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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太医的话的时候,皇帝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张面色沉沉又充满了压迫气息的脸终于回暖,并且突兀地笑成了一朵花儿。
“贤妃是有喜了?几个月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她晕倒了会不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啊?”一串一串的问题从皇帝的口中吐出来,太医年纪大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太医拱着手回道:“回皇上,贤妃娘娘这胎还不足三月,脉象尚浅。只是由于西巡归来旅途劳顿、没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再加上现在受了刺激,心神受损,所以动了胎气,脉象才明显了起来。微臣为娘娘开几幅保胎药,再辅以食补,平日里精心保养,应无大碍。”
皇帝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摆摆手道:“赶紧下去煎药吧!”
太医躬身应是。
此时皇后也调整好了心情,笑意盈盈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此时也心情顺畅,看着皇后都顺眼了许多,笑着点点头道:“贤妃一向体弱,如今又有了身孕,现在正值年关,事情杂乱繁多,你多看着点,就别让贤妃操劳了。你的功劳朕都记着呢。”
皇后笑着福身应是:“皇上就放心吧,妾身累着谁也不能累着贤妃妹妹啊。”
皇帝转头又看着垂着头的沁淑妃,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道:“淑妃,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也懂点事儿吧,行了,你回去吧。”
淑妃抿了抿嘴唇,那双灵动的眼睛也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神采,轻轻福身道:“是,皇上。”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储秀宫。
严修仪似乎精神了些,坐着半倚在身后的靠背上,身边的宫女却在低低地哀泣。
严修仪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眼睛清亮透澈,整个人显得温润了许多——她本就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
“茜香,别哭了,你看,眼睛都肿了。”严修仪看着身边的宫女,眸色温柔,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这是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丫鬟,自小就伺候着她,如今也十五六年了吧。
茜香仍默默地流着泪,小姐的精神好了许多,人也坐了起来,但是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看着悲泣的茜香,严修仪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窗户,开口道:“茜香,你帮我把窗户打开吧,我想看看外面的雪。这破败的身子永远只能卧在病床上,我都好久没看到雪了。”
茜香哭着去开了窗,这时寒冷、吹风都不重要了,大小姐已经不成了,这最后的心愿,也仅仅是看雪。
严修仪透过窗子看到了外面的雪花,本来只是零零碎碎的小雪,不过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心愿,雪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儿竟然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和地一片雪白,雪花飘飘洒洒,漫空飞舞。
严修仪看着雪笑了,嘴角溢满了甜蜜,还记得小时候祖父肩上扛着她在雪地里飞奔,老顽童和小顽童,堆了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用大大的瓢做帽子,用胡萝卜做鼻子,用新鲜的切好的西红柿做嘴巴……还被祖母骂浪费东西。
那时候的日子,好幸福啊……
严修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面容祥和,充满幸福——她终于回到了她爱着的也爱着她的人的怀抱,温暖安全,舒适幸福。
对不起,华裳,临到死,还是利用了你。因为她根本找不到报复那个男人的办法,那个男人富有四海、言出法随,他就是这个帝国的神,找不到,找不到任何办法能够报复他……
只有你,只有你,华裳。那个男人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你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同皇后不一样,同淑妃不一样,同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心中的恨像是疯涨的野草一样,她根本无法抑制。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爱,便是最痛苦的事情了吧?这样就能够报复那个男人了吧……
被心爱的女人防备,一辈子走不进去她的心,对那个傲慢的男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吧。求而不得,这是人最大的痛苦,人的野心和欲望是无法填满的,那深深的空洞会掏空他的心。
陈璋,皇帝,你在看着华裳的时候,也只是一介凡人。
上阳宫。
距离华裳晕倒已经三天了,醒来的华裳自然也知晓了自己怀孕的消息,皇帝也细心地陪伴了华裳许久。
兰芝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该用药了。”
华裳心情不佳,连饭都不太吃得下,又怎么会愿意吃药,蹙起眉头道:“先放着吧,本宫现在没什么胃口。”
“喝药需要什么胃口,裳儿,你又任性。”皇帝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先脱了斗篷在火盆边烤了烤才坐到华裳的身边道:“乖乖喝药,你才动了胎气,要好好保养。”
华裳见了皇帝才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微微点点头。
兰芝赶忙奉上药碗,华裳皱着眉一饮而尽。兰芝接过空的药碗,又奉上一小盘蜜饯。
华裳刚捏起一个蜜饯,芍药就匆匆地走了进来,福身行礼之后,犹犹豫豫地道:“启禀皇上、娘娘,储秀宫的严修仪……今早去了。”
华裳手中的蜜饯砰的掉在了地上,华裳回过神来,猛得咳嗽了几声。皇帝见状也顾不上严修仪的事儿了,急忙拍了拍华裳的背,忧心道:“这是怎么了?”
华裳止了咳嗽,微微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臣妾无事,只是突然听闻这个消息,惊到了。说起来,臣妾前几日还去看望过严妹妹,那时虽然看着面色不好,倒也没太在意,严妹妹又细心,怕过了病气,只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让臣妾走了。没想到,这居然是最后一面……世事无常,臣妾有所感触罢了。”
皇帝安慰道:“严修仪身子一向不好,这噩耗来得虽突然些,却也是正常,你也莫要太过伤悲,好好保养自己才是紧要的。”
华裳乖巧地点头应是,然后道:“皇上赶紧去储秀宫瞧瞧吧,恐怕已经是乱成一团了,严妹妹的身后事也要好好处置,皇上去送她最后一程吧。臣妾如今怀着身孕,去看她恐怕也有忌讳,可是毕竟姐妹一场,如今替她哭一场,也算全了心愿。”
皇帝心疼地看着华裳道:“朕也劝不住你,你莫要多思虑,多多静养。严修仪的事儿你也别操心了,她死后的哀荣朕会安排好的。”
华裳点了点头,垂下的眼帘中已经有了些许泪意。
等皇帝走后,华裳才露出失落又迷茫的表情,那个女子,走了,带着悲伤与怨恨么?不,活着日日煎熬,也许不如死了……
芍药看着华裳的样子,轻声开口劝慰道:“娘娘,您别再想了,这样最是损耗心神,晕倒是正巧碰上了淑妃,还能糊弄过去。可是娘娘若是这样一直下去,一定会被皇上察觉到的。”
华裳嘴角的微笑十分苦涩:“怎能不想?想着她可怜,想着自己可悲,心绪烦乱,无有所依。”
芍药劝道:“娘娘,如今你怀着身孕呢,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何况,奴婢越矩说一句,皇上如今待您无微不至,严修仪如何可比?您又有一子一女,现在还怀着一个,便是将来纵有不好,这几位殿下也会竭心尽力的,总不至墙倒众人推。娘娘,放宽心,养好身子是紧要的。”
华裳听着芍药的话,竟觉得十分有道理,她也是钻了牛角尖,从严氏的悲剧中出不来了。她和严修仪到底不同,严修仪看得太清,又太高傲,即使入了宫也不屑于讨好这个想要覆灭她的家族的男人。可是换个角度想,若是严修仪不那么高傲,能够放下心结真心讨好皇帝,让皇上心存怜惜、留有余情,也许严氏的下场会好一些也说不定。
华裳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现在走的路才是正确的。
难道因为皇帝想要覆灭世家就放弃爱着皇帝么?不,不行,严修仪已经用了惨烈的结局告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
正是因为皇帝想要抹掉世家,她才要更加爱着皇帝,让皇帝更加感觉到他被爱着,被一个世家出身的贵女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