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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天,后宫风平浪静。
所有人都足不出户,耳朵竖着,眼睛看着,嘴巴闭着。所有人都害怕着这个冰冷的、有些陌生的皇帝。
皇后被皇帝申饬了。
原因是贤妃小产,皇后却没有及时赶到,未曾尽到一国之母、后宫之主的责任。
皇后拖着病体跪在建章宫宫门口请罪。
再多的委屈,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恨,在这个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都毫无用处。
屈膝、低头、认罪。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皇帝在发泄怒气。皇后只不过撞到了枪口上。华裳小产那天,皇后病得连选秀都未曾看完就走了,回宫就倒下了,哪里还能去看贤妃?被人抬着去么?
但是皇帝不会管那么多,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定然有责任。如此迁怒也就不奇怪了。
上阳宫。
华裳的身子已经强了许多,不是那病歪歪得要死的摸样了。
兰芝小心翼翼的端来燕窝和红参汤,轻声开口道:“娘娘用些吧,对身子好。”
华裳沉默不语的接过青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一碗,都用完了,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垂下眼眸。
兰芝眼圈通红,忍着哽咽,轻声安慰道:“娘娘,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挽回,莫要因此坏了身子,让亲者痛仇者快。”
华裳缓缓地摇了摇头,嗓音喑哑:“本宫无事。小四呢?那天似乎他也在场,是不是吓坏了?”
兰芝见华裳开口说话了,喜极而泣,回道:“四皇子无事,皇上也专门去看过了。只是皇上不让四皇子来打扰娘娘养病,四皇子很担忧娘娘呢。”
华裳脸色平静,唇色苍白,却显出一种更加惊人的美丽。
“皇上驾到!”小太监尖细的嗓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华裳眨了眨眼,挣扎着坐了起来。
不一会儿,皇帝踏着流星大步走了进来。
华裳坐在床上,微微低头,俯身行礼,声音软弱无力::“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华裳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长长的黑色的头发垂在两肩,两只纤细的胳膊撑着身体,远远看着,孱弱又美丽。
皇帝快步走到窗前,坐在华裳的身边,扶着华裳靠在后面立起来的软枕上,眸色暗沉,轻声开口道:“你醒了?”
华裳微微垂眸,苍白的唇开开合合:“早就应该醒了,只是不愿意醒来。”
皇帝缓缓地搂住华裳的肩膀,沉声道:“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想哭就哭出来,朕在这里,朕的肩膀也借给你,裳儿,不要这样面无表情的忍着,朕,会心痛。”
华裳的眸色更加浅淡了,嘴角拉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声音无力黯哑:“臣妾不哭。”
皇帝无力的闭上眼,紧紧的抱着华裳。
华裳倚在皇帝的胸口,听着那健壮有力的心跳,黑亮的眼眸中似有水汽:“臣妾经历了丧子之痛,所有的人大约都为臣妾感到悲伤。但是皇上不应该这样迁就臣妾,因为皇上也在经历着丧子之痛。这种痛丝毫不比臣妾少,甚至还要更深。皇上,臣妾不哭,臣妾以前说过,不会给皇上带来麻烦,不会让皇上感觉悲伤。绝对不哭,臣妾不会哭。”
皇帝悲痛的闭上眼,华裳的声音中带着巨大的伤痛,却仍然倔强的不流一滴眼泪,这样的感情更加让皇帝心如刀绞。
若朕真的是天子,那么为何朕的祈祷没有应验呢?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紧紧相拥,互相添抵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皇帝走后,华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冰凉的脸颊,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她都已经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爱上皇帝了,六年的时光,六年的宠爱,模糊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她似乎真的融入了这个世界,小产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皇帝一定会为和孩子讨回公道,而不是自己亲手去报仇。
但是她却也在皇帝面前做戏,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就像今天那样。
她不想痛哭么?她不想发泄么?她不想歇斯底里么?
她想。
只是理智告诉她,不能。
失去孩子的人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如果对位换一下,皇帝失去孩子,失去理智对她发脾气的话,埋怨她没保护好孩子,她会不会开心呢?恐怕会愤怒、会怨恨吧。
所以不能这样做,不能发脾气,即使心在滴血,也要想着讨好这个男人。
在这个冰冷的后宫里,她只能依靠皇帝。
这次小产的时间告诉她一个道理,没有什么能够保护她,再高的位分,再高的家世,再高的修养,在后宫里,不能成为你不受伤害的理由。
只有皇帝能够保护你,就算保护不了,起码他能够惩罚凶手。这时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华裳倚在软枕上,闭上眼,嘶哑着声音开口道:“兰芝,去把御膳房的曹厨子传来,本宫有事要问他。”
她不会只是坐着等待皇帝的调查结果,她一直被动,不是因为她没有能力,而是不愿去争而已。因为本来她不需要争,就拥有了一切。
兰芝低头福身,轻声应道:“是。”然后小碎步的退了出去。
芍药上前拉下了帘子,将拐角的四扇屏风拖了出来,挡在中间。然后站在华裳的床边,静静得立着。
一刻钟后,曹厨子就赶了过来,也不敢抬头,跪下行礼道:“奴才参见贤妃娘娘,娘娘吉祥。”
华裳的声音从屏风和帘子后缓缓的传了出来,带着毫无感情的冰冷:“本宫并不吉祥,你应该很清楚。”
曹厨子满头大汗,心里忐忑不安,面对一个刚刚小产失去孩子的女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哪怕这个女人平时很仁慈。
“娘娘息怒,奴才失言。”曹厨子战战兢兢的磕头。
华裳垂下眼眸,开口道:“你怕什么。”
曹厨子被华裳冰冷的语气吓破了胆子,求饶道:“娘娘小产真的和奴才毫无干系啊,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华裳冷冷道:“本宫也没说和你有干系,但是你这幅不打自招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做了亏心事么?”
曹厨子忙磕头道:“奴才深受娘娘大恩,从一个不受宠的普通御厨走到了今天御膳房小管事的地位,都是靠娘娘抬爱,断不会做那恩将仇报的事情啊,娘娘明鉴!”
华裳冷淡的笑出声,嗓音嘶哑:“本宫的膳食出了问题,你说,本宫应该第一个想起谁?皇上有皇上的调查方法,本宫有本宫的调查方法。”
“曹厨子,你知道什么,或者隐约知道什么,最好早早的说出来,不然,等本宫查到了,你却没说,不管与你有没有干系,本宫都绝对不会放过的,到时候,抄家灭族,别怪本宫心狠了。本宫那可怜的皇子总要有一些人陪葬的。”
曹厨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失去理智的女人是可怕的,华裳平静的语气中带着莫大的杀气和压抑感。
“娘娘,奴才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说罢曹厨子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咬了咬牙,继续道:“但是前一段时日,有几个椒房宫的小太监和御膳房的人走得挺近,但是也没说什么,就是聊聊天,后来也就不来了。”
华裳闭上眼睛,深觉疲惫。
到了下午,太医院的人也来了。
华裳正殿、内殿中的物品都被太医院的人拿去检验了,如今应该是有了结果。
华裳身子并不舒服,但是比起心中的痛又算得了什么?缓缓开口召见了太医院的太医。
一个华裳未曾见过的老太医走了进来,请安行礼过后,开口道:“老臣刚刚去和皇上复命了,皇上说,娘娘也应该知晓,所以老臣来了。”
华裳感觉到,他们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缓缓开口道:“说。”
老太医躬身回话:“娘娘殿中的其他物品都无不妥,只有在茶壶的壶嘴里,还残留着零星的药渣,据我等太医查验,应是八角莲。”
华裳的唇有些抖,轻声问道:“八角莲对本宫有何妨碍?”
老太医回道:“八角莲一般用于化痰散结;祛瘀止痛;清热解毒等,但是孕妇禁服,体质虚弱者慎服,因为它入肺经,性凉,有毒,并且能够紊乱脉象。娘娘怀孕前期的一切不适应该就是八角莲引起的,只是由于八角莲,没能诊出来确切的脉象,才归类为孕期反应。”
华裳的胸膛起伏着,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手心的肉里。
老太医继续道:“经我等查验,发现应是有人将小块状的八角莲放在壶嘴里,靠着八角莲本身的粘性和茶壶的构造,使得八角莲一直在茶壶壶嘴的下方,每次茶水冲刷,药性微微渗入茶水中。看着残留下来的药渣,臣等推算,这块八角莲在这茶壶中大约有两个月了,正是娘娘宣布有孕的时间。”
华裳惨然一笑:“有人这样惦记着本宫的孩子,一刻都等不及。”