失都异常惨重,到了九点四十分,那涯壁上坚持前进的人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了。高明君罔顾其他,一支枪专护了李离。

    他进,他手里的子弹便与他跟进。

    他停他便停,他站他便站。

    配合完美,天衣无缝。

    可就算是这样,距离罗营长所命令的时间就只有三分钟了,涯底遥遥,根本就到达不了投送点,如果拿不到粮食,这一次所有人的牺牲就毫无价值了。

    反正事到如今,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放手一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在。

    李离往上看了一眼,那一向略带了惊恐的大眼睛里竟然是透出了一丝笑意来。再见了,营长。他凌空挥了一下手。

    再见,高大哥,再见,马屁精。

    人们都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呼吸都顿住了。

    李离,那是李离啊。

    他才二十一岁。

    “不……”高明君大叫了一声,“李离,你疯了!”

    声音未落,那李离却已经松开了手,人便如同鱼跃深渊一般的向涯底坠下去。

    那一瞬间枪声,炮火,惨叫,哭喊仿佛全部都停下了,所有人的目光追随了他,一直一直,往下坠去,这一场生死豪赌,便是连敌军都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枪一时失了准,走了形,仿佛要给这一意孤行的少年让出了一条通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