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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丛中有个露天的茶几,石头制的,擦洗干净,支起华盖,配上几盏午后茶点,一边赏景一边看花,说不出的惬意悠然——然则这只是闵关绍的预期,殊不知真实情况是两位客人丝毫不给他这个主人面子,一个仰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均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主人硬着头皮大献殷勤,这殷勤的对象无外乎是在场唯一一位女士。
早在这之前闵关绍已在她的座位上特意垫了一层毛茸茸的坐垫,又厚又暖和。
不过可惜的是,此等贴心之举并未获得佳人的垂青。
顾北北看了看随后“恩”一声坐下,再没了后文。连她都诧异于自己的“镇静自若”早已修炼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境界,并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跟他坐在一起。
谁都不说话。
就这么过了良久,闵关绍终于有所动作,却是打开点心包装盒将圆圆的柠檬派切成八均份,刀叉齐用架起一份装进餐碟呈到顾北北跟前,殷勤道:“你们店小张做的,尝尝看,跟你的手艺相比如何?”
顾北北双手放膝,正襟危坐,晾着。
他也不在意,想到什么突然问:“刚才的事……舍不得?”语调似有得意,更蕴含着“我早知如此”的笃定。
顾北北扬首斜他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是守法公民,不想吃牢饭。”
闵关绍笑容一僵。
秦弈卓继而打圆场:“恩,味道不错,但是跟北北的手艺比起来还差一大截。”他不知什么时候偷吃了一块柠檬派,完了点评道,“北北,回去以后好好教教手下的人,点心做成这样可不行,过不了几天回头客都被他们吓跑了。”
“我没时间。”顾北北这么回。
僵着的俊脸就这么慢慢消失,心说她这是在抱怨么?抱怨他总缠着她?
闵关绍张嘴欲说什么,却被龙伯打断。
“少爷,你要的东西。”龙伯手持一条长长的檀木盒子走过来。闵关绍接过,意味深长的往顾北北身上瞅上一眼。打开,露出一把日本武|士刀,刀柄处刻着四个繁体字:關紹龍一。
顾北北的眼睛几不可见的眨了下,垂于双膝的小手不禁握紧。
抽出刀鞘,锃明刷亮,寒光逼人。
闵关绍赤手抚过薄薄的锋刃,眼神变得悠远:“我自小在日本长大,这把刀是我的传家宝,‘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该国,越贾得之沧海东’,父亲说武|士刀代表坚韧与忠诚,无论何时何地或者身处何种境况,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
坚韧?忠诚?哼,说得好听。
我呸!
顾北北冷笑,一脸不屑。日本武|士道作为幕府时代的产物,虽然发源于中国却受到了日本本土神道教文化的极大影响,原本儒教与佛教的很多思想都被替换掉,而神道教倡导的“绝对”精神渐渐深入人心。所以武士道精神强调的是“绝对的忠诚”与“绝对的坚韧”,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
日本武|士疯狂崇尚切腹自尽,其本质是残酷无情;还有那种美名其曰的“坚韧与忠诚”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复仇。
且看当年闵关绍对顾开与顾映雪父女的所作所为,不难理解。
“从小我就奉行这样一条遵旨,凡惹到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但是长大了才明白,原来父亲说得不全对。”说到这闵关绍突然顿住,深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顾北北。
良久,性感薄唇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雪儿,我后悔了。”
后悔?
一瞬间,激动的情绪满溢心口化成晶莹的泪光湿红了她的眼眶。
多少年了,你现在才跟我说后悔?
晚了!早在宝宝流掉的那刻,一切都晚了!
强压泪水,不肯认输。
他似乎未发觉她的异样,扬手把刀横在她跟前:“据说这把刀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你要不要试着砍下石桌,嗯?”这个“嗯”的尾音拉的很长很长,并且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顾北北脑子里那根高度绷紧的弦一下就断了,视线停留在那握刀的异性大手,指甲圆润修剪齐整,光泽红润而且十分修长,明明是一双男人的手却如此精致好看。
就是这双好看的手,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眼神虚晃,顾北北抬胳膊握上刀柄,竖过来,也不砍石桌,却是拿刀尖直指对面的男人,泛在眸底的疏离还掺杂着一丝丝冷漠。
闵关绍愣神,压根没料到她会唱这么一出,大脑空白一晌他突然伸右手以食指和中指夹住刀尖,引领它对上自己左胸,的心脏位置。
“要刺朝这刺。”他说,有恃无恐。
尼玛本姑娘不发飙你当我病猫啊?真以为我不敢?
顾北北危险的眯起眼睛,握刀的柔荑紧了又紧。
龙伯看得心惊胆战:“顾北北!你思量清楚,你这一刀下去一辈子就毁了,你……”
“嗯!”
伴随一声闷痛,男人胸前见了红,在浅色风衣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龙伯大惊失色:“少爷!少爷!你怎么样?啊?你还好吗?我这就打电话叫医生……”说着就要掏手机。
却被闵关绍一把制止。他紧咬牙关打掉龙伯的手机,忍痛说道:“不要惊动外人。”完了盯着顾北北加一句:“我们的事你别管。”
“可是……”
“退下!”俊脸决绝,主人权威不容置疑。
龙伯不得已,独自站一边忧心忡忡。
闵关绍死死盯着顾北北,看似贪婪的欣赏她美丽无瑕的娇颜:“你口口声声说不是她,为什么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恨?”
是的,我恨你。
“还有心疼和不忍?”
我没有!没有!没有!
“你放心,遗嘱我都立好了,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不会担法律责任。”
很好。
顾北北想到什么,咬牙把心一横,手中一个狠劲眼看就要——
蓦地纤臂附落一只温热的大掌,继而耳边响起好听的男音。是秦弈卓:“北北,别做傻事,为了他,不值得。”
她一怔,目光变得游离。
“姐姐……姐姐……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别……别再做傻事……为了他……不……不值得……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为了这个渣男不值得搭上自己一辈子。
顾北北深深的闭上眼睛,慢慢平复躁动的心绪,染血的刀尖也缓缓放下。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闵关绍说,话落只听——
刷——
寒光闪过,距顾北北最近的紫阳花株拦腰砍断。
闵关绍神情一凛,气息骤降。
“你……你你你……”龙伯肉疼得滴血,“你知不知道这花是少爷最喜欢的?平常佣人们打理时就算不小心碰掉一片叶子都要扣一个月工钱,你竟敢……竟敢……”
刷——
又一株紫阳花树魂归地狱。
“顾北北!我跟你拼了!”边吼边要掳袖子。
刷刷刷——刷刷刷——
一株株,一团团,一簇一簇的紫阳花纷纷落地,寿终正寝。
“你……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老头气得捶胸跺足,脑袋一沉险些晕过去。还好秦弈卓扶了一把,劝慰道:“龙伯您稍安勿躁,你们少爷都没说什么,你操个什么心?”
老头哀嚎:“少爷,少爷,少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看她,她把你的花糟蹋……”
“让、她、砍、”闵关绍咬牙说出这几个字。
“少爷你怎么能……”
“叫佣人们过来,一起帮她砍。”
老头就差急哭了:“她傻你也跟着傻不成?这些花可是你花高价辛辛苦苦从国外……”
“快去!”
龙伯彻底懵了,心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秦弈卓又劝:“龙伯,您也看到了,你们少爷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眼下当务之急最好不要跟他对着干,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顺着做准没错……”
老头摇摇头,任命去喊人。
“龙伯,这……”
佣人们个个挎着一柄大大的园艺剪,远远望着花丛中那个忙活不停的倩影,都风中凌乱了:“大少爷没撕了她?就这么任她胡闹?”这不科学!
“叫你剪你就剪,哪儿那么多废话?”龙伯没好气的说,叉腰瞪眼瞎指挥,“还有你,你们,和你们,一起上,不准偷懒,给我剪,剪掉,统统剪掉,一颗不剩,一株不留。”
“真……真的……都剪了?不要了?大少爷不怪罪?”
“你说呢?”
……
秋风萧瑟,遍野疮痍。
***
夜已深。
顾北北瘫在沙发上呼呼的打着哈欠。
即便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即便她此时此刻睡意很浓但始终舍不得放下心里的思绪,总在反复盘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却一直找不到正解。
去厨房冲杯咖啡提神,品一口。
又苦又涩。
趴在阳台上朝隔壁张望,那里黑灯瞎火的毫无人气。吸鼻翼深深嗅一口遗留在那个地方的他的味道,带有一缕清香又带有一股凄凉,然而更多的仿佛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沧桑。
残花落,满地伤。
经此一闹,顾北北和闵关绍是真的划清界限了吧?
“阿绍!阿绍!你快过来,快看,这就是紫阳花,怎么样?漂亮吧?”
“阿绍,你知道紫阳花的花语吗?我告诉你哦,它啊,它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情,就像我们……”
“阿绍,你会一直爱我吗?”
“……会。”
为什么她当时未听出他话里的迟疑?
顾北北苦笑,仰头咕噜咕噜灌完满满一杯咖啡。
苦,不堪言。
那日虽然她的头脑有些混乱,虽然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只依稀记得自己砍伐了、砍倦了,然后甩掉刀一屁股蹲地上哭,可是死活哭不出眼泪。人都说“大悲无泪、大悲无泪”,大概就是她当时那种心境吧。
一边哭一边发牢骚,胡说乱说,至于具体都“说”了些啥,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总之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最后她哭累了,干脆躺地上挺尸,没多久秦弈卓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朝她伸出双手:“北北,我们回家。”
她被老公抱回了家。
这之后,闵关绍再未露面。
说闵师兄受伤住院了,她要忙着照顾师兄所以不能天天来秦宅报道。
顾北北听时一怔。
不管明面上再怎么否认,再怎么口是心非,然而背地里她的一颗心都不可自抑的疼了起来——以及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想那时她的情绪完全失控,下手会不会重了?伤口深不深?严不严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会不会……
龙伯回来过一趟,是给闵关绍收拾换洗衣物的,趁这时机特意跑秦宅闹。
老头指着顾北北的鼻子,义愤填膺的控诉:“顾北北!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就算你不是雪儿姑娘也没必要做这么绝吧,你好狠的心呐,你……你就不怕你姐姐的在天之灵埋怨你?”
当时她是怎么打发那老头的?哦,想起来了,她没心没肺的丢下三个字:“他活该。”
老头险些吐血,最后还是秦弈卓将他“请”走的。
倏——
肩头落下一张毛毯被,继而腰间环上一条手臂。
顾北北回眸,见秦弈卓笑容温和。
“天色不早了,回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陪妈晨练。”
她点点头,放下咖啡,任由男人搂着一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