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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清明,上天似乎早就注定会在我生命的旅程中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所以,注定也是特别地与往常的不同。
早就接到住在乡下的父母的电话,要我这个家中的大姐抽空回家去。无奈,为生活所迫,每日因工作所累,迟迟不能回去。我知道,尽管父母心中一定对我这个家中长女的一次次借故推迟感到十分地失望,但他们绝对不会在我和我的女儿们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他们依旧会时时事事处处关心挂念在繁华的城市里因命运而艰难地飘泊,为生活而苦苦挣扎的他们的女儿一家生活的冷暖,前路的变迁的。
一推又再推,转眼就已经推到了清明。我知道不能再推,也不应该再推了,便提前向自己工作的停车场老板请了一天假,准备利用清明回家去上坟的机会,和另外两个妹妹一起把父母后半生的生活给安排好,也好让他们能和那些幸福和幸运的父母一样,有一个安详快乐而舒适的晚年。
养儿防老,这恐怕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文化最古老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和民族最荒唐可笑的传统了。在乡下,自己还有一个兄弟和一个哥哥。哥哥长年在社会上飘荡,结交的朋友可谓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这原本也是件好事。可惜的是,也正因为如此,在他眼中,金钱远比亲情重得多。嫂子也真可谓不是那家人,不进那家门,比之金钱万能的哥哥,那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远近闻名的“王十万”(当地土语,也就是很霸道,不近人情的意思。)
父母和哥嫂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好,时常为现在农民唯一的财产-土地而闹得不可开交。嫂子是外乡人,没有土地,两个侄女也没赶上分土地的时候,因此,父母名下的土地就一直成了哥嫂心目中最耿耿于怀的圣物,早就想尽一切办法想占为己有。无奈,父母实在是与他们合不来,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惧怕嫂子的泼辣与无情,所以,父母名下的土地至今仍与可嫂他们有缘而无份。
一想到这些,我心中就对自己此行的结果感到特别的担忧。现在的人实在是亲情的淡薄远比金钱与利益的诱惑要大得多。在现实利益面前,亲情实在是显得太苍白无力了。自小弟成家后,父母就一直跟着小弟。虽说平时也少不了磕磕碰碰,总算弟妹能识大体,顾大局,小弟虽说性情有些懒惰,但本性善良,父母才得以勉强与他们相处而安。
随着父母一天天的苍老,哥哥嫂子不安份的心又在蠢蠢欲动了,非要逼着父母拿一人去跟着他们,那样,父母名下的田产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划归他们了。父母被逼无奈,整日哀声叹气地说什么“老来难”现在虽说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父母的思想却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封建的守旧,无论我和两个妹妹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来跟我们,说什么怕别人说笑话,自己是有两个儿子的人,无论怎样是不能跟着女儿们过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话一点也不假。早上出门时,天空还是快要放光的景象,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刚一下车,却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阴沉沉的,还飘着冰冷冰冷的细雨。走在家乡的水泥路上,我的心也不由变得如同这天气一般阴冷潮湿。
老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他开的小卖部前的房檐下,眯着眼养神。但我知道,其实他是在等着他的女儿们的到来。果然,还没等我和女儿们叫他,他却睁开眼来,满脸喜色地招呼着我们,眼中充满了太多太多的期望。弟妹一见我们到来,热情地迎了出来,接过我们买的东西。
吃过早饭,天气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微微吹来的风虽没有才来时的寒冷。母亲颤抖着身子走出一头走进一头地忙乎着,把水果挨个儿地硬塞给我们,非要我们吃不可。见我们都一一开始听话地吃了,才乐滋滋地出门去,随即,门外传来了一声连一声的错落有致的切猪草的声音。
小弟不在家,说是去给别人拉沙石去。看来,也只有等他回来才能谈我们此行的正事了。我随便将此行的目的给忙完了活的弟妹说了,我知道,这也是她所期待的。原想她会十分爽快地给予配合,却没想到她却另外说出一番我根本就始料未及的话来。她笑着说:“其实,妈他们一家跟一个,也是正该的。当然,如果爸去跟了大哥家,他的田地理所当然地应该划给他。”我一听,全明白了!老父亲平时就不怎么讲究,穿衣服从来就不分天晴天阴,不分春夏秋冬,就连洗脚也似乎成了对他来说十分金贵的事。虽说每次回家,都劝他,人老了,更应该讲究。再好的媳妇,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谁见了不讨厌?可他就是不听。再加上成日在农村的老父亲口风也不太好,老爱拿些脏话来骂自己不听话的孙儿孙女,早就惹得儿媳妇不高兴,多次在我们姐妹面前说老父亲的不是了。当然,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那恐怕是因为老父亲自幼体弱,一上了年纪,就更加地不行,而他自己却不觉得,老对自己抱着一种得过且过的观念,总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什么事都希望按他的意愿来做,但他自己却又总是说的比做的多,在这方面,真的是与同样是疾病缠身而且行动不太方便的老母亲相差得太远了。所以,弟妹才将他往不争气的哥家推。我的心一下子犹如掉落进冰窟窿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在我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说两个妹妹也带着她们各自的女儿们赶回来了。便带着自己的女儿到公路边去接她们,想在路上把这我们都不曾想到的意外变故告诉她们,以便好早商量个完全之策,因为我知道,老父亲对自己的大儿子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早就死了心了,他可是再三说过,宁死也不愿去受那些气的,而弟妹的想法,那不是将衰老的父亲往绝路上逼么?
刚到公路边,就见两个妹妹分别从不同方向的车上下来。她们一听我的介绍,也感到十分地意外,眼中顿时起了些阴云。看得出,平时挺讨我们喜欢的弟妹使的这一手,真的是让我们当女儿的太为难了。回到家中,弟妹似乎看出我们姐妹有事要谈,知趣地到门外去做她的家务去了。我们三姐妹走进母亲住的小房间,开始商量起对策来。可无论怎么商量,都觉得那纯粹就是走不通的死路。最后,我只得提出一个不是建议的建议。母亲虽说心地善良,但对自己的后半生同样充满了忧郁,所以不只一次地在我面前说,如果小弟他们觉得为难,她希望自己能和我们的老父亲单独生活。当时,我们谁也不知弟妹心中的真实想法,我还宽她的心说:“不会的,不会的,你那么勤劳,脾气又好,无论去跟哪家,都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你根本就不用担心,而爸爸的脾气再不改改,那倒是很有可能的。”没想到,我的无心之言竟然会真的灵验了!想到这儿,我说:“那干脆就让他们两个老的单独吃。叫小弟把爸爸开小卖部的那间房子分给他们。现在不同以前了,农村也搞了医疗保险,国家也在继续加大对农村的投入,这样,他们大病的费用也就可以解决了,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们三姐妹一人出点钱也可以将就对付,何况,老父亲是老退伍军人,每月还有两百多元的补助,加上他的小卖部的收入,也有四五百元,当然,如此一来,就把他们的田地全部包给别人去种,谁家也不给,免得他们为这点东西昧着良心争得你死我活地不休!”二妹一听,可有些不情愿了,非要让大哥和小弟也承担一点两位老人的生活费用不可。我耐心地解释给她们听,大哥明明就是为了要父亲名下的田产才争着供养父亲,你要让他出生活费,他岂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要父亲名下的田产了。虽然现在我们都正是供养孩子读书的正在用钱的非常时期,可再困难每月拿出五十、一百的来还是可以的,有得让他们为那点生活费争得兄弟反目,父子失和,还不如我们三姐妹节省点。人心都是肉长的,就让他们慢慢地去想吧!二妹平时就十分孝顺父母,对他们告别关心,总是说我和小妹家境不太好,事事处处都是她为父母的衣食住行考虑,听我这么一说,也不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等到小弟回家吃过饭,没想到,事情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小弟和弟妹虽然依旧说了许多过去老父亲的不是后,有些意外地同意让老父亲也跟着他们过,却非要一向十分爱面子的老父亲去和别有用心的大哥讲明不可。父亲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根本没有什么辩解地就同意了。弟妹见状,都不再说什么了,就连我都以为可以以老父亲和母亲的名义,立下一份带有遗嘱性质的赡养协议了。小弟和弟妹也曾多次在我面前说,他们不是不赡养两位老人,而是怕自己出了钱出了力,等老人过世后,大哥又跳出来同他们争父母名下的田产。也不知我的大哥长的是什么心,居然会说出以前他们是父子分家,而以后却是兄弟分家的混账话来。小弟生性木讷,朋友也不如整日在社会上混的大哥多,当然担心大哥的话会成为父母过世后的事实。因此,这样一份带有遗嘱性质的协议也正是小弟他们所期望得到的啊。没想到我正要拿起笔来帮老父老母起草协议,小弟却突然说,事情再忙也不在这么一会儿,以后时间还很多,非要老父亲先与大哥家讲明:在生不要他们家供养,死后,也不要他们家安葬,自己名下所有田产也没有大哥一份,才肯写协议。
我见老父亲眼中刚刚露出的一丝喜悦转眼间化作了一层淡淡的凄凉的泪光,可无论我怎么说,小弟都非要坚持不可,还说什么,上次就写过了,可老父亲在大哥上门来争田产的时候却只知抽闷烟,一句话也不说。老父亲慢慢抽出一支烟来点燃,深深地吸着那青色的烟雾,那一刻,我的眼中也有了些潮润,心中只想哭。父亲慢慢抬起手来,象是做出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似地说:“好,我就当面给你哥说,在生不要他供养,死后不要他安葬,我名下的一切田产都没有他的份小荣,你就先替我拟个草稿,我以后再抄”一向沉默寡言的老母亲依旧若无其事地做着她的针线活,在我们为他们后半生的讨论中始终没说一句话,但我却明明看到她一次又一次似乎是不经意地抬起衣袖来擦拭自己的眼睛。
我只得根据老父亲的意思简单地拟个个协议草稿,十分不忍心地念给他们听,直到小弟、弟妹都满意为止。天还没黑,我实在受不了自己一向以为十分温暖的“家”中那十分陌生而沉闷的气氛,带着自己的女儿和几个侄女侄儿们到上面去看我们家包给别人的养鸡场。回来的路上,却见路边一棵电杆旁,放着一个小纸箱,从纸箱里不时传来一声声低弱无力的狗叫声。一个小侄女大着胆子打开纸箱,见里面有四只黑乎乎的小狗正蜷缩在一起,高兴地跳着拍着手说:“我最喜欢小狗,我们把他们抱回家去。”边说,边抱起纸箱飞快地跑了回去。我正要出声阻拦,可却不知怎么地,脸上居然滴落下一颗冰凉的泪珠来。等我慢慢走回小弟家,几个侄儿侄女正乐不可支地不知从什么地方要来一碗牛奶挨个喂那些被人遗弃的可怜的小生命们,可惜,它们实在是太小,根本就不会吃。几个小家伙满怀喜悦和期盼地忙乎了大半天,纸箱里四个连眼睛都还不会睁的小家伙依然饿得嗷嗷直叫。弟妹一见,明显很生气,要他们抱去甩在外面路上,可见自己的小女儿死命地抱着小纸箱,嘴里直嚷着:“我要小狗狗,我要和小狗狗睡觉觉,不准你欺负它们”也没办法,独自去忙她的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女儿便起床来准备去赶车,母亲非要留我们上了坟才走不可,见实在留不住了,又说要去逮只鸡让我们带回城里吃。我知道母亲的好意,她总是怕自己的女儿在外挨饿受冻,可眼下的这个家早就已经不是她当家的那个家了。我再三对心中总觉得对我们母女特别歉意的母亲说,从今以后,别再那样了。现在是他们在当家,你老这样做,他们会有想法的,这样不好母亲也知道,现在的世道真的早就已经是时过境迁了,也就没再坚持,苍老的眼中却盈满了混浊悲凉的泪水。
走出房门,一眼就瞥见墙角那个孤零零的小纸箱,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我不忍心多看,怕引起一向用“要保护小动物,保护我们生存的环境,就是保护我们自己。”的大道理来教训我的女儿的注意。
天刚亮,路上行人很少,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飘洒下冰凉的雨滴。回头望着至今仍住着我年老体弱而多病的父母的小村庄,心中不由生出无限的感慨。唉,清明时节雨纷纷,家中亲人欲断魂。试问良知何曾在,为钱为利苦相奔
2008年3月24日于西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