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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与君再逢明仁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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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街的封道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解禁,御林军撤走,大街上又恢复熙熙攘攘的常态。车水马龙重新流动,宝驹雕车,红幔软轿各自启程,赶往各自目的地。

    舒窈他们的车到钱府,门房早已被知会。她和伯母才落脚,就被两顶软轿抬着去往舒宜的院落了。舒宜现在有孕在身,不便出门迎接娘家来人。但是等到了院门,才从软轿中步下,舒窈一抬头就看到正堂汉白玉阶上,自己的姐姐带着仆妇正对门外翘首以盼。

    她好似已等待了很久,见到人来,温柔眉目一下舒展开。藕色银绣罗裙被她一把提起,她都像忘了自己身怀六甲一样,从台阶上快速步下,到李氏与舒窈,一手牵起一人,将两只手握在掌中怎么也不肯放开。

    “阿璇。”

    李氏由她握着,一声乳名脱口,慈爱目光一寸不落笼罩在女儿身上,娘儿几个瞬间都红了眼睛。

    三年丁忧,骨肉亲缘只能隔着书信交流。舒宜在汴京,夫宠人敬,看似风光无限,可也只有她们自己人才知道,没有娘家在身后时,她需要多大的智慧与手段才能撑起钱家少夫人的体面荣耀。

    “这几年,苦了你了。”

    李氏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声音柔和轻缓宣布:“咱们郭氏回来了。孩子,以后,你都不会再是孤零零一个。”

    舒宜眼泛泪花,狠狠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自进门开始就脉脉凝望她的幺妹。这小丫头也长大了呢。记得幼时她逗她玩耍,姐妹俩总窝在一处调皮嬉闹,呜呜喳喳。现在她将为人母,小幺妹也学得如娴淑闺秀一样,内宁安静。

    “阿瑶。”

    舒宜伸出手,宠溺地揉揉妹妹的顶发,微微感慨:“几年不见,你都长高了呢。”

    可不是嘛,当年北上时,她印象里的妹妹还是玩九连环的小娃娃,笑涡浅浅,脸蛋圆圆,每逢说话,声音都软软糯糯。像喂人吃了一块什锦桂花糕,甜丝丝舒心无比。

    如今,小娃娃都学会了收敛情绪。不言不语,静静伫立地望着人,用一双秋水寒潭般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她对她的思念与牵挂。

    时间还真是奇怪的东西,一晃眼,就能改变一个人。

    舒宜似有不甘,微笑着捏捏妹妹的脸腮,像未出阁时那样挠着她下巴逗她:“见到阿姐怎么也不说话,是害羞了吗?”

    舒窈这才皱皱鼻子,一把捉住舒宜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溜溜圆地瞪着她控诉:“阿姐,你都有孕了。”

    她这声喊含嗔带怨。明明是不满的提醒,却让舒宜瞬间弯起了眉目,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来。很久以前,她曾担心,自幼的娇宠,妹妹会不会被养成一个骄纵刁蛮的世家女子。可今日得见,她才缓松口气。尽管她不知阿瑶因何沉淀了一副清雅静谧的性子,可在她面前,她仍旧能做回那个娇软可爱的幺妹呢。

    这样真好,这样足够。

    舒宜收回神思,将娘家亲人引入内堂。几番寒暄闲聊后,舒宜将钱府大人的意思委婉传达:郭府且莫再做犹豫。尽快活动,动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在陛下龙驭宾天前,速速回归权力中枢吧。

    “这……”盛情面前,李氏似有踟蹰色。

    “郭府的情状,枢密使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舒宜一怔:“母亲?可是家里有了什么难处?”

    李氏摇摇头,斟酌开口:“如今不同以往。你父亲他们担心贸然活动,即便被起复,也只是更快遭贬谪。”

    “所以……家里的意思是当前朝局未稳,先静观其变?”舒宜接下话,微微蹙起眉。

    李氏轻轻颔首:“阿璇,娘不瞒你。这两年,所有世家的日子其实过得都不甚舒坦。郭家虽在金城丁忧,波及较小未被牵连。然你外祖家却是……”

    她语未尽,意已显。

    这世间哪有长久不变的富贵?舒窈外祖一脉,何尝不是赫赫威名的名门望族?上党李氏又出过多少英伟人物?人们好似忘了,她的父亲也是随圣朝祖宗马背开国的功臣元勋,她的兄长曾是威震四方的镇安节度使,连她的胞姐都是太宗爱重的明德皇后。

    可是如今呢?一门之中,各自飘零。自兄姊故去,官家哪里重用过李氏族人?

    不是他们不想为国效力,而是当今天子不允他们重掌朝纲。

    舒宜抿了抿唇,牵起住李氏的手,重重握住,压低声音提醒:“母亲,切莫忧虑。官家身体日薄西山。朝中局势微妙无比,此时不正是家中重返朝廷的机会?”

    李氏不为所动,袖着手,不肯松口回应。她已年老,不再有年轻人的锐意,她只担心郭氏是否因为她一个决议而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母亲。”见她默然,舒宜按捺不住,摇摇她胳膊,蹙眉问她,“您到底在顾忌什么?”

    “官家……”

    李氏抬起头,看了一眼女儿,缓缓说道:“阿璇,你要清楚,不管朝局如何,不管寇准和丁谓泛出多大的浪花,当政的都是官家。别看有时官家会办些糊涂事,可他心里明镜一样。谁入谁出,谁高谁低,他都看在眼里。有他一日,郭家没人敢轻举妄动。”

    龙椅上的那个人,脉管流着天子赵家的血,最是擅长无声无息,消祸无形。

    舒宜垂眸抿唇,将丝帕握在手中,来回翻绞。

    堂中气氛渐渐沉闷。舒宜屡次抬头,望着李氏欲言又止。

    “阿姐,枢密使大人如此心急,是否是因为……”舒窈将目光自窗外花圃收回,手指皇宫,意有所指。

    舒宜听后先是一愣,随即深看舒窈一眼,点点头,面色谨慎。

    她小心翼翼地摆了摆手,最终以口型示意:“公爹与太医院李院正私交匪浅。”

    一句话,惊呆座中人。想是一回事,真正遭遇时却是另一回事。

    李氏白着脸,一把握住女儿的手,使劲捏住喝止她:“阿璇,你可莫要胡说。”

    舒宜合上眼睛,摇摇头,无比郑重说道:“最多还有半年。母亲,我们观望不起。再不出手,下一个被贬谪出汴京的恐怕就是我郭氏了。”

    天子驾崩,必然变天。到时候朝中各方势力重新洗牌,谁能预料笑傲到最后的会是哪家阵营?

    李氏似乎一下意识到事关重大。也来不及再继续和女儿絮叨其他,叫上舒窈告辞,草草离开了钱府,匆忙忙赶往自己府宅。

    她心怀急事,自然眼无旁骛。未曾注意到带着舒窈离开时,小从女的目光竟微微错愕地落在了女儿身后一个仆妇身上。那仆妇也是一副下人打扮,衣着俭朴,样貌也不出挑,站在人堆里,几乎看不出什么光彩来。

    然而这个人却能在随从的队伍里安之若素地做出与舒宜一般无二的动作——手扶后腰,臂护小腹。即便并未显怀,也不阻拦舒窈判断她亦是身怀六甲的事实。

    “你的侍女……”

    舒窈一下顿住脚步,目光粼粼望定舒宜:“她有孕了。”

    舒宜并不以为意,笑了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后,淡淡道:“我知道。是你姐夫的。”

    她回得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一个毫不关己的身外事。

    这般态度,让舒窈瞬时愣怔。坊间皆传,姐姐姐夫伉俪情深,结果怎么会……

    这惹人艳羡的钱府少夫人之位内里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夫郎妾室就在眼前,她的阿姐是以何种心态看同样身怀六甲的侍儿?

    舒窈眼睛一下合上,袖中所藏手掌暗暗攥握成拳,声音轻细关切,似怕惊动舒宜般小心翼翼:“他待你……可好?”

    “挺好的。”舒宜轻轻笑了笑,上前两步将妹妹的衣襟理正,趁着李氏回头的功夫,她俯身在舒窈耳畔曼声细语,对她悄悄说道:“阿瑶,不要看太多话本。那里写红拂夜走,文君私奔都是会教坏小孩子的。”

    舒窈豁然抬头,抿起唇,眼波盈盈,一语不发望向舒宜。

    在她还没有回忆起前世零碎时,这个女孩儿曾偷偷藏起话本,小小声地告诉并不知事的她:“阿瑶,你知道吗?阿姐最喜欢的便是卓文君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今,同样的人,同样的事,言犹在耳,情若隔世。她依旧是那个温柔和婉的阿姐,可她说与她听的话,已与当初内容南辕北辙,相距甚远。

    这到底是谁的错?

    “小丫头,不要这么看着阿姐。”舒宜已为她理好衣裙,直立起身,脸带笑意问,“文君下场何如?”

    舒窈愣了愣,缓缓讼道:“一别之后,两地相思……”

    “非是这句,而是锦水汤汤,与君长绝。”

    舒宜未听完便打断她,像幼时一样,她揉着舒窈的发,温声温语地说:“阿瑶,能为你姐夫生儿育女的女人从来不止姐姐一个。拦是拦不住的。姐姐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他所有孩子中最出色,最得宠的那个。”

    舒窈定定地看着她,翕唇缄口,不言不声。

    “若无虚怀心,莫做世家妇。等到你将来长大了,嫁人了,自然也就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了。”舒宜捏捏她的腮,笑得温柔婉约。

    话落,她也不再等舒窈反应,直接拉起舒窈的手,将她带到了李氏身边。由李氏拉着她告辞而去。

    二人所乘软轿自院门启程,颤颤颠颠消失在舒宜的视线中。直到连背影都完全看不见了,舒宜才手抚着隆起的小腹,轻声喃喃了句:“傻丫头。其实,姐姐宁愿你不明白的。最好……一辈子不曾明白。”

    无爱便无妒。虚怀心易有,绝情人难做。消磨许久,她不过是做到将碍眼人熟视无睹。若是阿瑶?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比她做得更好,然而这更好背后的磨难却只能比她所历更多。

    这场相见会面结束,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郭家人好像依旧很沉得住气,矜持无比,带着世家门阀特有的骄傲在京师巍然不动。

    然而敏锐之人却发现郭府中的女眷逐渐活跃,归宁次数也明显增多。

    再一看归宁的府邸,有心者瞬间冷汗直冒。是哪家浑人说郭府也是要倒了名门望族的?看看这些女眷的归宁的人家?枢密使钱惟演府邸、太子少傅李迪府邸、颍川郡王赵德彝府邸、大将军刘美府邸,尚书曹利用府邸……这一个个,一家家,盘根错节,根本无法计算郭氏到底分属哪家阵营。郭府的姻亲关系网似乎在这一刻显示出空前的复杂性。之前他们家族标志明显的皇后派示似乎也被逐渐淡化,眼看就要不复存在。

    就在所有人为郭府突然转了风向而一头雾水,默然旁观时。宫中一道懿旨突然传来。皇后娘娘谕,着外命妇夏氏携女入宫,于明仁殿赏菊品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陛下龙体欠安的时节,皇后竟然还有心邀人赏花品茗?她是当真到了胆大包天,欺君罔上的程度?还是说陛下其实并无大碍,她这么做有恃无恐,另有所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