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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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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晃到了端午节。

    顾北北在厨房教儿子包粽子,母子俩打得热火朝天,闹正嗨的当头手机突然响了。

    来自久违的一家之主。

    秦弈卓在北京耽搁数日终于确定了回程日期,但他不是单独回来,专程带了一位家属。

    “北北,顾开伯父找到了……”

    ***

    烈日炎炎的午后,顾开乘专机抵达s市,刚下飞机,直接被推进唐氏医院的特护病房。

    唐氏医院是顾开一手创办的,起初这家医院并不叫唐氏医院,而叫中山医院。顾开有一位深爱的妻子,唐曼,唐曼过世之后顾开将医院改名为唐氏医院,借以祭奠爱妻的在天之灵。

    现任院长宗政浩与顾开有几分交情,答应提供最好的医疗帮助。

    顾开是顾北北的伯父,他有个女儿叫顾映雪;

    顾映雪的叔叔是顾戎,他有个女儿叫顾北北。

    顾家有个怪现象,子嗣单薄,只生男丁,而且寿命均活不过五十,传到顾映雪与顾北北这代奇迹般出了一对姐妹花,可惜,一个红颜薄命,一个命途多舛。此外还有一个奇迹,顾开活过了五十岁,不过却是以植物人的姿态。

    顾北北的亲生父母走得早,几乎是被伯父伯母一手带大的,外加她和顾映雪长得很像,站一块跟孪生姐妹似的,顾开夫妇权当自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而顾北北也不矫情,对着顾开叫爹地,对着唐曼叫妈咪,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直到六年前顾家家破人亡。

    看着病床上毫无意识的长辈,顾北北的一颗心跌至深渊。她旁边站了一个男人,身姿挺拔,衬衫白皙,西裤笔挺,典型的boss装扮,混身散发着英锐之气,眉宇间闪烁一股雍容自信,正是秦弈卓。

    “医生说伯父的各项机体功能指标都很可观,苏醒的可能性很大。”秦弈卓如此安慰妻子,眸光却闪动着隐隐的不安,似乎并不希望床上的人苏醒过来。

    顾北北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设想。她垂首,执笔在本子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阿弈,谢谢你。”与这个男人结婚四年,虽然他看得懂手语,不过她仍郑重其事的写下这句话,向他表达深深的谢意。

    “我们是夫妻,做这些是应该的。”秦弈卓说,薄唇有意无意加重了“夫妻”两个字,但听起来却又那么平和自然,不含半点儿突兀。

    顾北北握笔的手顿了顿,继续:“你在哪儿找到的伯父?”同时心里也在暗恨,恨这世道究竟怎么了?不但有人拐她儿子,更有人拐她伯父!

    男人眼中滑过一道不知名的精光,含糊带过:“在北京的时候有次去医院拿药,偶然听护士提起‘顾开’这个名字,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想到真的是伯父。这些年伯父一直在那家医院接受治疗,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不过被照料的很好……”

    顾北北微微缓和了脸色,提笔还想写什么,冷不丁感觉后背附上一只大手,她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躲,同时耳中传进一个声音:“别动,衣服上有蜜蜂,我帮你弄下来。”

    她放弃闪躲,乖乖不动。

    “闵医生怎么有空来这?稀客啊稀客……”

    楼道响起一阵嘈杂,闵关绍身穿白大褂路过至此,不经意间一个侧眸,透过病房门镶嵌的玻璃窗清清楚楚映入一对男女,男人搂上女人的纤腰,女人如菟丝子般乖巧倚靠在男人肩头。

    落外人眼里,就是赤果果的八个字:小别新婚,如胶似漆。

    闵关绍周身一冷,凛冽了气场:“没什么,随意转转。”话落,径直走过这间病房。

    “好了没?”

    病房内,顾北北久等不到男人有下一步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催促。

    “恩,好了,飞走了。”

    闻言,她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借着这个动作干脆走到沙发那坐下,将小本放在茶几上,写道:“伯父的医疗费我会全权承担,不用麻烦……”

    “我说过,我们是夫妻。”

    头顶砸下一道男音,听起来语气似乎不悦。顾北北诧异抬头,果然见他脸色冷峻。

    秦弈卓狼狈的移走视线,俯身坐对面,说:“我的意思是这笔医疗费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先帮你垫着。”

    “谢谢,但是我可以承受。”顾北北如是说。

    “随便你!”有些赌气。

    “……”顾北北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低头漠视,逃避现在的尴尬境地。

    对于秦弈卓,别看他们夫妻四载,但顾北北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人,也摸不透他的底细。初见时她就看得出秦弈卓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这些年顾北北也旁敲侧击的从别人口中挖到些八卦,诸如以下几点:

    首先,秦弈卓祖籍北京,而且家庭背景非常强悍,有亲戚是当大官的——此次顾开平安降落s市,他亲戚的“专机”功不可没;

    其次,秦弈卓的爷爷为他定过一门婚事,不过那时的他年少轻狂,桀骜不驯,惊闻此事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单枪匹马来s市打拼,婚事就此不了了之;

    再次,秦弈卓自小立志从医,十年前留学美国深造,岂料生不逢时,偏偏撞见一个师弟。俗话说“既生瑜,何生亮?”一山不容二虎,这对师兄弟旗鼓相当,势同水火,明枪暗箭,争来斗去,最终秦弈卓略逊一筹,颓废之下弃医从商;

    还有,秦弈卓有过深爱的女人。

    最后这点顾北北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说那个女人出意外死了。

    寂静的病房悄然无声,鼻翼飘过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一点儿不刺激。

    沉默良久,秦弈卓再次开口,语气噙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北北,你可认识……闵关绍?”

    “不认识。”顾北北低头写着,以致于忽略了男人由复杂难辨到如释重负的神色转换。无奈她不得而知,继续写道:“据说闵医生医术高超,我原本打算请他为伯父治病,可是……”

    可是江湖传言闵关绍“见死不救”。

    顾北北紧紧蹙眉,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个人——金盛。

    “说吧,找我什么事?”金盛半靠半仰的挂在皮质座椅上,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惬意。

    顾北北将一份病历放在桌上,脸色凝重:“我伯父现在在唐氏医院就诊,他是植物人,你曾说……”

    金盛一点就通,当即打断:“放心,我的话永远有效,这份病历我会找机会交给闵医生。”他说着,收起病历放进了公文夹。

    “谢谢你啊。”

    (^人^)

    顾北北方踏进家门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走进客厅,果然见父子俩“你侬我侬”的腻在一起叠罗汉,闹得满身臭汗且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秀眉不由自主的蹙到一起,脸色不是很好看。

    曾经远不止一次的,顾北北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荛荛和阿弈处好关系,一方面又抵触他们走得太亲太近,以免将来别离的时候徒增伤感。

    这场婚姻迟早走到尽头。

    “妈妈!妈妈!”荛荛人小眼尖,看见亲爱的妈咪精神愈发亢奋,趴爸爸身上耀武扬威,“妈妈快看,爸爸是我的坐骑,飞龙在天,白虎添翼,鲨鱼蹈海,无所不能……哈哈哈……”

    顾北北把脸一沉,叉腰直指浴室的方向,意思是:“不准玩了,去洗澡。”

    “爸爸,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妈妈就是这么的残暴不仁、蛮不讲理、独断专行。”荛荛死死抱住当爹的大腿,有恃无恐的打着小报告,“呜呜呜,爸爸,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电视不准看,电脑不准玩,ipad不准用,每天晚上八点就得上床睡觉……呜呜呜,爸爸,你知道妈妈是怎么虐待我的么?如果睡觉晚了一分钟,第二天的早饭就少一勺白饭,晚了两分钟,少两勺米粥,晚了三分钟,少三口牛奶……”

    荛荛可算以为自己扬眉吐气了,开始数落起妈咪的恶性,以期得到老爸的同情,怎料小身子突然遭受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被当爹的扛起,这是要不玩了。

    “走,爸爸带你去洗澡。”秦弈卓说,扛着儿子走向浴室。

    “不嘛,不嘛,再玩一会儿……”荛荛蹬蹄子挣扎。

    “瞧你这满身大汗,小心感冒,听话,先洗澡,晚上给你变魔术。”

    “那好吧。”那他看在魔术的份上就乖乖听话好了。

    顾北北眼看这架势就是一惊,心道这俩人难不成要一起洗?

    她直觉此事不妥,临进浴室的时候拽住秦弈卓,冲他摇摇头。

    “没事,孩子喜欢。”秦弈卓不以为意的笑,扛了儿子进浴室,插门,落锁。

    徒留顾北北进行无声的抗议:可是我不喜欢啊。

    浴室出来父子俩都清清爽爽了,进行所谓的魔术表演,其实说白了就是变礼物。秦弈卓从北京带回许多礼物,大都是给荛荛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穿的,眼花缭乱,应有尽有,乐得荛荛一张小嘴都合不拢了,咯咯笑个不停。

    顾北北全程围观,这颗心,又往下沉了沉。

    “爸爸,来来来,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饭桌上,荛荛热情招待,给好久不见的亲亲老爸夹了好几块大大的牛肉以示慰问,又盛了一碗雪梨粥大献殷勤,还亲自剥了鸡蛋放进去,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急切的催:“爸爸,你吃啊,你快吃啊。”

    礼尚往来,秦弈卓回了儿子一堆“谢礼”,宠溺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瓜,笑说:“荛荛乖,你也吃。”

    顾北北看罢多时,突然没了食欲,搁筷子,上楼,郁闷ing

    “左边妈妈,右边爸爸,中间荛荛,恩,好了,都闭上眼睛,睡觉了哦。”

    宽大柔软的卧床上,一家三口合拥而眠。两边夫与妻,中间护着小小稚嫩的儿子,一起享受这个静谧祥和的夜。房间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黄色柔和的光晕映着这间屋子既温馨又安宁。

    “爸爸,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秦弈卓不太会讲故事,只能讲了个老掉牙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停停停,爸爸给荛荛唱歌吧。”孩子噘嘴。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呃,爸爸还是背诗吧。”捂耳朵,一脸嫌弃。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宋词,我要听……宋词。”眼皮渐渐无力,欲合不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再来……一……首。”周公正在梦里召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秦弈卓原本不会背,是结婚以后才学会的。他的妻子常常写这首词,然后看着发呆,有时能呆上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响不动。时间久了,他看多了,默记了,随口也会背了,只是词中所传达所意境说不出的伤感无奈,他很不喜欢。

    直到听见孩子传出平稳的呼吸声,夫妻俩皆不约而同的轻轻起身,悄悄退出了房间。

    楼下,刘婶还在收拾野孩子制造的满地狼藉,秦弈卓示意她明天再整理,挥手将她打发走了。

    偌大个客厅只余夫妻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凝重,开家庭会的架势。

    顾北北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对面男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似感慨,似缅怀,更似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可又完全不是,他明明看的就是她。

    这种眼光她忍受了四年。

    顾北北别扭的动动身子,提笔写道:“阿弈,不要对荛荛太好。”

    秦弈卓淡淡的眼帘晃了晃,问:“为什么?”

    “你跟许嘉……”

    “你在怀疑什么?我出轨?”他质问。

    声色俱厉。

    顾北北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拿笔的手攒了攒,又张开,又攒住,终是没再写一个字。

    “结婚前的承诺都忘了?”秦弈卓问。

    她摇头。

    “既然没忘不准胡思乱想,很晚了,早点休息,晚安。”话落,秦弈卓转身上楼,只是背影,有那么一丝落寞。

    顾北北突然感觉无所适从,收拾完刘婶未整理的狼藉,回了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