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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命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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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之间砰的一声巨响。

    “迫击炮……”

    敌军竟然是为了一人之力动用了重武,所有人全身一震,眼睁睁看着李离身形断了线一般的斜飞出去,撞在了崖壁上,被伸出来的树枝挂住了,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目瞪口呆的人们仿佛这时候才刚刚醒悟过来,发了疯似的扫射过去。

    “王八蛋!”那罗营长也气疯了,火冒三丈,脱下了军装甩到了地上。

    李离是最机灵也最可有能完全这项任务的人了,连他都折在了这里,剩下的那几个小兵更是吓破了胆子止步不前了,他就不信了,有他在,难道还能让他们压在这崖壁上一动不动了!

    往前走了几步,肖劲生和高明君都看出了他的意图,急忙伸手拦住了他:“营长,你身份贵重,大敌当前,还得要您坐阵呢。”

    “放你娘的狗屁!”罗营长越发是气极败坏了,“接不到粮,人都饿死了,还坐阵,老子去坐鬼的阵啊!”

    “营长不能去……”肖劲生也脱了衣服甩到了一边,“我去……”

    “滚!”罗营长一把推开了他,“弱鸡似的添什么乱,引体向上都做不到三十个,你他妈的想爬山崖,当这里是荡秋千呢……”

    肖劲生让他骂的脸都红了。是,他一个搞后勤的,体力武力都不如他们,可如今已经是无人可用,总不能让将官亲自上阵去闯这险情,他要死了,这一营的人群龙无首那就彻底任人摆布了。何况,那李离做得到的事情,凭什么他就做不到。

    不等那罗营长拦住了他,转身他便冲到了涯下去。

    “你给我回来。”罗营长真是气极了,平日里看这小子软趴趴的没一点儿气性,怎么事到临头犟成了这样。

    几步冲到了涯前,罗营长便了那涯壁直攀下去。

    “营长!”

    “不能这样营长……”

    身后那些声音他听耳不闻,全无理会。

    九点五十七分,距离飞机到达投放点的时间只有三分钟了,三分钟,是连涧底都到不了的,更何况那提前规划的投放点呢,拿不到补给,全军覆没,哪有功夫再去计较之后那些事情了,罗营长修长一道身形快成了闪电,不过几步,便已经把那战战兢兢全不敢动的肖劲生越过去了。

    可怜肖劲生挂在了崖壁上目瞪口呆,嘴上说得再硬气也没有用,硬件是他这个弱鸡实在跟不上的啊。

    “肖劲生……”忽然宗苑林一声大叫,“小心……”

    他猛一回头,对面子弹啪啪连击,顿时,不远处战友中了枪,血如泉涌,溅了他一脸,看着那人手一松掉了悬崖他腿都软了。死这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事到临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他抬了头往看上,见那冷面冷心的参谋长向他比了一个“二”,第二次了,他又救了他一命,肖劲生苦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奇怪,人人都盯紧了罗营长,他倒有闲心看着自己……

    救命之恩,是要命来报答的。

    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命。

    表一直在响,哒哒,哒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催命的咒符。时如流沙,瞬间而过,忽然他听见那个指针哒的一声,十点,约定的时间终于是走到尽头了。

    他全身一震,猛然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天空。

    朗朗晴空,一望无云,可他明明就听见那重重叠叠的火炮声中传来了机翼震动的声音,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望着悬在了崖壁上的那个人:“营长……”

    他叫了一声,时间到了,飞机来了。

    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达到了约定的地点。

    千万不要像李离那样铤而走险啊,罗营长是干的出来的。他喜欢的人都像他,不管表面上多装的多淡定,骨子里全部都是九死一生的亡命徒。

    天,仿佛就在眼前黑下来了,那一瞬间声音放大了,更大了,无数倍,飞机渐渐映入了人们的视线,便是连肖劲生都能认出来那破旧不堪的家伙是个什么东西,小维美,一九一七年从英国进口的轰炸机,早该退役的老古董,战力全无,机件老化,居然又让总部那帮人当运输机给搬出来了。

    “混蛋!”罗营长骂了一声。

    真不知道这帮官僚整天都在想什么。

    不愿给,不给就是了。

    给的困难重重历经艰险,不像是来支援他们的,倒像是与敌军串通一气设了陷井要弄死他们了。

    “快……”他低喝了一声。

    一行人飞速往下降去,敌军也终于意识到了他们自杀式坠崖的目的何在,飞机来了,意味着补给,意味这场漫无边际的拉锯战将会漫无边际的延续下去,山涧两处,顿时人如泉涌,都向同一个方向挤过去了。

    那飞机刚刚是降低了一些,想要靠近了投放点,便又被炮火逼得飞上了半空。

    十二年前的老式机,和如今射程的火力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了。

    “小心……”高明君低呼了一声。

    然而迫击炮威力无穷,直冲云霄,飞机挣扎了一下,仿佛是要拜托某种不可挽回的命运似的猛上蹿,那一瞬间炮火却追赶了它。轰然一声响。

    火光便在半空中彻底绽开了。

    血色映满了所有人的视线,它的每一步变化仿佛都被放慢了,扩大了,爆炸,向山涧直冲而来。

    “散开!”罗营长的叫声未落,那巨大的飞机已经迎头而下。

    这唯一的一线希望非但没有挽救他们,反而成了这战线上最大的一道催命符。

    “快跑!”

    “快……”

    人都大叫着往后跑,然而脚步再快,到底也比不过那飞机坠落的速度。

    轰然一声巨响,那飞机落在了地面上炸开了,在山顶滚了几下,又沿着崖壁直坠下去。还挂在了崖壁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残骸卷了一团烈火向自己逼近过来,噩梦化开了,所有人都被裹进去。

    然而那高温真实的过了份。

    人成了烈火里唯一的一点燃料,轻易就被卷进了那熊熊无尽的烈焰中去了。

    瞬间便跌向了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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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始终是压迫了他,抬起不头,也动不了,声音,呼吸,生命,所有一切仿佛都被那无尽的黑暗给吞没了,他便听见自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一般挣扎着,嗓子里挤出了喀喀喀一连串的声响,终于是“啊”的一声大叫。

    肖劲生猛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了。

    眼前却依然是黑的,伸出手来都看不见自己,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瞎了,可随即便又仿佛看见了什么,苔藓?水滴……分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那么静的,空寂,些微一点动作便要引起了一片回声。

    “营长……”肖劲生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自己声里的惶恐。

    “高连长?”

    “参谋长……”

    每个人的名字每每掠过了他唇边,换来的却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回声,他这是死了吗?人像是被与世隔绝了,在一个渺无人迹的空间里,除了他,只有他,他的声音毫无间断的回应了他自己。

    “营长……”

    “营长……”

    崖壁把他的呼唤全部都挡回来了,他依然是不肯放弃,喊他,反反复复,不知怎么他就是有这一样种执念,便是旁人全都死光了,罗营长也一定会肆无忌惮的活下来的。他扶了墙壁爬起来了,一步,一步的往前摸索碰上。

    他便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砰砰作响,呼吸,咒骂,那所有有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部都被无限的放大了,放大了,无数倍,他,他,他到处都是他,平日里只嫌自己占的不够多,如今举目上下,终于就只剩下他了。

    黑暗让人绝望。

    他全身都是汗,脚也湿透了。

    眼泪不要钱往下的淌着:“营长……营长……”

    “闭嘴!”忽然,一片咒骂迎面而来,砸得他眼花缭乱喜出望外。

    “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营长!”是营长,他还活着,肖劲生热血上涌,一个斜扑冲着声音来处就飞过去了,身下那人顿时闷哼了一声,肖劲生吃了一惊,“你受伤了……”

    “滚!”罗营长恨不能一脚踹飞了他,他却欠了半个身子把自己挪到了一旁去,双手依然是不肯离开了他,“伤在哪里了?我看看……”

    山洞里黑,什么都看不清楚,罗营长让他摸的又痛又痒,要不是动弹不了早就一枪毙了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了。

    “立正!”

    “是!”肖劲生完全是反射性站起身来挺的笔直。

    “靠在墙壁上。”

    脑子彻底放空了,什么都不去想了,既然罗营长下了命令,他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他都习惯听他摆布了,他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他让他蹲下,他是不能站着的。

    他伸出了手去摸,仿佛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像个人。

    冰冷而柔软的触觉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然而瞬间他便摸到了那人身上的肩章:“李离……”

    “李连长……”他反应过来,抓住了他摇晃。

    李离,这可是祸害遗千年的李离啊,最活泼,最机灵,也最聪明的少年连长。

    他才二十一岁。

    肖劲生叫着,哭出来,想要唤醒他,希望他只是睡着了。

    “行了……”罗营长打断了他,“闭嘴吧……”

    打仗总归是要死人的。

    看上去最不可能死去的人到底也只是肉体凡胎,不堪一击。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罗营长声音平静,让肖劲生到底也是安静下来了。

    便顺了他的话,他不由自主的挖开了崖土,缓缓放入了李离的尸体。抱着他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看似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是这么轻的。

    完全还是个孩子。

    “这个,给他……”

    肖劲生顺了声音摸过去,拿到了那枝金笔,眼泪一下子就又掉下来。

    “营长,当初你可是说过的,要是我回不过来了,就把那支什么克金笔送给了我当陪葬……”

    一句戏言,一语成谶。

    “活着,回来,这才是你的……”

    李离得到了他心心所念的宝贝,却到底还是没能遵守诺言。

    坐下来细说,肖劲生才知道那飞机坠毁撞在了山崖上,竟然是把守在崖壁上的那些人全部都卷进来了。爆炸伤人无数,许多人连尸体都找不到了,他们却是被蜀风卷进了这半山腰上山洞里才捡了一条命。

    如今活下来的不过几个人了,顺了声音挨个摸过去,却见那二连长高君明也在,只是眼睛似乎是看不见了,人也有些糊里糊涂的样子,还有林涛,齐三儿,全部都身受重伤,一动都不能动了,最让人意外的是,参谋长宗苑林居然也被卷进山洞里来了。

    “你还好吧……”见他不动,呼吸微弱,肖劲生从头到脚把他摸了一遍,也没发现他到底是伤在哪里了。便只好弄了一些水与他喝下去了。

    都是伤员,一个比一个伤的厉害。唯一能动的便剩下肖劲生这个弱鸡了。平日里也不见他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所有人的希望,保姆,发泄桶,和饲养员。

    虽说平时,他做的其实也是这些事情,可饲养一群健康人和一群伤员是完全不同的。

    潮湿,阴暗,伤痛,高热,让伤员都陷入了迷乱之中,不清醒,喝水都成了一场搏斗。按住了这个,又闹起了那个,一向最稳重的高明君更是一巴掌拍了他个死去活来。他是个弱鸡,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折腾,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可是,不行,不能,不可以放弃的……

    那一点点微弱的信念支持着他。

    活下去,一个都不能死。

    罗营长冷眼旁观,每每以为他要撒手不干了。可每次,他都默然无声的站起来又去给他们擦拭伤口了。他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他,从军校里领他出来的那一天他就知道。

    面临绝境的时候,他的小军需官才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

    山洞是高高悬上在了崖壁上的,深不知几许。

    肖劲生摸到外面看了几次,似乎就是李离失手坠落的那个地方,上不见崖顶,下不见山涧,空空如野,一片空白,绳梯,大树,但凡可以攀爬的东西是一概都没有的。倒是敌军始终在对面虎视眈眈的盯紧了他们。

    上不去,下不来,走不掉,绝境成了死境,便是伤员好起来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出路。

    山洞漆黑,深不见底,除了水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供饱腹的食物了。原本就是饿着肚子来的。已经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一天又一天,说都不说清,唯有身体空荡荡的衔恨着,平白就把肠胃咬出了无数个空洞来,人仿佛是被蛀空了,只剩下一层皮,风一吹过来就会发出卡拉拉的轻响。

    墙壁和地面都被扫荡过一遍,什么都没有了,那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全部都变成了痛恨,甚至,有人干脆是把肖劲生都恨上了。

    死了算了。

    为什么不让他们死。

    像李离那样反而落个痛快。

    肖劲生被他们折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喝点水吧……”

    “滚,老子又不是花,你老浇我干什么……”

    “不浇就真死了。”

    “死便死吧……都死了吧哈哈哈哈……”

    连计较都和他们计较不起来了,人都是傻的,疯的,入了魔,心智全无,气极败坏。说什么呢。

    什么都别说了。

    倒是罗营长一向坏脾气的人这时候反而分外冷静自持了,营长就是营长,不服不行,他伤得很重,都在腿上,山洞里又湿又低,泡了他两条腿重伤不愈,可从来就没听他说过任何一个疼字。

    他其实是个公子哥,大好前程,人生似锦,偏偏却要来受这种罪。

    肖劲生心疼他,怕他伤口溃烂了,睡觉的时候便把他腿放在自己腿上抬高了一些。他腿便被水泡得冰凉,一夜一夜的缓不过来。罗营长再硬的心肠如今也有些软化了。都说他是个马屁精,这也算是拍马屁的业务范畴之一么。

    只是人都要死了。

    便是哄他再好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你过来……”

    肖劲生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靠近了他,刚要说话,那罗营长却忽然伸出了手来把他按在了地上,肖劲生脸扑在了水里吓了一跳,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做梦一般的,他听他声音沉沉,呼出来的热气就在他耳边上,“那姓宗的小白脸儿……”他一开口,肖劲生下意识的就侧过了一下头,姓宗的?小白脸儿?生死与共这么多天,什么磨难都经过来了,参谋长在他眼里依然是个姓宗的小白脸儿吗,“他伤在了哪里?”

    肖劲生微微一怔,他还真没细问过。

    宗苑林平时话就不多,他与他并不亲近。受了伤更是一句话都没有了,让喝便喝,让睡便睡,其实是要比其他人更好摆布一些的。

    见他不回答,罗营长低低冷笑了一声。

    肖劲生下意识的便冲口而出:“说不定是内伤。”

    “你是不是傻……”罗营长让他气得咳了一声差点喘不过气来。肖劲生急忙连声认错。抚了他后背顺过气来:“我傻,我傻……营长你别急……”

    两个人伏在了地上唧唧碴碴,幸好是天黑看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死到临头还要风流一把呢。

    “伤病的人底气微弱,呼吸不畅,和健康的人根本就不一样……”罗营长现身说法,简直要用自己给他做个榜样了,“那姓宗的小白脸便是想装也装不出来……”

    妈呀,你这听得也太细了。肖劲生根本就没留意宗苑林是怎么呼吸的。再说了,如今无战可争,没吃没喝的,宗苑林又何必在他们面前伪装些什么呢。

    罗营长和参谋长互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事到如今,又何必再去计较这些呢……

    “五天……”罗营长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根本就不信,宗苑林对旁人固然是不假辞色,可对肖劲生,总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也难怪他心里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五天的时间,别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有他的呼吸一如既往,长息不衰。你个傻操,老子平时怎么教你的……”他说着便又急躁起来了,“便是眼睛瞎了,看不见,难道你连耳朵也聋了听不见吗?”

    肖劲生全身一震,忍不住便向宗苑林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